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长篇小说〕隔不断的情缘二十四、小别赴任

　　
　　谢莲父母大礼那一天，宾仪馆里人头攒动。里弄代表、石库门邻里人家、谢莲父母的原工作单位都派出了代表，有关统战部门也送来了花圈。出席追悼会的有谢莲原单位的赵云、黄明，还有谢莲大学里的数十位同学也赶来了，挤了满满一大厅。
　　洪志春和谢莲手持白花站在前面，最前面的一个特大花圈，是洪志春父母送的。上面写着：“深切悼念抗战老友谢强与妹卜青青千古。”洪三豹、黄群敬挽。
　　除此之外，就是洪志春和谢莲、里弄姑妈、小姨，以及亲朋好友的花圈，摆满了整个大厅四周。追悼会开得庄严肃穆。父母单位的领导对谢坚和卜青青的一生作了正确的评价，就在追悼会上，谢莲附近的邻里人家才知道，他们旁边住着的是一位当年的抗战英雄和他的家庭……
　　谢莲一边痛哭，一边致词，她衷心感谢亲朋好友的关心，感谢石库门的邻里情。原来，里弄和石库门的许多人都不知道谢莲父亲抗战过，只知道谢坚在以前被批斗过……王阿姨的话又一次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谢坚是国家之宝，他为人低调，从不张扬。”当谢莲致答谢词的时候，参加追悼会的人们都失声哭了。屋外，天气突然转阴，不一会大雨倾盆，整整下了半个多小时，直到谢莲和洪志春捧出父母的骨灰盒时天空才突然放晴，雨后的天空中闪出一道交叉的彩虹，长达十多分钟。参加追悼会的人都说：“十分神奇。”
　　追悼会结束了。父母的骨灰盒被谢莲和洪志春带回了家中。上香、燃锡箔、端饭菜等，都由姑妈和小姨做着，十分周到。石库门里的王阿姨和几位阿婆，也常来屋里坐一会，追思两位老人的不平凡一生。谢莲也觉得这是一个为父亲说话的时候，她要把父亲抗战的故事讲给邻居们听，她作为女儿，必须让大家了解父亲和母亲。她把父亲抗战的故事编成了连续剧，大家都不由从内心敬佩起谢坚这位离世的抗日英雄。一连几天，石库门里的老老少少对谢莲倍加关心，屋里顿时又有了一种特别的暖暖的温馨。
　　丧事办好不久，小姨有事带着儿子们一块回广州去了。家中的事由姑妈帮着料理操办。姑妈是个老实人，大哥去世后她是伤心倍加，怎么也舍不了谢莲一个人受苦。当姑妈知道了谢莲和洪志春的恋爱故事后，姑妈当然高兴。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谢家未来的希望，她觉得洪志春是个很有作为的青年。但最使她不放心的是，谢莲已怀孕快四个月了，可洪志春的婚事该怎么办？按传统习惯，丧事中是不可以办婚事的。传统习惯至少要在百天之后，而百天之后，谢莲肚里的孩子要七八个月了……这时让挺着圆鼓鼓的大肚子的谢莲走进婚姻殿堂该多难为情？还象啥个新娘子。姑妈真的犯难了，哥和嫂子不在了，当姑妈的理所当然要关注侄女的终身大事。虽没财力物力支持，但也要为小字辈的事出谋策划呀。她开始焦虑不安了。
　　“谢莲，你对姑妈说，这以后的事该怎么办？”她又把洪志春叫到了跟前，把自已的想法和盘托出。为了证实洪志春的忠诚，为了证明谢莲是他生命中永远的伴旅，洪志春面对老人家表达对谢莲终身不变的爱意。他带着姑妈和谢莲又走进了百年城隍庙，为岳父母做了一场诵经。然后站在城隍神象前，燃香立誓，爱谢莲永不变心。
　　就在谢莲父母三七过后的一天傍晚，外贸公司的王斌主任突然送来一封航空信件。信是公司总经理写来的，洪志春取出信笺，只见黑色的毛笔字闪光发亮：“洪志春先生，大念：大陆上的事办妥了请见笺速回公司，我公司正在购并一家船东，人员繁忙事重。现公司有一船货要紧急发往南非，此项工作涉及到商贸谈判事宜，重任相托非你去莫属。顺安。”署名；总经理王大毛。
