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七姑(2)
作品名称:七姑 作者:舒贤 发布时间:2009-02-23 14:36:30 字数:4050
盼归盼,可孙绢只微笑着讨好地看着七姑,尽管谁都瞧得出她心急得都要喷火了。
我以神的名义起誓,这次我是真的看到七姑笑了,嘴唇抿着,嘴角往两边一咧,不同的是这次我还看到了她的眼睛,其实之前我不是写错字了,我用他而不是她,着实是因为我在心里不愿意承认她个女人,可我终究是拗不过事实的。
我看到了她的眼睛细长的,眼角向上挑,眼线清晰得不得了,跟画的似的,眼神儿清亮透彻。
这一回,她的笑里有了表情,一种神秘的表情,暧昧而又意味深长。
七姑整了整外面罩着的藏青色男款棉袄,尽管如此也依然遮不住那突兀的啤酒肚,可却无意中让我看到了一双女人的手,十指修长,留了长长的指甲,指甲长得有点往里扣了。只这修长的手指却大不同白娘子如葱嫩白的兰花指,这双手枯萎愁皱着,肤色暗黄干枯,连指甲也委屈得失去了原来的颜色,不知是终年劳作还是不爱清洁造就了这样的指甲这样的手。
七姑整了整衣服又吭了一声,这次是真的吐了口痰。她扭头望着那几座坟,眼神辽远地说:
“这里还住着两户人家呢。你想要在这片地里做文章,得先给人找个让人家满意的地方给搬过去才行啊”。
听这话就让人背上爬起来一片凉飕飕,可人都是个贱骨头,越是心惊还越想往前凑,我肯定不是那个例外的,生怕漏掉些什么我还往前走得更近了一些。
“哦”。孙绢哦得无奈又迷惘:
“那这里到底适合弄点什么呢?买过来就一直搁着,那么些钱,都浪费了”。孙绢的脸上有点小苦,鬼才信她会来这兔子难拉屎的破地方花自己的钱买这么块四六不靠的荒地呢。
七姑回头看了孙绢一眼哼哼笑了两声,说你买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找我给看看呀。孙绢吱唔着没出声,抬眼去看张姨。张姨掐灭手里的烟把烟头扔地上,眉头深深的皱痕慌乱地拥挤着,用手胡乱往后抓抓了头发,腕子上的玉镯叮当作响:
“他七姑,你就说说现在怎么弄吧,这里能干还是不能干,能干的话干什么,不能干的话得怎么办。他们年轻,不懂的多,找上门儿来,咱总得给孩子指条出路啊”。
七姑瞥了张姨一眼,又把头转向那几座坟。不紧不慢地说:
“你知道那里住着几个什么样的人?那三座一起的是一家的,有个是少亡鬼,还有个老头很不讲理,从我们来就一直在我们四周转悠。另外那边有一座是个老人家,人家修的不错,已经有些门道了,不是说挪就能挪利索的。这都是人家里的地,人这也是住在自己家里,别人拆你们房子你们能愿意?别以为人死了就能随便把人家地方给拆了。”
我不知道孙绢听到这些会有什么感想,我已经把从车里带出来的那点温度全部消耗干净了,我牙齿打颤,我浑身发抖,我抖得跟筛糠似的。我使劲左手掐着右手右手掐着左手努力让自己不要那么丢人。可谁知这非但没有帮助反而更助长了我的哆嗦。正在我努力跟哆嗦战斗的时候七姑突然把头转向我,很大声的说:
“你这个丫头,不用怕成那样。有七姑在,什么东西都不敢过来”。说罢又提高了声音冲着我旁边的虚空说了句:
“离那丫头远点,就算不认识她是谁,也该知道我是谁吧”?说完冷冷哼了一声。她说这话痛快了,她哼这声顺畅了,我听了这些我可要完蛋了,我就不只是抖的问题了,我的腿都不是我的腿了,软得跟煮烂的面条一样,我很担心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哧溜到地上去。
我使劲挪着我哆嗦不止的面条儿腿蹭到离七姑近一点的位置,尽管我更想回到车上去,可仅存的理智告诉我那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蹭到七姑那儿,还是比较能够到达的距离。
七姑并没有因为我的失态而停止她的话头:
