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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作品名称:魂魄      作者:唐彦岭      发布时间:2020-09-28 08:50:09      字数:4545

  潘美老家地处偏僻,镇驻地到他老家不过十里路程,虽说是柏油路,而车骑在上面,颠簸得整个身子都要散架,咣咣铛铛骑到潘美葬地,大冬天衬衣湿了个精透。潘姓虽是村里的大姓,但潘美这支已是五世单传,他原本可以葬到公墓,缘于他生前苦苦哀求并答应全部遗产赠予摔盆打幡人,同一个高祖父的堂弟允诺了他。他感恩涕零,拉着堂弟的手离开了人世。
  一米长半米宽的石棺孤零零地摆在墓地旁,一个“孝子”披麻戴孝,看模样十八九岁,若无其事地坐在石棺左侧玩手机,如醉如痴。四处看看,参加葬礼的寥寥无几,即使他唯一的女儿也无踪影。六个五六十岁的半截老头拄着铁锨闲聊,随着一股风钻进我左耳两个字——作死,整个墓地寻不到悲伤的人。我看看表,这段路程耗了一个小时。
  墓坑已经挖好,两米长,一米二宽,半米深,比平时略小,倒也周正。但墓地选址令人费解,潘美曾是戊边人,如今仍被安排守边人!我走向前去问挖坑人,潘美咋没跟索?一位嘴不兜风的挖坑人吐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光棍汉是不能跟所的。我哑然无语,这位陌生人面前,我足足呆望了十分钟。
  客来齐啦,该下葬嘞!一位大支模样的中年人左右摆摆手,老少爷们,招呼招呼!两位二三十岁的青壮年一人拿烟一位拿酒瓶,向说笑的十几位在场人逐个敬烟敬酒,烟是“白将军”,酒是“老村长”。是悲是喜,难以知否。我忽然想起某部小说中描写的一段情景,不禁黯然泣下。
  十一点许,石棺还没离地,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拖着一身疲惫,摇晃到墓地。车未停稳,跳下来两个人,一人手拿花圈,一人手提两道火纸和一包糕点,横七竖八放到石棺前;三鞠躬没喊出,两人已默哀完毕,掏出五百元塞到大支手里,说是潘美单位全体同事的心意。没等大支回话,两人一扭身钻进面包车,颠簸中离开墓地。
  或许是他有遗嘱,一切从简;或许是潘家已丧事改革归于新办,或许是……下葬的繁杂程序已简化极致,抬起,下坑,放平,掩埋。参加葬礼的人们背影渐行渐远,我双眼视线也随之逐渐消失,脑海里已是空荡无几,剩下的仅是几个残缺不全的字符……
  我被一群孩子所包围,似乎我是外星人。这群孩子赤条条的,露着屁股,趿拉着草鞋,黑不溜秋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看得我发毛,一身鸡皮疙瘩,摸摸额头湿漉漉的,尽是冷汗。陌生得令人窒息,仿佛看到了古代历史书中描述的原始部落,一个腰间前后吊着两块片片遮着羞部的成年人走下半山坡,一个孩子发现了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指着我,叽叽喳喳说起鸟话。
  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得使我感到穿越到数千年前的原始部落。群山环抱,森林茂密,一望无际。树丛下,家禽牲畜各色动物,自翔畅游,逐群嬉闹,同吸天地之灵气,共享自然生态之精华,生机勃勃。寻不到厮杀的踪迹,嗅不到血腥的气味,给人和谐大同氛围。脚下是处不大的平坦地,一条小河流动着清澈的山泉水;侧边叫不上名的农作物,颜色迥异参差不齐,间或有野花的清香扑鼻而来。一些近乎裸体的高大男女,三五成群,或挥舞棍棒,或折枝打柴,或蹲在洞口与孩子们嬉戏,或擦火做饭,或窃窃私语,或男欢女爱……
  我好生诧异,这里的人除了形态差异外,你寻不到丝毫的不公,人们清一色的装饰,无拘无束,悠然自得,听不到看不见车水马龙的闹市。什么铁路高速,什么轮船火车飞机高铁柏油马路,什么企业商铺经营网店,什么高楼大厦游乐场所,什么将军洋楼农家小院,什么电动太阳能节能减排等等;当今社会能够耳闻目睹的一切新生事物科学技术,我曾耳闻目睹的现代生活气息,全都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竟是书本中描写的原始生态。莫非我真的穿越到近万年前的原始社会?
