十八——十九

　　十八
　　这天上午，最后一节课，陈思所在的班正在上体育课，有一时间感觉大地好像忽闪了几下，也没在意。这时，教学楼那边突然涌下来一大批人，就像水库泄洪一样，人越来越多，到处都是人，校园里“汹涌澎湃”！陈思很奇怪：为什么会是这样呢？这是从来没有的事！等下课一打听，原来刚才来地震了！
　　听一个在教室里上课的人讲，正在上着课，突然看到前面的桌子轻轻地晃动、移动，发出哧哧的声音。安安静静放在课桌边缘的文具盒突然拥有了能量，轻轻跳跃着掉了下去……一屋的人猛然意识到地震来了，那就赶快逃命吧，还上什么课？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地离开座位，拼命地向教室外跑去……
　　中午吃饭时，没一个人敢在食堂里吃，也没人敢在宿舍里吃，都来到了校园里的草地上，或者走廊里，一边吃，一边心惊胆战：要是大地突然裂了一道深沟呢！那还不都掉下去了！
　　校园里那么多的人挤在一起，“堆”在一起，随便地说着话，蔚为壮观，像是一个难民营。大家都深深地意识到，比起生命，学习、穿着、饮食都是小事，一旦生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吃完午饭后，也没有人敢回宿舍。校园刚才成了食堂，现在又成了寝室。
　　那下午的课还上吗？
　　上课的铃声响过之后很久，学校领导传达下来的意思是：上。于是，这些年轻的“难民”们无可奈何地走进教学楼里，无可奈何地上课。
　　虽然上着课，可大家依然心惊胆战，每个人都是“惊弓之鸟”。眼睛小心地看着面前的课桌、讲桌，看着讲桌上的板擦、粉笔，耳朵谛听着一切可疑的动静……
　　突然整个教学楼震颤起来，杂沓的脚步声铺天盖地而来……于是，陈思这个班的所有的学生都跳了起来，一个个疯狂地离开座位，疯狂地向教室外跑去……教室外面早有人在跑，如一股洪流——所有的人都在跑，仿佛跑慢一点点，小命就没了！女生所有的矜持都没有了，男生所有的潇洒都没有了，一个个都像被狼追的兔子！
　　顺着人流，在一楼的拐弯的地点，陈思挤在其中，觉得天好像塌了……队伍一时出不去，暂时卡住了。陈思突然发现，在他前面的，竟然是李雨欣。李雨欣转过头来，亲昵地看着他。这时，陈思意识到，他的两只手在拥挤中轻轻地“抵着”她的后背，这可是未经过她的允许啊，就不应该！陈思忙把手缩了回去……整个人都往后缩了一下……灾难让两个人的身体和心灵如此贴近，陈思觉得幸运极了！他默默地向上苍祈求：上苍啊，你一定要保护这个女孩，让她平平安安的，什么事都没有！地震啊，求你震不到这就个女孩，让她毫发无伤……
　　出了一楼门厅，李雨欣就不见了。
　　校园里人山人海。大家从没这样“走”到一起，从没这样“团结”在一起。虽然刚才地震没来，但大家都不后悔跑了出来。都深深地感觉到人的力量的薄弱和微小，若真要来地震，把大家所有的力量汇聚到一起，也不能阻止地震的到来。只能逃跑，逃跑，逃跑，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校园成了地震避难所。大家除了逃到这里，还能逃到哪里？
　　从来没这么混乱过，从来没这么惊恐过。
　　陈思在寻找李雨欣的身影。她在哪里？陈思的心牵挂着她。他多想找到她，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真挚而又郑重地说：
　　“雨欣，不要怕，还有我呢！让我们一起共同面对好吗？”
　　可是，李雨欣到底在哪里呢？陈思找啊找啊，总是找不到。
　　李雨欣被“人山”遮挡了，被“人海”“淹没”了。
　　陈思想，如果真来地震，他愿意扑在李雨欣的身上，挡住掉下来的墙、柱子和砖块，把生命留给她！
　　吃晚饭依然在校园里。
　　吃完饭，大家依然挤在一起。
　　陈思依然在寻找李雨欣。他对她不放心。他也知道他即使看见了她，也不能和她说话，但他想在目光中给以安慰，哪怕只有一点点。如果她遇到什么急事难事，他一定奋不顾身地出手相助。他觉得灾难把两个人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觉得她需要他，他也需要她。即使她不爱他，他也想帮助她，他对她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感情。好像她曾救过他一命，他总想报恩，总想偿还。
