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七姑>【小说家族】七姑之拜师

【小说家族】七姑之拜师

作品名称:七姑      作者:舒贤      发布时间:2009-04-19 10:55:34      字数:11245

是我盼望心里其实又不怎么愿意见到的叶欢。看见我脸上泪水的残痕和依旧晶莹泛红的眼眶她一时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拍拍肩膀送一个鼓励的微笑给我。接过她手中的鲜花放在床头的小柜上,不知道是我陪她还是她陪着我站在病床前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气氛让人沮丧地尴尬。我有心打破这局面却又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情绪控制着。什么时候,竟然,我的身边都是这一类不寻常的人了?七姑、张姨、刘美青和叶欢。不知不觉中放任自己陷入一个怪圈。想逃离,却又感到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你儿子……”
“没什么明显的迹象。”不知道叶欢心里在想什么,她来应该不只是看海子这么简单吧。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跟她再有深入的理解和交流。她能在医院里做义工应该是善良的好人呐。
“今天我跟朋友去寺院了,放生。朋友说能给海子消灾祈福。”
“哦。”她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以前我也做过,做过很多。我老公还在世的时候。”
“你老公他……”说完我又十分抱歉地跟她说对不起。她表情淡淡地,笑容也淡淡地,眼神儿却好像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浅浅地说,那没什么。两年了,什么样的思念都会被岁月消磨得无踪影。
我知道那是假话,却不忍也无意拆穿一个女子伪装的坚强。也许,面前的女子真的淡定如水,我不过是小人凄凄罢了。
“在庙里还遇到七姑了。”说完我很无奈地摇摇头苦笑,似乎我在哪儿都能遇到她,不知道真有所谓的缘分或冥冥之中无形地牵引还是七姑真如孙绢所言有通天的本领能掐会算。似乎,我总是能遇到。在那些经意或不经意的时候。
“七姑也去庙里,却又好像对放生一类的事情很不感冒。”
“何止不感冒,简直是鄙夷吧。”说到这儿,叶欢的嘴角勾起一个略带嘲弄的笑意:“七姑?七姑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人和事儿能让七姑她老人家放在眼里啊。”
这话儿说得。太话里有话了。我这人,真是很欠抽的那种,又把刚才的犹豫挣扎就着面糊糊喝肚里去了,满心好奇的想要再多听一些。
叶欢的家境很是不错,老公在单位里是领导,借着老公的关系和面子叶欢经营着不大不小的生意,前途和钱途都是一片锦绣。经过蛇妖那次事件之后他们两夫妻对七姑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奉若神明,把七姑当神仙一样供着,有求必应。
表面看张姨对七姑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好像赚不少钱的样子,可那些钱全在张姨手里攥着,七姑想花一分也得经张姨的同意也得过过她的手盖上同意流通的印章。起初七姑那么说,叶欢也就那么信。她是对叶欢有救命之恩的人啊。叶欢就时常避着张姨偷偷塞些钱给七姑,七姑想买什么东西了叶欢那是随叫随到。说到这儿,叶欢笑了,说,我现在开着辆破奥拓,你知道那会儿我什么车吗?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她依旧淡淡地,说能一辆宝马能买多少辆奥拓呢?这话儿问的,我也笑了,不管哪个系列的宝马的确也是够好好买几辆奥拓的了。我给叶欢倒了杯水叫了她在沙发上坐,她不。接过水杯端着站到窗边儿,继续刚才的回忆。
其实那些都算不了什么,不过是些小钱儿,平时也就买买僧衣僧袍和佛堂里的东西。她兜儿里的的手机她腕上的的手表,她的很多东西都是叶欢给的。七姑也是个可怜的人,无家无根无处可去,跟张姨闹矛盾的时候都没个地方儿出去躲躲。
