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月亮山掉下来的他（上）

　　一、月亮上掉下来的他（上）
　　1
　　白云在朦胧中感觉欧阳源走进了卧室。他轻手轻脚地脱掉所有的衣服，站在床边，身材匀称修长，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她。然后慢慢地飘上床来，动作轻得无声无息，他在她身边躺下来。白云往墙边靠了靠，好让欧阳源躺得舒服些。她感觉他们睡在刚结婚时候的那张一米五的小床上，欧阳源身高马大总是占去一大半床，白云小巧玲珑蜷缩在他的身边。他们每天都是这个睡姿。
　　欧阳源靠近白云，伸过手把她揽在怀里，用自己温热的唇去吻她的眼睛、嘴唇和颈部，然后轻轻地问：“舒服吗？”白云回应：“舒服”。然后欧阳源就开始替白云脱去睡衣，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白云感觉他们好像都很年轻，皮肤很光滑，激情四射……
　　突然，欧阳源好像想起了什么紧急的事情，从床上一跃而起，推开卧室的门走了，接着听见防盗门“咣”的一声响。白云大喊：“欧阳源，你没穿衣服！”
　　这喊声惊醒她自己，原来是南柯一梦。白云起身去了卫生间，她动作迟缓，一看就知道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了。她看见欧阳源的剃须刀上有几根白色的胡须，她拿起剃须刀，用水冲洗干净；回到卧室，下意识地抚摸床上刚才欧阳源睡过的地方，似乎还有余温，低头闻一闻枕头上还有欧阳源的味道。
　　她嘴里咕哝道：“你这孤独的人，你在天上还好吗？是不是想我了？在那边还需要吃药吗？耐心地等着吧，我整理完你的这些资料，就去找你。”
　　这时候，时针指向半夜2点，后半夜白云又睡不着了。她倒了一杯热牛奶，慢慢地品尝起来，一边品尝，一边回忆她与欧阳源的过往……
　　前年白云过生日的时候，欧阳源送了她一束玫瑰花，上面还有一个卡片，卡片上有一首诗，那首诗是这样写的：“此生四处碰壁冷，唯有遇你心中热。鲜花一束赠与你，你我生日都快乐”。白云说：“诗歌写得不怎么好，但是我喜欢，说到我心里去了。”
　　于是她系上围裙，下厨做了几个小菜：红烧黄花鱼、醋溜白菜、辣子鸡、糖醋排骨、羊肉汤，还有长寿面。两个人拿出一瓶张裕干红，对饮起来。一边饮酒，一边聊天。白云说：“每次过生日，我就会想起母亲做的长寿面，还有一毛钱的面包。那时候这就是过生日的优待了。唉，小时候家里太穷了，不过当时还觉得挺幸福。”
　　欧阳源说：“你是母亲的宝贝孩子，而我从小不受待见，从来没有人为我过生日，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天生日，自从嫁给你才开始过生日。”
　　“你又喝醉了，谁嫁谁啊？”
　　“说实在的，下辈子我一定要嫁给你。”
　　“你下辈子不做男人啦？”
　　“那都是因为你，下辈子想当个男人，我只好委屈自己了，不然怎么才能遇到你啊！”
　　白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托生了一个女儿身。她总是说下辈子想做男人；而欧阳源为了和白云再续前缘，只好委屈自己，做个女人。这是他们自己的玩笑话。只属于两个人之间的玩笑话，也是最常说的玩笑话。
　　白云只吃醋溜白菜和羊肉汤，其他菜都是做给欧阳源的，他吃了所有的菜，不吃面条了，只想多喝酒。白云夺过酒瓶子说：“今天见好就收吧，小酒微醺，不要喝醉了。”
　　白云收拾了碗筷，去厨房忙乎了。欧阳源端着一杯酒走进厨房说：“你这人顶没意思，今天你过生日，咱们好好聊聊天，你着急收拾碗筷干什么啊？太没劲儿啦！”说着强行抓着白云的围裙，拉着她回客厅来聊天。白云半推半就回到客厅，继续聊天。
　　他们聊天的内容，多数是欧阳源在诉苦。他是先天性近视眼，小时候父母亲都不喜欢他。因为父母亲都是机械工厂的工人，他们认为近视眼是不能开机床的，这个孩子长大了不能开机床，肯定是个吃闲饭的累赘，于是特别不喜欢他。欧阳源从小特别勤快，经常帮助母亲做家务，但是母亲仍然偏向哥哥。哥哥人长得帅气，大眼睛炯炯有神，很是招人喜欢。相比之下，欧阳源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眯缝着眼睛，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那时候，父母亲也没有想过给他配一副眼镜，唉，他看东西不清楚，学习也不是太好。老师经常会来告状，每一次母亲都结结实实地揍他一顿。
　　白云说：“他们为啥不给你配眼镜？你近视眼，没有眼镜怎么行？”
　　欧阳源说：“可能他们没想到吧，那时候一副眼镜要很多钱的啊！”
　　白云说：“应该责怪的不是你，而是他们，谁叫他们把你生成先天近视眼？”