“看那两间破屋了吗,这一片原本都是庄稼地,修路才修成这样的,你以为修路光拆活人的房子?死人更被搅的不安生。修路修得很多人没地方去了,那两间破屋就是他们避避风雨的地方,所以这里才聚集了如此沉重的阴气”。
一听到阴气两个字,又一股凉意立马从我脚底心滑过我的腿穿透我的背吱溜一下蹿到我的头顶心,引发了我更甚一轮地哆嗦。
七姑似乎很注意到我的反应,她转头看了看我接着说:
“真想在这里干点什么也得把这里清理素净才行”。说完这句话她又冲着我身旁的虚空呵呵笑了两声,说还有人不舍得让我们走呢。
说实话,我就不知道自己那叫什么感觉了,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全身都麻,跟触电似的。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很想闭上眼睛大跳大叫大声喊,手舞足蹈的乱踢蹬。可事实上却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把自己放在一种濒临崩溃濒临死亡的境地而无可奈何。
张姨和孙绢只听七姑说也不插话,我一个司机总也不好发表什么意见吧。虽然在我心里面已经央求了她们千万遍,咱们走吧,咱们走吧。可事实却是我仍然在努力克制着让自己保持优雅的风度,尽管我心里明白,从我哆嗦着朝人家靠近的时候早就没了什么风度。可我都到这份儿上了,放弃就太没意思了,坚持!再坚持,肯定就能胜利。
不知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哀求还是孙绢明白了再这样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她求助似的看了七姑一眼,又跟张姨做了一个无奈的对视,然后冲着我说走吧,别把白薇抖坏了。
一句话把三个人都逗乐了,除了我。
但此时此刻我是一千一万个不介意被别人利用的,只要说走,怎么拿我开涮都成。壮了壮自己的胆儿,做一个深深深深的深呼吸,用力的抬着我的腿脚往前迈。腿那个沉哟,真真恨不能拿手去搬它,心里还得想着我都被折腾成这样儿了还能不能把车开的回去哟。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有多么的多余,我的顾虑是怎样没有必要。因为走的越远我的腿脚越清爽,等我跳着跨过那条窄窄的荒沟时,已经完全跟个好人儿一样了。还好,我知道自己的无知,所以尽管我不停的在心里啧啧称奇表面上却十分沉着的保持着缄默。
车里温暖如初,说明我们并没有离开多久,可这短短的时间里,于我却好似经历了百转千回,九死一生。待她们坐定,我发动车子,扬长而去,一切都将被抛在脑后,只瞧的见后视镜里那卷起的烟尘。
知道当时我心里想什么吗?怎么没在烟尘中看到一个似有若无的影子啊,真是遗憾。
回程的路似乎不那么轻松,车厢里弥漫着一种让人无法诉说的情绪,好似别离之苦,又似初见的尴尬,象极了一种黄昏时眼看着别人都往家赶而自己却无家可归的幽怨。刚逃离彼时的境地,我不想再把自己陷入此刻的愁绪。
我碰了孙绢一下,问她中午怎么吃。
她哦了一声,眼神有点恍惚,全没了平日里精明的模样。她回头问七姑,七姑抿着嘴唇嘴巴往两边一扯摆了摆手,她似乎很疲倦,闭着眼睛,连摆手的时候都没睁开。孙绢又去看张姨,张姨说你七姑吃素,不过可以吃鸡。让我们随便看着办。
说实话,请人吃饭最怕说随便,很多说随便的人其实并不随便,能对别人说随便的人往往让别人没法子跟他随便。
孙绢看看我,我也看看她。我说那就你说吧,你说去哪就去哪。孙绢想了想,说那就去平安路上的炒鸡店吧,我们常去的那家。我说好,一路直奔了那炒鸡店去。
车一停七姑就醒了,虽然我用了醒这个词,但我心里并不确定她能真的睡着。回到城市,我就完全自由了,我思维敏捷我浑身舒畅,我全身的毛孔都快乐的想要歌唱。锁了车门儿提了我同样快乐火红的时尚小包前头领路去了。我实在是不爱感受那让人窒息的沉闷情绪。