她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她的行为她的长相她的经历跟她的做派都很难让她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不过七姑也的确是有本事的,只是那样天大的本事也会被欲望日渐消弭啊。
七姑送走叶欢请回家的瘟神半年以后叶欢又有了一些怪异的感觉和症状。七姑说那是她命里该着供奉的仙家到了。有名儿有姓儿的,说是叫红姑的,其实就是个狐仙。七姑那么说,叶欢就照七姑的意思在家里置了佛堂并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基本都穿红色,只因为七姑说穿红有助于红姑修行。红姑道行得高低直接影响到叶欢水平得高低。
说不准什么时候红姑就上去叶欢的身上让叶欢打个哈欠流个眼泪啥的,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只是提醒叶欢自己的存在而已。七姑偶尔会给叶欢把把脉,摸完左手摸右手。七姑把脉的姿势很特别,用左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叶欢的一根儿手指,右手中指和无名指搭在脉门上,多半是捏完中指捏拇指。说红姑的道行很深,供上三年叶欢自己就能开口说话,倒时候叶欢就跟七姑一样可以未卜先知了。那时叶欢才知道,民间所谓的高人所谓的大师都不过是凡胎肉眼红尘心,不过是结了一段缘供着一位仙出借自己的灵魂换取一份生计而已。
那些仙家都是自封的仙,也算是地仙吧。人间说英雄不问出处,佛祖慈悲,修行的大门对任何生灵都是一样敞开着。不论是山精还是水怪,也不管是花妖还是树灵,哪怕流落阴间的孤魂野鬼,只要修心向善,那条光明通往永生和极乐的道路就永远铺在你的面前。那条路上,可以阳春三月花香扑鼻,也许会坎坷崎岖处处充满杀机。那条路只是一面镜子,显现的只是自己的心。有人顿悟成道,有人依旧在欲望的梦魇中挣扎蹉跎。
喝一口水,叶欢嘲弄地开起了自己的玩笑:“看。欲望多么可怕!我没有力气抵抗那种诱惑。或者,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去拒绝和抵抗。”笑过之后她的眼神儿又黯淡下来:“非但没有想过抵抗,甚至是渴望和向往那样神秘的力量吧。未卜先知?那是怎样致命的诱惑啊!”
那天,张姨他们都喝喜酒去了,只七姑一人儿在家,就打电话把叶欢叫了去。那是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啊。七姑带了叶欢去佛堂,掀开了安置在墙上的神秘庭院,原来七姑也供着神仙,只不过七姑供奉的是真正的神仙,是凌霄殿前有封位的上仙。庭院里竖排着好些名字,叶欢能认出的有财神,二郎神,四大天王和小哪吒。最右边儿两位不是汉字是符号,奇形怪状的符号,不知是藏文还是什么画符。七姑说红色的那位是佛祖身边儿的护法,黑色的是七姑的真身。
七姑是和尚命,一颗男人心被囚禁在一具女人的躯体里长成不男不女的模样。如果当初不送去庙里,哪怕侥幸不陪上性命也定会苦难一生。她说自己这种人转世就是来受苦的,不能有人间的七情六欲。
上天赋予你力量不是让你谋私欲来的,是让你布道行善积德来了。德行圆满了才能回去,差一丝一毫都称不得圆满。没有人衡量也没有人监督,有的,只是自己的心。心不到,便永远,也到不了。
七姑说自己这一世最大的使命就是找到一位故人,至于找到了要做什么,高深如她竟然也是不知道的。只说,找到了才能知道该怎么做,却又不肯定自己是否能遇到。
从山上下来到张姨家也是命运地牵引,七姑去的时候张姨家都过不下去了。男人死了,孩子多又都还小,张姨虽说能给送个替身叫个魂儿,可养活那么几个孩子的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七姑去了,帮张姨撑起那个家,是因为张姨命中注定要与七姑共同寻找那一位故人。
七姑说那都是命,有些人的命运可以自己掌控可以通过努力去改变,可总有一些人,总有一些命中注定的东西是怎样逃都逃不掉的。你越是想要逃,命运会把你牵得越紧。你奋力去挣断那根命运牵引的线,代价何其大,如何是人心能够想象的呢?