  举目远眺,总觉着无数个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山洞遍布山间,云雾之中若隐若现,似曾相识,却难以忆起身在何处。踌躇之间,脑海里跳跃出鲁迅老先生的字符: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就成了路。我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也不想知道鲁老先生的本意,但正是鲁老先生这句话驱动我的双腿迈向前方,因为我坚信脚下便是路。
  恍惚间,右脚抬起还未落地,一串串跳动的音符敲击耳鼓,弹奏出悦耳动听美妙诱惑的歌曲,诱惑我顿足倾听。这歌,一老一少,一男一女,情歌二重唱,我却难以欣赏。歌词奇妙难懂,似中犹外,似古犹今。奇妙的配乐,姑且允许我这么称赞,不知何种乐器演奏得如此无以伦比。寻音而往,天哪!竟是尚未完全直立行走的老者持木棍弹击石板所致,浑厚淳朴粗野,却不失婉转缠绵,堪比当代西洋乐器所奏。年近六十的我,一向没有音乐欣赏细胞,但却陶醉之中不能自拔。炊烟穿过树枝叶间,袅袅升腾,与云雾相融合,大自然浑为一体,俨然一幅陶渊明笔下世外桃源图。
  乐落歌闭,茂密松树下我足足站了十分钟,细细端详这一老一少两位音乐人。老者高大宽厚目光炯炯有神,少女?确切地说又不像少女,看模样、身材,足已而立之年,乏白的民族服装尽是补丁。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雷锋,歌喉、舞姿彰显古典少女那特有的美,姑且就称她为少女吧。定睛再看,少女似曾在哪相识,我绞尽脑汁翻江倒海,西南边寨村落?部队驻地?大中城市?乡村僻壤?我绞尽脑汁翻江倒海,无论何地何时也没有捡回两人相见的残留片段。认错了,我拍拍自己的额头,原始社会的人如能认识?岂不是自己穿越轮回几次!
  似曾相识?满脑子尽是见过这少女的念头,我无法说服自己,少女那双柳叶眉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去,闭上眼,无济于事。即使我双手将眼捂个乌黑,那双柳叶眉仍在眼前晃悠,真真切切。我的头几乎要爆炸了,狠命地揉了几下眼睛,紧皱了几下眉头,对了,老潘上衣口袋中的外国妞与她八九不离十。老潘“自由”后叮嘱我无数遍,有朝一日要见到她,一定要她饶恕他。我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以图与老潘生前发给我的微信图片相印证。真他娘的气死人!我一跺脚,手机废物一件,殊不知这破山区没有信号。
  大叔,您是……她似乎也感觉到我似曾眼熟。她苦笑了两声,那双柳叶眉定在了我脸上,唰,唰,我感觉到有两束高倍探照灯直射过来,折射进心田里。她两只胳膊自然下垂,铜鼓滑到山坡上,顺着山势滚下,发出一连串奇妙的铜铃声。随着铜铃声的起伏,叩击我的心扉,勾勒出无数条不规则的曲线。我周围瞬间形成一个强大盘旋上升的磁场,突然间我感到自己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大有将我裹挟到半空后在将我窒息而亡谓之自杀。四周充满了杀机,恐惧中,我身子哆嗦成个,竭力抗辩,以求逃过这一劫。我一生没有恶行,即使在战场上也没伤着一人,即使敌人也如此……两声冷笑压过我苍白无力的辨别,你这家伙,见死不救,罪该当诛!
  胡说,你胡说……我鼓足勇气自觉满喉咙发出吼声,引来的却是充满阴阳怪气的讥笑声、责怪声,蚊虫苍蝇般的哀鸣,胆小如鼠的墙头草!少女姗姗走来,离我仅剩一米时,昂起头颅,右手扬起,中指钢棍似的戳到我的额头,愧你还是个读书人!我一个趔趄,差点人仰马翻。惊愕十分,我两只眯缝眼竟成了“O”型,天哪,莫非她死而复生?两腮上两只会说话的小酒窝,令我终生难忘!我看得真切,现在回想起来,心跳就会成倍加速。
  三十五年前的元月一日上午十时,完成潜伏任务即将返回的我,眼睁睁地看着一名姑娘纵身跳下二十多米深的悬崖,当时在场的还有潘美。潘美呼唤着姑娘的名字,纵身一跃,以图抓着救下姑娘。不曾想被我死死抱着,我怕被敌人发现,要了我们两个的小命。为这,潘美暗自伤心掉泪几个月,与我断交小半年。站在我面前的少女犹如她的复制品!