　　夜幕降临以后，天就凉了许多，寒气笼罩整个校园。
　　有个别女生因为需要生活必需品，就返回宿舍，但很快就出来了，校园毕竟比宿舍楼安全得多。
　　李雨欣究竟在哪里呢？陈思多想看见她，哪怕就看一眼也行。只要没睡着，他就一直在寻找，寻找。
　　突然，陈思看见李雨欣了，她正走在从宿舍返回校园的路上。昏暗中，她依然是那么美，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天仙！她和她的美没有受到任何惊吓，美得脱俗，美得纤尘不染，美得完整！
　　陈思的内心为她欢呼：
　　“李雨欣，你好样的！我真替你高兴。只要你活得好好的，我就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好！李雨欣，我爱你，越危险我越爱你！雨欣，我想帮助你！”
　　……
　　夜，逐渐深了。有不少人就靠着同伴的肩膀或后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很多人想，很可能这一夜就在校园里度过了。
　　这时，学校的领导过来说，同学们是不能在校园里过夜的，这样，很多人会着凉，生病。女生宿舍楼是不能回去的，男生宿舍是一排排的瓦屋，一旦真来了地震，也能及时地跑出来。所以他们宣布，所有的女生都到本班的男生的宿舍去睡觉，男生女生暂住一晚。
　　男生女生住在一起，这也是从来没有的事，灾难让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女生都坐在下铺的床上，静静地，谁也不说话。男生都在上铺。大家都在静静地等待着，让灾难赶快地过去，让学校恢复正常，正常地上课，正常地休息。这样混乱下去，对谁都不好。
　　李雨欣就坐在王恒超的床上，在最里边。她的面容温馨、宁静。
　　陈思后来躺在李雨欣上面的床铺上。
　　到了下半夜，每个人都困了，都睡着了。
　　正睡着，陈思突然感觉到大家都在疯狂地往外跑，狂风暴雨一般，刹那间就醒了，醒的同时，就像猫捉老鼠一样，“噌”的一声，直接从上铺跳到了地面上，迅疾地向外跑去……
　　瞬间，大家都跑了出来，比军队的紧急集合都要快得多……
　　可大地并没有摇晃，房屋并没有倒塌……
　　又是一场虚惊！
　　原来是几个胆大的女生回到女生宿舍楼睡觉，突然听到一个瓶子倒了，就以为来地震了，就疯狂地向下跑去……结果全校的男生女生都着了魔似的往外跑，好像真来地震了！
　　大家心中都紧紧地绷着一根弦，都想活下去，都不愿意死，都怕死！
　　求生的本能如此强烈！
　　……
　　难忘的地震！
　　难忘的一夜！

　　十九
　　第二天，一切都安然无恙，没有发生集体跑下楼的骚乱事件。
　　第三天也如此。
　　第四天……
　　第五天……
　　地震好像再也不会来了。大家紧张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许多天后的一个星期六，为了轻松一下，大家决定去学校东面的雪山上玩。
　　步行去。
　　一路上，大家排着整齐的队伍，说说笑笑，不分彼此。
　　一路上，陈思时常“偷看”李雨欣，他需要她的那种美。怕引起她的不快，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他总是短促地匆匆一瞥就赶快移开，像没有看见一样。可就在这每一个瞬间，他就用他的目光亲了她一下，而她，从不躲闪，坦然接受。
　　到了雪山脚下，队伍就要散开，队伍“变了形”。陈思又看了一眼李雨欣，李雨欣正站在路边，和同伴亲密地说着话，感觉到陈思在看着她，就娇嗔地看着他，用她的美貌问他：
　　“我真的就那么好看吗？你怎么光看我？也不和我说一句话？我知道你喜欢我，可哪有光这么喜欢的？光这样喜欢有什么用？你来啊！来啊！我正等着你！”