开始的时候还好,可张姨毕竟不似七姑看得那般明白透彻,慢慢儿的,也就动了贪心起了执念。七姑也奈何不了她,只是担心自己的将来。原来七姑这样的人手中是不能有钱的,以前七姑私下里也藏过一些钱,说来都让人心酸,她是对世俗之事全然不懂的人,不会去银行更不会拿着身份去开个户,她的钱还得在张姨家找处角落里藏起来。不是被张姨无意中发现就是七姑会大病一场。起初七姑以为她不能私自扣下从这里赚下的钱,可叶欢给的钱竟也是不能存起来留下的。她的手里只要有点闲钱,超过一百就会生病。
七姑才明白,自己,只能被他人供养,是没有办法碰钱的。那时,她才有了收徒弟的念头。
张姨只以为七姑死后七姑供奉的神灵可以由她继续供奉却不知道那些神灵也都会随了七姑一同离去,各归各位。任七姑磨破了嘴皮子张姨都不信,因为亲见,所以更知晓七姑的本领,也更因为如此,所以对七姑收徒弟的事更为恼火。
七姑叹着气,满脸悲戚地说,孩子们再怎么喊也还都是人家的孩子,目前还能在那边儿有一口饭吃有一席可卧纯粹是因为自己对他们来说还是有用之人。她觉得叶欢人很善,想收叶欢做徒弟,并且可以助红姑修行让叶欢早日出道。当然,也希望自己能老有所依。
叶欢的心里是欢喜的,尽管嘴上说就算不拜师傅等七姑老了也不会不管,虽然她更知道扯进跟张姨的这场争夺中自己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人心啊。白薇,你知道吗?欲望就是魔鬼。明知道,却依然不舍得放开手。”她转头看我笑了一下。
“你就这样拜了师傅么?”我心里想的是依张姨的脾气秉性,如何肯眼睁睁看七姑收徒呢。她可不是善良好欺负的小白兔啊。兔子也不都是善良,善良只是因为被侵犯得还不够。
“是啊。她又如何肯依呢?!”叶欢的面上泛起一阵潮红,不知是激动还是羞愧。
那日,叶欢也问了七姑同样的问题。七姑却笑得诡异,说,如何就能由她说了算呢。论手段,七姑动起脑筋来,张姨脱了鞋子也是赶不上的。
七姑让叶欢装成师傅上身的模样,先打几个哈欠然后跪在七姑面前哭,什么都不用说只是哭就行。就说是红姑着急修行要拜师,叶欢只是被红姑控制事后假装自己并不知情。
叶欢当时就傻眼了,说那如何能骗得了张姨呢?师傅是不是在身上张姨还能看不出来么?再说,这哈欠是想打就能打的出来的么?还有那哭,干嚎可以装,眼泪又如何能骗得了人呢?
七姑撇着嘴儿说,哪儿有那么多人能看到灵幻之体,言外之意张姨就是那个看不到的。话已至此,叶欢便应了下来,这样,就算是跟七姑说好了,尽管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只是倒底为什么惴惴不安她自己也说不大清楚,不知道是因为担心张姨还是别的什么。
约好了个日子,七姑又交代些细节,叶欢就一一记了心里在张姨他们回家之前,离开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跟七姑约好的日子,叶欢拿着条烟买了些水果跟平时一样去了。没说几句话七姑便吆喝着去看影碟,跟叶欢说,让你张姨陪你说话。说她自己爱看的张姨不喜欢。说着哼哼笑两声,快步走屋里去了。
张姨也笑,说翻来覆去那几张破碟子也不知有什么好,成天看也不见烦。叶欢陪着笑却不知能怎么接。她心里知道七姑离开是什么意思,虽然打定了主意,可真到了时候,这心里啊,依然没个底儿。
张姨嗑着瓜子儿抽着烟,东家说一回西家扯一顿,叶欢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七姑在屋里不知看的个是个啥,一会儿听她兴高采烈地发表些言论并不在意没人答话与她一同欣赏。
时间焦急地流淌着,叶欢心里也很急。尽管之前那些话自己已经练习过多少遍了,此时似乎丝毫派不上用场。心里跟猫儿抓似的,可面儿上还得装出一派逍遥自得无所事事的模样。
七姑在屋里不甘寂寞起来,叫张姨和叶欢也去看。叶欢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当下从小腹提上一口气来,然后缓缓打个哈欠。哈欠很短,没什么气势。这让叶欢心里很是气恼,平日里没事儿的时候这哈欠说来就来挡都挡不住,今儿个要用一回了吧,偏它又一个也不来。可不等她叨咕第二遍,这哈欠又似平常那样铺天盖地而来并且丝毫不费力就引起了张姨的注意:
“这又是怎么了。”张姨抬眼看着叶欢呵呵笑:“你们家师傅又来了啊。”
“谁知道。这哈欠说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吸着鼻涕就着张姨的话儿叶欢往下边儿引。
“来看看你呗,怕你把她忘了。”
“怎么可能忘了呢?见天儿烧香的。”
“有时也是可能有什么事儿提醒你想跟你说说吧。”不出两个回合张姨自己就织了个套儿自己钻进去了。
“那谁能知道啊?就我这点儿本事!”叶欢笑得谦虚,心里却想着下面该如何发展。这还真是挑战,全凭即兴发挥了。
“慢慢儿你就能知道了。再说了”吐掉瓜子皮儿喝一口水,张姨朝屋里努努嘴接着说:“那不还有你七姑呢吗,她什么不知道啊。”
“这倒是。不过这会儿没这儿没那儿的,打几个就打几个吧,不扰七姑看片子的兴致了。”
“没事儿,她那些片子,都看八百回了。”
叶欢还是摇头,说没准儿一会儿就好了,兴许只是过来看看,很快就走的。张姨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这边儿叶欢说着话可哈欠却一直没停下,红姑也的确够意思,一个接着一个的。叶欢还担心哭不出来呢,这一通哈欠打的,眼泪那个流啊,想停都停不下来。
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叶欢一边儿吸着鼻子抹眼泪儿一边儿冲张姨说,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都这会儿了还不住下呢。莫不是真有什么事儿吧。张姨摇摇头,说,这事儿可说不好。叶欢你自己难道没什么感觉吗?自己应该有感觉的呀。
“心里想哭。”话儿说出来竟真似带着哭腔。
“嗯。想哭很正常,仙家下来开口都是先哭一场才开言啊。唉……”张姨说着叹了口气:“修行,不易啊!谁能知道那个苦哟。”
叶欢索性再不说话,只是哭。任张姨问什么也不答,就是哭。越哭越伤心起来。叶欢自己都觉得奇怪,哪里就来得这么些眼泪呢?!开始只是流泪,后来索性放了声。七姑在屋里喊一嗓子,说外面谁啊?哭的个什么。张姨连忙叫她赶快出来,说是叶欢。不知道怎么了,好端端打了一顿呵欠,这说哭就哭起来。
听到里面踢哩趿拉穿鞋子的声音,然后是七姑急切又带点儿戏谑的声音:“怎么了这是?是叶欢哭的还是红姑给闹的呀。”
不等七姑走过来坐下,叶欢突然站起身冲着七姑的方向跪了下去,尽管地上不怎么干净可这会儿实在也顾不得膝盖下面能跪着什么了。这一跪可不打紧,七姑和张姨都连忙过来拉她。叶欢是打定了主意,不管她们怎么扯怎么拽就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无奈之下张姨给七姑搬了个板凳在当天坐下。七姑点上一支烟,说,有什么委屈,就说说吧。都知道修行的不易,哪个仙家下来不是哭一场啊。
叶欢边哭着边又忍不住觉得滑稽,脸上的表情让人看着很不舒服。好像刚被训斥一顿,却背上又爬着虱子,明明想笑还得使劲儿憋着装出一副痛苦可怜相来。等了半晌还不见叶欢开腔,七姑到够沉着,张姨又耐不住性子了。
“这弄的,光哭什么呀。有什么话下来说说就是。”
叶欢这会儿哭得也快要没了眼泪,心中好一阵后悔,后悔刚才跪下的时候没接着喊一声师傅。那样的话人不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了吗。真她妈不容易!叶欢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娘,可到现在也只有耐着性子硬着头皮演下去了。
“求七姑收下小徒,定当潜心修行早日得道不负师傅的苦心。”说出这句话叶欢心里那个别扭哟,鬼知道该怎么说才叫合适啊。
“呵。我说怎么哭成这样,感情红姑这是想拜师傅了。这个……”七姑犹豫着:“七姑可是从来没收过徒弟啊。”