　　洪志春读着信件，心里嚼着一种苦涩滋味。可不是吗？这里，谢莲需要有人来照顾，要不就带她住在深圳去，他在岳父母的追悼会后一直在想着这样的安排，现在公司来信了。怎么办？从信中可知道，这次公司让他去非洲参加谈判，一是说明老板对自己的信任，二是因为二年前去过南非一次，对那里的情况比较了解。再说这条线路公司以前没有人去过……洪志春反复盘算着，急得头上直冒汗。他知道去南非的路途遥远。海上航线要穿越太平洋和印度洋，来回历时至少近二至三个月。洪志春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感到和姑妈说的话题很吻合，三个月后岳父母逝世正好是一百天。再说，此去南非也好积一笔费用，如果一下不能移居加拿大，先在深圳买套房子也好，让谢莲有个快乐的家……想到这些，他把信交给谢莲，轻轻地讲述了他的想法，不仅征求谢莲的意见，同时也表达了依依不舍的心情。
　　姑妈知道了，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说：“这也好，反正谢莲的工作已没有了，这次操办丧事和抢救父母已化费了不少积蓄，她的身体也虚弱，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志春走了我就把她带往四明山去，那里空气好，风景好，对肚子里孩子生长发育有利，我会好好照料她。另外，我大哥大嫂的墓地也可以放到我承包的山地上去，那儿风水好，是个不错的安息地方。人不在了要入土为安，也好让你们爸妈安息地下，在九泉之下也微笑。”洪志春听了，“扑通”一声，跪在姑妈的脚边连连说：“姑妈，太谢谢您了，侄儿终身不忘。”
　　“你放心去吧，年轻人事业要紧，我们等你早日回来。”
　　姑妈扶起洪志春说：“只要你心好就是真，对谢莲好就是真。姑妈知道你永远爱着谢莲，是海枯石烂心不变的。谢莲住在姑妈那儿一切都会好的，姑妈有责任照看好的，姑妈盼着你的事业有成。”洪志春满含着泪水，使劲地点点头。
　　这是十月下旬的日子。这天夜晚，谢莲和洪志春为父母谢坚和卜青青上完香，烧了许多钖铂，和姑妈打了个招呼，两人便走进衔道附近的一个街心花园散步。他们手拉着手。
　　谢莲忽然感到了肚子有点沉重的感觉。“志春，等你从南非回来，也许我快要生了。到那时候，让我抱着孩子走进殿堂，那该有多难为情。”
　　“要是早一点呢？”
　　“早一点？正象姑妈说的那样，挺着大肚子也难看，哎，这正叫我横也不是，竖也不是。”谢莲只是轻轻地叹息。
　　“怕什么，只要我们相爱，别人就管不了我们。婚姻是我们自已的事，是两个人的事。”他们走在石径小道上，在一条石凳上坐下了。
　　“莲，真的太委屈你了，为了我，你付出了所有，还失去了我们心爱的父母……今生有缘，终身尽报。相信我吧，我洪志春爱你一生永不背叛。”说着，洪志春又用耳轻轻贴在谢莲的肚子上听声音。谢莲轻轻地说：“志春，听见了吗？孩子在里面唤你爸哩。”
　　洪志春抬起头，双眼凝望着谢莲，他觉得此时月光下的谢莲又有了一种特有的美，这是一位未来母亲的美。他轻声地说：“莲，等我非洲回来，我会很快地力争第一时间与你见面。”
　　“看你说得好——要是你找不到我呢？”谢莲撒娇地说。
　　洪志春说：“四明山就是一座南方的山，你藏在大山里，我会找遍每一个地方和角落，想方设法找到你，相信我们的未来是永远快乐和幸福的。”他用双手抱住了谢莲，不顾周围有没有人，大胆地又吻了起来。谢莲只觉得一阵晕软，不由自主地倒在了洪志春的怀里。天上皎皎月亮似张着的笑脸，探着头在树影的晃动下神秘地洒出碎影，石凳后的小河里留下了两人相拥的倒影，在碧水的流动中闪动着诗意的浪漫。这是洪志春临别时的一个月夜，洪志春又一次表白了自己的心，似有千言万语还要说。