　　陈思此时多想走过去，能和她说上一句话。就是一句简单的问话也可以，比如“雪山好看吗”，比如“你以前来过雪山吗”等等。可是，他不敢。他知道，她只允许他在目光中和她相爱，其他的一切接近她的想法和行为都是荒唐的，都是不可饶恕的，都应该痛痛打击的。陈思深深地知道。可是他想，难道就一直这样下去？这样能有什么结果？他多想和她两个人，成为真正的情侣，一起来游览雪山。无拘无束地说着甜蜜的悄悄话，一边欣赏山的美景，一边欣赏她。如果再牵着她的手就更好了。紧紧地攥住她的柔柔的小手，浑身都激动。手拉着手，心连着心，多么美！
　　紧紧地攥住，攥住，一辈子不松手！
　　“进山”之后，队伍就散开了。散开之前，班长说好10:30在山下准时集合。
　　陈思独自向山上爬去。他一边爬一边向李雨欣发出呼唤：
　　“李雨欣，我想念你，我想念你啊！我想你想得好苦！谁能帮助我？谁能拉我一把？我整个的人在煎熬，我的心灵在哭泣，我的身体在流浪！李雨欣，请你接受我，请你和我好行吗？我不能再等你了，我好像已经‘忍无可忍’了，我，我，我难受啊！你的心怎么这么刚硬？你怎么就是不懂我？好像我要欺负你，要害你！李雨欣，你在哪里？我多想向你狂奔而去！我真想长出翅膀，瞬间飞到你的身旁，紧紧抱住你，紧紧抱住你！”
　　他向天空望去，就向天空呼唤着李雨欣；他向远方望去，就向远方呼唤着李雨欣；他向山上大大小小的山石望去，就向山石呼唤着李雨欣……
　　他觉得他的心被挤压，被撕扯，在狗的嘴里，在狼的爪子下面……
　　他真想找个地方痛哭一场！
　　……
　　这座山不高，比家乡的苍山矮多了，陈思很快便爬到了山顶，就开始下山。路上，他遇见了张学䶮。他问陈思：
　　“陈思，你想不想逮蝎子？”
　　“想。”陈思想放松一下，想摆脱思念对他的伤害和控制。
　　“那你跟我来！”
　　“行！”
　　张学䶮领着陈思来到半山腰，来到东面的山坡上。
　　“你说蝎子藏在哪里呢？”
　　“不知道。”
　　“蝎子都藏在石头底下。”
　　“哦。”
　　“尤其是大石头！”
　　“哦。”
　　张学䶮开始翻石头，陈思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观看。
　　果然，在一块大石头底下发现了一只蝎子。暴露在日光下的这只蝎子一下子紧张极了，它的全身剧烈地哆嗦着，尤其是它的有着毒针的长长的尾巴，哆嗦得更加厉害，向前刺一下，缩回来，再刺一下，再缩回来……它知道今天的情况很不妙，而尾巴是它唯一的武器，它就靠着它了。
　　它的毒针很尖很细，几乎看不见尖端，若被它刺一下，可了不得。
　　张学䶮问陈思：
　　“你敢不敢逮它？”
　　“不敢！”陈思忙推辞。
　　“那你以前没有逮过蝎子吧！”
　　“对，从来没有过。”
　　“那你想一下，如果要逮住它，应该怎样逮住它而不被它蜇到？”
　　“我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你想一下！”
　　“想不出来。”
　　“你想，是从蝎子的前面下手？还是从它的后面下手？”
　　“不知道。”陈思从没逮过蝎子，一点经验都没有。
　　张学䶮憨厚地笑了起来，很有把握地说：
　　“要从它的后面下手，先捉住它的尾巴，控制它的毒刺，让它蜇不到你，其它地方就好对付了。你看我怎么抓住这只蝎子的。”
　　张学䶮俯下身去，他的右手慢慢地靠近蝎子，左手就在右手的旁边。在离蝎子很近的时候，右手迅疾地灵巧地一下子捏住蝎子的尾巴，几乎同时，左手捏住蝎子的胸腹部的两边。蝎子就无可奈何地成了俘虏。然后，他把蝎子放进脚旁的饮料瓶子里。
　　陈思一下子佩服得不得了，就对他说：
　　“你怎么这么厉害？！你怎么知道这样能逮住蝎子？真有办法！”
　　“我妈教的。我从小就逮蝎子。我家乡的山上就有很多蝎子。你想不想逮一只？”
　　“想！”
　　“那我在一旁看着你逮。”
　　“好啊！”
　　“你先去找一个饮料瓶子，好装蝎子。”
　　“行！”
　　不一会儿，陈思就在附近找了一个饮料瓶子。他兴冲冲地，跃跃欲试——李雨欣爬到哪里去了，他没看见。就是看见，他又有什么办法？他对她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他现在的愿望就是，能逮到一只蝎子。
　　他开始翻石头。不久，他就掀到一只。一旁的张学䶮指导他：
　　“出手要快，先抓住它的尾巴，再抓前面，不要害怕！”