　　欧阳说：“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他们不是故意的。”每次聊天都是这样的，白云可怜欧阳源从小没有得到父母的爱。欧阳源说：“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在人海中，找到了你。生活从此有意义。”
　　东方破晓的时候，天边出现了鱼肚白。白云穿上春天的风衣，搭上围脖，戴上帽子，登上旅游鞋，一看就是知识女性的打扮。人虽然六十多了，心还不老，总感觉自己退休没几年，还能够从事小说和散文的写作，不算老。唯一感觉不爽的就是，欧阳源不在了，不能陪着她散步了。她在牢骚、唠叨和喜悦的时候，他都不表态了，因为他听不见了……
　　
　　2
　　2008年的四月份，天气也是忽冷忽热的，白云每天忙着定酒店、定婚庆公司，她要准备为儿子儿媳举办婚礼。
　　那天她去三站批发市场，买回来请帖纸，回到家已经12点多了，肚子饿得“咕咕”叫。欧阳源病假在家休养，他的肚子也饿了，但是他不会做饭，他也不懂得怎么准备食材，于是饿着肚子在电脑边上看股市行情。
　　“白云，亲爱的，你可回来了！这一上午，你去哪里了？我肚子饿坏了，你带回什么好吃的吗？”欧阳源看见妻子回来，就好像是饥饿的孩子见到妈妈一样，他想以最快的速度吃上可口的饭菜。
　　白云不慌不忙地掏出饭盒，从饭盒里拿出土猪肉水饺，还有一个凉菜。水饺是热乎的，刚好够两个人吃。欧阳源凑过来说：“饺子就酒，越喝越有。你有酒吗？”白云笑着去厨房酒柜里拿出一瓶法国红酒，说：“少喝点，这酒度数高。”就这样，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说儿子的婚礼。其实欧阳源根本不懂怎么筹办婚礼，他身体也不允许他去忙乎，于是他静静地听着白云说。白云知道欧阳源对这些事是外行，她跟他说是总结自己的工作，做下一步的打算，并没有希望欧阳源做什么具体事情。他们家的事情都是白云在运作，欧阳源是一个永远的蓝颜知己，他的责任是理解和支持白云的行动。有时候会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看见白云买回请帖纸，说：“白云，你把请客的名单准备好，我给你写请帖，我的毛笔字比你好。”白云说：“好的，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下午，白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名单，上面有120人的名字。这是所有客人的名字，都是白云一个一个打电话落实好的。这些亲戚朋友都是欧阳家族的人和欧阳白云的朋友，他们都答应8月10号来参加婚礼的。婚礼预定在假日酒店二楼礼堂，标准是中上水平，酒水是茅台迎宾酒和张裕红酒。这些婚礼必备的事情都是白云事先策划好的，欧阳源从来不管这些事情，他所关心的是婚礼上他要发言吗？他需要打个草稿吗？他很理解白云为什么要送给儿媳妇一个庄重的婚礼，因为，他心里明白，自己欠妻子一个婚礼。当时他们结婚的时候，自己还是一个穷光蛋，没有钱给妻子举行婚礼。妻子遗憾，他也遗憾。
　　下午，天气忽然下起小雨，白云说：“好了，我们在家写请帖吧。”于是白云研墨，欧阳源动笔，两个人写了一下午，还没有彻底完成……
　　“欧阳源，晚饭你想吃什么？”白云问。她总是在做饭的时候，征求他的意见。而他总是说：“随便吧，越省事越好。你忙乎了一天，怪累的。”于是，她说：“不累，我去买条黄花鱼，红烧鱼，米饭，咋样？”“行啊，随你。”白云最喜欢欧阳这一点，吃饭从来不挑剔，什么都行，随口的，多吃点；不顺口的，少吃点。
　　这天晚上，白云做了红烧鱼、炝芹菜、酸辣土豆丝、米饭，欧阳源喝了一杯酒。他自己喝酒从来不多喝，比较有节制。晚上看了电视剧《成长的烦恼》。欧阳源很喜欢这个电视剧，感觉对于一个教育工作者来说，很有意义。
　　半夜里，欧阳源来到小卧室，轻轻地钻进白云的被子。白云睡梦中问：“又失眠了？”欧阳源说：“做了噩梦，有点害怕，担心明天醒来见不到你了！”“傻子，梦都是假的，睡觉吧。”
　　欧阳源自从心脏做了手术，总是睡不好觉，不是失眠，就是做噩梦。白云总是安慰他，噩梦是假的，她翻过身，紧紧搂住欧阳源睡着了。
　　第二天是周一，白云上午有课，急急忙忙吃了早饭，乘坐学校的班车去北校区上课。她讲课的内容是“企业筹集管理”，这是《财务管理》课程的内容，对于白云来说是比较熟悉的，她是这门课的教材主编，这学期新教材使用的第一个学期，她需要非常认真地审视自己编写的教材，每一次上课都很认真。
　　当她上完课回家的时候，一进家门欧阳源说：“白云，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水龙头断了，一个劲儿流水，我把总阀门关了。”白云顾不上休息，赶紧联系修理管道的管工师傅。她打了电话，又下楼买了新的水龙头。一会儿，管工师傅来了，修理费用100元，只用了20分钟，就修好了。白云问：“欧阳源，你怎么没有想到打电话、叫管工修理呢？”欧阳源苦笑了一下说：“对于这些问题，我无能为力。我不善于与人打交道。”白云说：“难道你是从月亮上掉下来的？”欧阳源说：“我无语。作为居家男人，我不够格。不能给你遮风挡雨，抱歉。”