“求师傅收下红姑。”咬着牙,叶欢又说一遍。心想,别卖关子了,七姑您老人家赶快应了吧。膝盖被硬邦邦的地面硌得生疼,自己什么时候遭过这样的罪啊。
“你七姑从来不收徒弟。”张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故意很大声用力地呸呸着吐了几个瓜子皮儿:“你倒是有眼力哈,还真是小瞧了你。还知道拜师傅,还知道找七姑拜师傅。有眼光。”张姨的话音里恨恨的。虽然在意料之中,可被人当面奚落怎么也不是件让人快乐和舒服的事儿。虽然心里很想反驳她一下,又觉得此刻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也只好压着性子恨恨地忍下来。
“七姑不收红姑,红姑就一直跪在这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欢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不知道故事里那些套这句话的人都有多少真心,此刻叶欢搬出来用还真是做戏。
“他七姑?”张姨受不了七姑的沉默,忍不住去探寻她的意思。张姨的心里,也是惶恐的吧?七姑却只是眯着眼抽烟也不答话。张姨对七姑抱着什么样的心,她自己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吧。
“他七姑,你倒是说句话啊。”不管什么时候,沉不住气的那个,永远都是不变的输家。
“我说什么?”七姑扭脸儿向着张姨把眼睛一立:“这边儿要拜,那边儿不想让我收。我说什么?”
“说什么自己不知道吗,真是。”张姨的声音低下来,不满地嘟囔着,立马有了偃旗息鼓的颓废相。在她心里,最起码在如今的形势下,她,还是不敢开罪七姑的。
“知道哇。不是怕你不乐意吗。”七姑不理叶欢也不再看张姨,声音里多了些无奈的味道。
“想收就收。谁还挡着你不成。”张姨话里话外都是赌气的味道。因为明白了七姑的意思而心有不甘。
“那我就收下红姑了?”七姑却装作听不出她话里其它的意思,就坡下毛驴儿:“红姑起来吧,既然你张姨点了头,那我就收下你。不过你要记着。”七姑边说边扶叶欢起来。叶欢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一千一万的谢意,因为膝盖实在是太疼了。并且因为跪地的姿势不规范,拿捏着没踏实地跪下去,脚趾头也扭曲得生疼。
“今天虽说是我收了你做徒弟,可张姨跟七姑我,那是一样的。日后,你也要当张姨是一样的师傅,我才肯收你的。”
听七姑冠冕堂皇说出这样的话,叶欢有点儿忍不住又想发笑。稳了稳情绪叶欢点头应着,说那是肯定的,日后一定好好孝敬两位师傅。张姨虽满脸愤愤不平的怨,又实在是不好发出来。铁青着个脸,半天没说话。
“红姑只知道拜师傅,不知道拜师有拜师的规矩么?”张姨的矛头直指叶欢而来。
“啊?”叶欢可全傻了眼了。谁知道那有什么规矩啊,七姑没交代啊。
“拜师没有见面礼的吗?让你师傅白教你不成?”
“这个……”叶欢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好在七姑出来打得圆场:“算了算了,还不都是红姑闹的,叶欢现在还不能完全知道红姑的意思。”
“拜师礼,古来就有的。”张姨摆明了一副找茬的模样儿,嘴里不满地嘀咕着:“这才烧几天的香呢?是不是红姑还说不准呢。”
叶欢愤愤地掏出钱包,说,东西肯定是来不及买了,包个红包孝敬师傅吧。看看钱包里只有一千二,狠狠心全抽了出来递给七姑。七姑也不接,又去看张姨。张姨扭头抽烟假装没看着。
犹豫一下,七姑伸手接了过来。分成两份儿,把一份儿放到佛像前的香案上,另外一份儿放到张姨的手边。又让叶欢也去给张姨磕个头。尽管一千一万个不乐意,叶欢还是咬着牙根照做了。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恨意:我拜我的师傅,碍着你哪门子事儿了?我的头就那么不值钱?逮谁跟谁磕啊?!