  她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深藏不露的潘美从没告诉过我。我与潘美一同认识的她,穿着当地民族传统服装,看上去娇媚柔弱,最大也不过十八九岁,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姑娘。我们俩是在执行潜伏任务返回途中与她相识的,至今我还一清二楚。
  那是一个奇特的日子,那是一个平凡的日子,那是一个英勇壮烈的日子,那是一个硝烟弥漫战火纷飞的日子,那是一个令人无比渴望和平安宁的日子。出发前一天下午,通信员小刘把我和潘美叫到连指挥所。连长指令我和潘美配属团特务连侦察排潜入西南方向一千米处敌M高地,摸清敌情,为后续部队日后拔点积累条件。
  望远镜里,M高地被茂密的植被所覆盖,经常看到丛林中无数黑影鬼魅,时而神速飘荡,时而休闲自得闲庭散步,透过树枝间隙偶尔望见花花绿绿迎风招展,像是女人的衬衣内裤。上级首长认定高地上定有敌兵把守,规模起码是连级单位,而且有家庭阵地。敌人鬼得很,高地前置三百米处埋设大量定向地雷不说,还巧妙地利用地形设置了为数不少的陷阱,竹钎子、老虎夹子、铁丝网……新老结合,稍不留神掉进去,保准给你个热吻,甭想分开。
  临行前,指导员喇叭向前,阵地动员:党和人民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你们要为我们大功三连增光,把生死置之度外,我们静候你们的捷报;连长只是将我们俩搂在怀里,说了句“好兄弟活着回来”就再无下文。
  潜伏工作进展如此顺利,出乎我们所料,从出发地到潜伏高地一千米路程,悬崕峭壁、沟壑纵横、明枪暗堡,地雷密布,敌明我暗……临行前,团季参谋长一再强调潜伏地形的复杂性,任务的艰巨性,生命的危险性。要求我们务必高度重视敌人的狡猾性……敌人只不过是只纸老虎,潜伏到目的地后,侦察排七班长扮了个鬼脸,有什么了不起的,早被我们的炮火吓破了胆,参谋长真是小题大做。潜伏到M高地,已是夜幕降临,我们一行十二人毫发无损,我们击掌相庆。为防目标暴露,我们化整为零,兵分四组,分头行动,侦察排长指着右前方几颗松树说,两小时后集合。
  夜幕下的M高地犹如扣在一口大铁锅下,漆黑一团,沉闷而阴深,给人种被悬到机井中的感觉。我随七班长潜向东南方向,我们通过夜视器材,变换多种方位摄取M高地的地形地貌。即将结束之时,我们行至一土堆旁,还未停稳,乖乖,数发炮弹拖着尖利的哨音,砸向高地不同的地点。巨大的爆炸声划破宁静的夜晚,带给M高地瞬间的通明,高地表面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一向胆小的我心里楸成了疙瘩,借着爆炸的光点,眼前花花绿绿,酷似摆放不久的花圈,一幅长长的白色挑幡插在其中,这分明是一堆堆起不久的坟,松软的坟土上寻不到半颗草芽。眼前是一片坟场,大大小小足有二十多个坟头,却看不到半间残墙断壁。原来如此,我们原先臆想中的女人衣物,竟是坟头上风中飘荡的“彩纸”。
  半个小时过后,或许是被敌人发现,或许是炮兵兄弟压制敌人的火力,反正眼前的炮火令人傻眼,敌我双方的炮火交相辉映,以流星般地倾泻到高地上。爆炸声不绝于耳,间或坟土扬起,坟头瞬间消失,有添坟坑;树枝嗑嗑喳碴,甚至连根拔起。我们苦于奔命,这个坟头窜到那个坟头,这个弹坑跳到那个弹坑,再从那个弹坑跃到另一个弹坑;时而狂奔蹿跳,时而猫腰前行,时而匍匐爬行。表面积不足两千平方米的高地,榴弹炮、火箭炮、加农炮,空爆、地爆,此起彼伏,敌我双方难以分辨,但千发炮弹却着实落在这“弹丸”之地。
  天已微亮,东方露出鱼肚白,抬起疲惫的上身,环视一周,坟头悄然离去,绿色植不翼而飞,M高地上只剩几颗烧焦的树茬。高地像是被深翻了几遍,散发出新鲜泥土的气息,美中不足的是带有浓浓的焦糊味。弹片削去了侦察排长的右臂,两名身负轻伤的战士将他绑下阵地;七班长身首分离壮烈在烧焦的树茬上,八班付右手纂着一枚手雷斜靠在半山坡一块大石头,五脏六腑不知被何方“怪圣”掏尽;八五年的小梁炸去了右腿,舌头已被他自己咬碎……九班长清点人数,七班长、八班长、九班付……一个个稀稀拉拉,无精打采,搭起话来,有气无力,衣服已寻不到绿色的底子,完美无缺的只有我和潘美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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