　　白云说：“对不起，我不该抱怨，我知道你身体不好，懒得动。我就是有点急。”他们草草吃了饭，各自打开电脑，开始工作。欧阳源最近在帮助白云修改小说《草原苍茫》。这篇稿子投出去以后，叫编辑部退回来了，要求修改。白云把小说从第三人称改为第一人称，但是还不能得到编辑部的满意，退回来第二次修改。欧阳源说：“亲爱的，不要急，我来帮助你修改吧，保证编辑满意。因为我看了编辑给你的修改意见，心中已经有数了。”欧阳源是个心细的人，文字功底很好，白云感觉欧阳源结婚以来没有变化，还是婚前的蓝颜知已，他最理解她在事业上的追求，无论是专业论文，还是小说散文，都是欧阳源帮助她修改的。这一点欧阳源绝对功不可没。他不会做家务，不会巴结领导，没有世俗之气，在财会业务上绝对是精益求精，在文学上也是志同道合的战友。白云感觉这就足够了，比会修水龙头的丈夫好多了。
　　不久，小说发表了，80页的刊物，小说占了40页，头版头条。白云高兴极了，欧阳源比白云还要高兴，他们两个去楼下的“天下布衣”酒店，喝了庆功酒，没有请任何客人，只有他们自己。这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只有自己懂得它的分量，从此，白云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
　　3
　　白云发表的第二篇小说是《幸福婚姻》也是发表在那家刊物上。欧阳源看了看说：“依我看，还有许多地方遣词造句不够精准，不过没有我的帮忙，你一个人搞定了，值得庆祝。”白云被这句话说得有点扫兴，她说：“不庆祝了，等着我发表了省级刊物，再请你吃饭。”
　　欧阳源说：“你省级刊物发表了三十多篇了，不过都是论文，那也是了不起的学术成果啊！”白云听了这话，心里舒服多了，她感觉自己这辈子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得到丈夫欧阳源的认可，于是说：“你不是认为，只有经过你手修改的文章，才是好文章吗？”欧阳源说：“认真了吗？我是开玩笑的，你的文字功底已经很不错了。”这时候，白云在翻报纸，突然发现《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上有自己一篇散文，赶紧拿给欧阳源看。欧阳源接着说：“怎么样？《齐鲁晚报》可是省级报纸，你的理想开始实现了，请客吧。”
　　于是他们又去楼下的蓝白快餐店吃了一顿饭，喝了啤酒。回家的路上还饶有兴致地逛了振华超市，买了一盏台灯。一边散步回家，一边闲聊，欧阳源说：“白云，你退休以后写小说吧，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我没兴趣写作，只想炒股玩。”
　　白云说：“你的正负记账法应该写出来留给世人，说不定将来用于财务预测，是很重要的会计理论基础；另外你投资股票十年的心得体会也是一笔财富，写出来有意义。”白云说完了看着欧阳源的脸，欧阳源一阵沉默说：“这是我的心病，不愿意多想了，我怕自己完不成这一项工程了！”于是两个人开始默默走路，脚步声低沉压抑，路上没车没人，死一样寂静。
　　最后，还是欧阳源打破寂寞说：“真盼望暑假早一点到来，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看见我儿子结婚了！”
　　其实，白云那时候已经有点后悔了。退休以后，儿子不在身边，她很想念儿子，但是考虑到儿子的心愿和欧阳源的理想，白云只好依从命运的安排了。欧阳源一直认为江浙一带的人，精明严谨，是经商的好材料，想叫儿子学习浙商的智慧；其实儿子是技术型的人才，和他的性格一样，不喜欢考虑人情世故，虽然不是月亮上掉下来的，却也是电脑专家，考虑问题是互联网思维，不愿意传统的人情世故来打搅他。
　　白云是诗人气质的人，但是总不能全家人不食人间烟火，为此白云下凡做了烟火媳妇，专门负责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欧阳源专门负责理解白云的诗歌和远方。这样的夫妻搭档，局外人是无法理解的。小姨子妹妹说：“姐夫，您是从月亮上掉下来的蓝颜知己，我姐姐是半个家庭妇女，你们怎么不吵架呢？”
　　欧阳源说：“我这辈子不受人待见，连生我养我的父母亲，都不喜欢我，只有你姐姐拿我当宝贝，这辈子我最大的成功，就是找了一个好老婆。她能包容我的一切，无论是优点缺点。”
　　姐夫和小姨子对话的时候，离儿子的婚礼还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