事情到了这地步,张姨也实在不好再绷着脸,终是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嘴角。叶欢这场艰难的拜师算是结束了。虽说超出了预算更多了些不快,可再想想如此一来,用不了三年就能拥有如七姑一样的能耐,心下,也还是欢喜的。
不知道用修行合适呢,还是用学习更妥当。反正自那以后,叶欢几乎就成了七姑和张姨的小跟班儿。
“后来想想,自己也挺可怜的。竟然就被两个文盲样的妇女牵着鼻子走了那么久。”说罢又自嘲的一笑:“最可悲的是谁都没有强迫你。全都是自愿的。不知我是黄盖呢还是姜太公那儿自愿上钩儿的小蠢鱼儿。”
“你跟着她们还能做什么啊。”我想,除了算命,又还能有些什么呢?原来,七姑的本事可远比我能想象的要大得多了。
这世上,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那么些个孤魂野鬼妖精狐仙的在我们无法感知的空间里四处乱窜,但七姑她们的生意还真不是一般的好。有时,等候的人都能排到大门外去。给人看个阴虚之症那都是小事儿,七姑的本事却还不在这里。她有一些怪异的神奇的毫无道理和章法的套路,却又往往能真的给人带来惊喜。这也是七姑能这么牛,一般人不待见,只熟人介绍或者像叶欢这样的“有缘”之人才肯出手的原因。
有一回,他们让叶欢找车去拉石头。嚯,每块儿石头都有一抱那么粗,七八十公分高。也不知那是个什么去处,出了城叶欢就被她们指挥着七扭八歪的奔城南一个什么山下去了。那时正是金银花开最好的时节,漫山遍野,小路丛边全是金灿灿黄葱葱的金银花,很是养眼。
山里人没有手机,就是有手机也不见得都能收到信号,有事儿就站村口吆喝一嗓子。她们要的石头看来是提前订好的,可是没找着办事儿的人只见着了人家的儿媳妇。跟着来到山前,远远指着山上未知的一处,说:“囔,那不就是俺爹么!”
反正也是瞧不见她们指的是个啥,叶欢所幸蹲下身去看崖下的采石工汗流浃背地挥舞着锤子。分工各不相同,有抡大锤的还有拿个小锤和凿子叮叮当当的,桀骜不驯的大青石就在那小小的锤头和凿子底下现出齐整的模样。
不一会儿从山脚走来一个干巴的瘦老头儿。七姑蹲身下到低处,跟那老头儿一起在石头堆里比比划划,一会儿又爬上来。此时的七姑,怎么看怎么都是一老爷们儿。张姨啥也不管,跟村头那些晒金银花的老娘们儿打成一片,不知从哪里找了个脏兮兮的塑料袋子装些半干不干的金银花回去,说泡茶喝。
看来七姑是跟人谈拢了。一伙人就开始把石头往拖拉机上装,粗壮的绳子套上石头两端,一根儿扁担挑两头儿,俩人儿一组,也不用喊号子,轻松就起来了。唉,这往车上装还真不是个轻快活儿。想我们伟大的劳动人民在远古时代用双手是怎样创造了奇迹留下的文明啊。先拿几块石头在车厢前边儿堆成台阶,再抬着石头一步步走上车斗。那除了喇叭不响浑身哆嗦的拖拉机一直在不停的叫唤,不知是满载的兴奋还是被压抑的痛苦。
张姨家在那条胡同的最里边儿,那车大石头就全给堆胡同尽头那点儿空档里去了。那跑起来声音像火车的破烂老爷拖拉机竟还是自卸的车斗,卸车那阵势,地动山摇的。石头原本采得整齐,可那一通相互地踩压就不免有些石头要破了相。
七姑蹲在门口儿,眼瞅着那堆石头,点了根儿烟。眉头紧皱着,摇头咂舌地说把石头给采得太大了,不好用啊。说,那么老大那么沉,回头可怎么拉呀。张姨一边儿从胳膊上那出门从不离手的挎包里往外翻腾她的金银花一边儿也跟着埋怨。