　　陈思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会儿，一横心，两手向蝎子抓去，一下子就把蝎子抓住了。张学䶮在一旁高兴地说：
　　“你看，是不是很简单？你一学就会，你真聪明！”
　　陈思高兴地把蝎子放进了瓶子里，“首战告捷”！他从心里感激张学䶮，就对他说：
　　“谢谢你，你教会了我如何逮蝎子！”
　　“这没什么。”
　　“张学䶮，你被蝎子蜇过吗？”
　　“蜇过。小蝎子蜇人不疼，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大蝎子蜇人很疼，得疼好几个小时。”
　　“哦。”
　　两人开始分头逮蝎子。后来，陈思又翻到了一只蝎子，可是，那块石头太重，陈思刚把它掀开，刚看到石头底下的蝎子，石头就落了下来，把蝎子给压死了，很可惜。下山前，陈思就抓到一只蝎子。张学䶮又抓到一只。
　　在这座山上，虽然没有和李雨欣在一起，但是，陈思遇到了一个好人——张学䶮。在这个班里，对陈思最好的，就是他。
　　张学䶮在这个班里有一个职务，就是负责领饭票发饭票。那时候，国家每个月给每个师范生补助四十多块钱，都变成饭票发给学生。张学䶮很负责任，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这个班领了三年饭票，发了三年饭票，从来没出过差错。
　　陈思还有一件事情记忆深刻，就是他知道张学䶮的手劲很大。有一次，两人的右手握在一起，各自用力，谁的手劲大，谁就能控制对方的手，就把对方的手捏得很疼。只要张学䶮的手一用力，就像钳子一样，陈思的手就疼了起来，就赶快向张学䶮讨饶，张学䶮就停止用力，松开了手，笑呵呵地睿智地看着陈思。
　　他从不欺负陈思。
　　陈思永远感激他！
　　从雪山回来后的第三天，陈思在教室里路过王恒超的桌前，看见桌子上有一个透明的塑料小盒子，一只蝎子正在里面爬来爬去，原来，王恒超在雪山上也逮到一只蝎子。
　　又过了几天，陈思再次路过王恒超的桌前，却只看见那个小盒子，里面没有了蝎子。就问他：
　　“蝎子呢？”
　　“被我吃了。”
　　陈思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你是生吃的？还是弄熟了再吃？”
　　“生吃的。”王恒超的表情很平静，不以为然。
　　“生吃有什么好吃的！你全部都吃下去了？”
　　“我只吃了它的尾巴。”
　　“尾巴上不是有毒吗？”
　　“就是为了吃它的毒！”
　　“啊？！”
　　“吃到身体里，以毒攻毒！蝎子是一味中药。”
　　“哦。”
　　“你不是也有一只蝎子吗？干脆也吃了吧！”
　　“我不敢吃！”
　　“怕什么？我吃了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吗？”
　　陈思没再说什么。他突然觉得，他的那只被他逮住的蝎子很可怜，他舍不得吃它，他想把它给放了。
　　那把它放到哪里呢？
　　他想来想去，决定把蝎子放到学校操场最南边的一块荒草地里。
　　当他到了那里，就把蝎子从瓶子里倒出来。蝎子拖着长长的尾巴，向墙角慢慢地爬去。陈思对它说：
　　“蝎子，我不想吃你，放了你，你好好地生活吧，再见！”
　　此时，他站了起来，听到对面高楼上的窗户里，一个女青年很肯定地大声地说：
　　“他一定是约会的！”
　　陈思一下子悲从中来！他的心揪了起来，变得苍凉，也苍老了许多。他也想约会，但李雨欣从不给他机会，不知她到底要干什么。
　　他觉得他就像被他放生的这只蝎子，可怜巴巴的，无助，无能，无力。这只蝎子离开了它的家，离开了它的地盘，活不了多久的。而他，就像这只蝎子，也在艰难度日，郁郁寡欢，很难真正高兴起来。因为李雨欣这个女人。他真怕他会得一场大病，与世长辞。
　　他的心情就像这块荒草地，荒草丛生，被人躲避、厌弃。
　　几天后，当王恒超得知陈思把蝎子放生后，就沉思着向远处望去，良久不说话。他意识到陈思是一个好人，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而这个世界，坏人太多！好人就是好，这个世界需要好人，但好人多不容易啊！陈思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