说实话,吃饭没什么好说的,尤其跟这么几个沉闷的人吃饭,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原本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以为故事说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对孙绢或许有些缺憾,于我,却是圆满了,是该秀一个漂亮的转身划一个圆满的句号了。可生活总是这样,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等着开你的玩笑,然后躲在一边等着看你措手不及。
我答应孙绢做她免费的司机,纯粹是因为银行里那点儿人尽皆知的破事儿。差不多所有的贷款户都能比较尊重客户经理的要求,只要那个要求没有太过分的话。
第一次跟她见面是我去她工作的银行给朋友签字做担保,朋友的贷款也不是她办的,可那天中午还就坐到一张桌子上喝酒了。那桌上只我们俩女的,肯定是互帮互助对付那些臭男人了,彼此留了号码,从酒桌上走下来就成朋友了。接下来就是我帮她存存钱,再然后她就帮我贷贷款。
我跟她,只是吃吃喝喝四处玩乐,买买衣服做做美容吹吹牛皮侃侃大山,从未想过要去了解她的私生活,更没想过有天会介入她的私生活,尤其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种情形下闯进她生活中的另一个领域。
饿的时候,喝着暖暖的茶水等着别人把饭菜端上来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似乎是车里养足了精神,这一坐下来,再被茶水滋润着,人就变得柔软,很容易迷失的那种柔软。
我捧着滚烫的茶心满意足的把自己放在椅子上。我更喜欢做一个旁观者,所有的时候都不拒绝。尽管窗外寒风依旧呼啸,可坐在这样一间春意融融的房间里,耳朵还不时飘过门外吆五喝六的声音,听什么故事我都敢肯定自己不会害怕,甚至我还有点希望她们能再说些更刺激的以满足我偶尔泛滥的好奇心。
千想万想我也没想到七姑会主动跟我说话。你注意了,是主动!七姑可是没有熟人介绍从不理睬生人的世外高人啊。
我立马堆起最灿烂的笑容,用一种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表情让自己直起腰来应了一声召唤。七姑上来直接就问我身体不舒服多久了。
知道什么是嘴巴张的足够塞进一个鸡蛋吧?我就是!
结果却是我很白痴的啊了一声。
“说说吧。”七姑用她招牌式的笑鼓励我。
说什么啊?
我真的是不知道七姑这一问从何而来,我这人身体是有点娇气,可我从不惯自己这娇气。七姑还只是带着她招牌式的微笑看我。
“怎么不舒服就怎么说呗,”孙绢在一旁瞥了我一眼:
“难得七姑有兴致。”
“到是颈椎不大好的,然后神经牵扯到整个背也不舒服,那可能是因为我上网上的吧。”真是哑巴吃黄连,我不是想扫谁的兴,是真的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鄙人虽然没有强健的体魄,可也未曾发现什么要命的毛病啊。
七姑一直保持一种姿势在我的对面用一种表情看着我,我一向不怕成为众人的焦点,却突然很不习惯这样被一个人审视。
“不是上网的原因。”
“啊……”我心虚的看看孙绢,舔了舔有点干涩的嘴唇咽了口吐沫:
“那……那还能有什么原因啊?”笑容好像僵在我的脸上,似一朵被时间凝滞的花,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七姑又意味深长的呵呵笑了两声说我以后就知道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