叶欢不接话,心想你们早干嘛来啊。想归那么想,抱着胳膊站一边儿旁观,听着肚子热闹地唱空城计想着等会儿找点儿什么好吃的犒劳犒劳它。张姨斜着身子站在门口儿,身子冲着门里,头还扭向外边儿,也不知道她是要进还是想出来。实在不知道这个人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没人搭理也能说个不停。
七姑闷头抽烟一声不响。忽然站起来把烟头儿往地上一丢,鞋头狠狠地踩下去,一转,一搓。说一声:吃饭。便转身进屋。张姨还杵在门口儿不进不出的,七姑侧着身子经过,还是没能避免地蹭了她一下。张姨停止嘟囔跟了进去,叶欢也只好跟进去。她们家那乱七八糟的碟子和混杂不一的碗叶欢实在是不敢恭维,正想法子找个借口离开呢,张姨又开始扯了嗓子嚎:
“这些天杀的,自己吃饱全家不饿了啊。冷锅冷灶还没一个出来问事儿的。你们吃的喝的用的都是谁给的呀?”一边儿喊一边儿在厨房里弄个叮呤当啷响成一片:“一个比一个没良心,都是她娘的白眼儿狼……”
七姑坐在那个属于她的小马扎上又点一支烟,眼神儿飘过叶欢的头顶望向外面,无限悲凉。叶欢觉得七姑很可怜,可又不知该如何补救此时的场面。往前凑了凑身子,悄悄叫一声七姑。七姑好像没听到,依旧苍茫的不知看向何处。
清了清嗓子,稍稍抬高点儿声音,叶欢又叫一声。这回七姑听到了。她把视线收回来落在叶欢的脸上。没说话,只是看着叶欢,露出询问的表情。
“七姑,要不,咱出去吃吧。我发现外面不远刚新开了家炒鸡店。”叶欢压底了声音细声细气的说出自己的意思。七姑笑了笑,说,那不又得花钱?今天拉石头什么的已经让你花不少了。可叶欢分明看见七姑眼中跳动的夹杂着落寞的欢喜,她的心里,肯定不想坐在这儿听那无谓的牢骚,只是无奈而已。叶欢那会儿才又更加理解七姑想要收个徒弟的想法了。可叶欢就是做了七姑的徒弟,七姑的境况又改变了多少呢?
“没事儿,吃饭花几个钱。去吧。”叶欢说的也是实在话,三个女人吃饭对于能开得起宝马的人来说实在是花不了几个钱:“你跟张姨说还是我叫她去?”
七姑冲厨房使个眼色,示意叶欢去。任凭张姨怎么骂骂咧咧,三个儿媳也没一个下来应声的。多聪明的媳妇儿啊都是,谁愿意往枪口上撞,给自己找骂啊。叶欢喊一声张姨,走过去揽着她肩膀,说,张姨别生气了,这都几点了啊,谁知道你们这时候还没吃饭啊。然后一个劲儿埋怨自己,说都是自己办事儿不周到,没掌握好时间。扳着她肩膀往外拖,说不弄了不弄了,谁爱弄谁弄,咱们出去吃去。
张姨甩着手出来,嘴里也还是白眼儿狼兔崽子的乱骂一气。擦了手,仍旧把那黑漆漆孤零零的包儿挎在胳膊上。拢了拢因为愤怒而爆炸起来的头发,临出门儿还又回头冲门儿里吼一嗓子然后才哐当一声摔上门儿。
七姑说累了,想叶欢陪自己喝一杯,于是叫了个半斤的小瓶儿白酒。就着花生米,也不等鸡端上来就喝开了。中国人在的地方,有酒,从来就不会缺少话题。既然她们俩的闲气都因那石头而生,这话题自然就跑不远那堆石头。
张姨皱着个眉头苦着张脸说,那么大石头,别说轿车了,就是昌河也不好拉呀,后天可怎么用呢。七姑眼睛一瞪,说那怎么办?谁用谁自己想办法拉回去。说完把眼神儿收回来眯成一条缝儿,跟叶欢碰一下酒杯咂上一口小酒儿。搁下酒杯,夹两粒花生米儿,七姑冲叶欢神秘地一笑:“徒弟,不知道你七姑拉那一车石头派什么用场吧?”
叶欢点点头:“肯定不知道啦。七姑跟我说说说吧,我都快闷一天了。”
七姑哼哼笑着,说那些石头可都是钱啊,七姑的一块儿石头最少也得值一千块。叶欢的嘴巴张成O型。那也太玄了吧。有哪个傻子会花那些钱买这些破烂石头啊?又不含金又不带银的。看着叶欢的表情,七姑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接下来的话才真让叶欢大吃一惊呢。
关于风水,大概已经是全世界都知道的又一个迷信。叶欢也略有耳闻,可从来也没听说过有哪里的风水大师用这样笨重的大石头布阵改风水的。难道七姑能给石头也施魔法不成?
原来,那样大的石头是专门儿给那些开工厂做生意的有钱人准备的。工厂不管大小都得有个大门儿,七姑的法子就是在工厂大门儿两侧各埋下一块儿那样的石头。不过,可不是随便挖个坑就往下埋,埋不好非但不能改运求财搞不好还给惹出事端闹出人命,那可就麻烦大了。
七姑她们管那种颜色叫三红,其实就是浅玫瑰色,石头得用那种颜色的纸裹上,上面还得用掺了朱砂的墨写下咒语,最好再能淋点儿鸡血上去。选好日子订好时辰,然后就挖坑儿,下葬。
埋的地儿也很有讲究,不是门儿两侧什么地方都行,还得看下水道的走向地势的高低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光埋下了不说,还得用水泥牢固的封在地底下不能让露出来见太阳,否则,一见光,术法就全破了。除此之外,还要备两瓶儿白酒十八炉香,一墩草纸。她们说一墩,其实就是一提,那一提有多少不好说,反正是点着了够烧好一阵子烧不完的。
张姨忍不住插上一句,嘴里鼓囔囔的嚼着鸡肉嘴唇儿油光发亮:“这事儿说起来简单,真给做的时候可没见怎么轻松过。”说着说着只听“咔吧”一声,好像又给鸡骨头硌了牙,呸呸两口吐桌子上,掏出灰不啦叽皱皱巴巴的小手绢儿抹下嘴儿:“现在又弄来这么大老闷儿的石头个子,不知道后天得是个多大的工程唻。”
叶欢一边儿听一边儿在心里琢磨开了:要照这么费事的话,那每块儿石头卖一两千块也就不觉得那么贵了。不过想想又还是觉得贵,那是费点儿事,可成本很低啊。说到底,石头还不过就只是石头而已嘛。可这世上偏就那么多痴人啊。否则,七姑和张姨又花钱费力的买那些石头堆在家门口做什么呢?
“真能管用?”叶欢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明知故问了一句。
七姑倒是也不生气,酒虽喝的不多,却已微微上了脸,依旧笑呵呵地说那是当然。生意跟燃烧的草纸一样,呼啦啦的火。叶欢感慨一番,说自家也没人开工厂啥的,不然也找七姑给转转财运才好呢。
那些神秘的事件一般都是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行动,所以叶欢并没能有机会亲见后天那个痴人是如何把两块笨重的大石头拉回家又怎么刨了大坑给埋下去的。可是在接下来的某一天,叶欢就不只是亲见了。
那日,云淡风轻。那日,艳阳漫天。那日,是再平常再平凡不过的一个日子。
“可就是那样平凡普通的一个日子,是否也注定是一些人命运里的转折点呢?”叶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仰脖儿把杯子里已经凉透的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不知是口渴,还是灵魂深深的寂寞。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从七姑家遇到孙绢的。”看看腕子上的手表,叶欢抬头冲我虚弱的一笑,她的脸因为回忆又变得苍白起来:“今天竟然说了那么多话。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家给孩子做饭去。”
尽管很想知道叶欢和孙绢到底发生过什么深仇大恨的事,我也只能藏好自己的好奇心送叶欢出门儿。走到了门口,叶欢又回过头来:“你们家儿子,还是多动动脑筋的好。七姑她们,有些地方故弄玄虚,可还有些话,也不是信不得。”说完,不等我回过味儿来就又转过头去,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儿立在当场,回味那话里的意思。越品,就越觉得里边儿有嚼头。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