　　谢莲在伤痛之后，也有万言千语要对洪志春吐。但她又觉得不能让洪志春太挂念了，男人要以事业为重，让他轻装上阵吧。她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别再说了，忧愁不属于远航的人。
　　“莲，这次去非洲，我会把你给我的红手绢带在身边，每当想到你的时候，我会拿出来看一看的。”
　　“傻瓜，别沉腼于这里了，生活永远只有进取，没有缠缅……”谢莲话中有话，是在激励洪志春多进取。洪志春握牵住了谢莲的手，浑身只觉得有一股暖暖的电流在涌动着全身。这个夜是怎么过去的，反正都已没有时间了。等他们回到石库门，姑妈已为他们赶制了夜点心，时间已经凌晨一点整。她知道，分别前夕男女情感的奔放和涌动是正常的；她知道他们在谈、在想、在布置着未来又一个美好的明天到来。
　　第二天，外贸公司的车来接洪志春去机场了。洪志春怕谢莲累了会伤身，坚持不让她送行，让她留在姑妈身边。
　　“莲，我们是小别数日，等到了南非，会想方设法给你写一封信。”
　　“志春，你回香港也要代我问吴姐好，她快六个多月了吧。”
　　洪志春点点头说：“是的，我会把你的话转告她的。我现在担心的是你，你只身在姑妈身边，姑妈年龄也大了，所以你要多照看好自已。要吃的托人买一点。洪志春他从包里摸出用信封包好的美金，往谢莲手中一塞，便坐上了车。
　　谢莲打开信封，见是躺着的一叠全新的美金。“志春，我这里的钱够用了，你自己拿着吧。”她正想递还给洪志春，车子已开始滑动了。
　　“志春——”谢莲想追上去，但车子已消失在远处的车流中……
　　谢莲回到家里，只觉得很累很累。她坐在父亲常坐的桌椅上，数了数洪志春留下的美金，足有五千。他干吗留下这么多，她的脑海里忽然又想得很多很多。
　　谢莲总是感到做了一件对不起父母的事。如果当时坚强一点，也许父母不会，但有什么办法，后悔的药是永远吃不完的。为了自已的事情，慈祥的父母就这样很快地走了，他们走得太突然了，这样的突然让谢莲怎么也接受不了。
　　“这是自己的过错吗？”她弄不明白。这世界怎么说变就变，而且连续不断地发生在她的身上。人要没有一颗坚强的心，就不会坚强地站立着……
　　姑妈是很痛谢莲的，她膝下无儿无女的，谢莲失去父母也成为了她心中的最痛。姑妈见谢莲坐着，知道她又在想心事了，便走上去与谢莲搭话。人在苦闷的时候需要人去开导，插话，让她分散所思的事情而得以宽慰，这是老人的经验之谈。姑妈想了好久好久，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在谢莲面前和盘托出。
　　“谢莲呵，姑妈从今后把你当成女儿了。姑妈一辈子命苦，结婚没二年，你姑爷就患痨病去世了，留下八个月的儿子长俊。谁知他命不好，在一次发高热中烧坏了肺叶。那时乡村缺医少药的，等到你父亲获悉赶来，带来了他惟一的二个月工资，但时间已经晚了，最终因为高热不退，幼小的生命夭也折了。从此，姑妈只身不嫁，从二十七岁至今孤身一人……”姑妈说着，泪水止不住地滚落在脸上。
　　姑妈的遭遇，谢莲以前听父亲讲过。谢莲知道姑妈这一辈子生活得不易，但姑妈活出了坚强和执着。三十多岁那年，姑妈还出落得像个小姑娘，四村八宅的媒人踏破了门槛，曾经给她说媒过好多男子汉，但姑妈妈不允，她说：“我还是一个人过，这一辈子我是铁定了的。”被山村里誉为真正的忠贞节妇。姑妈也以此为荣，她觉得人生走过了一段路，有过了一段幸福也就足够了，无须和别人作比较，人的一生追求是没完没了的，有的人开始开开心心的，但到后来还是一个人，即使财大气粗的大款也是如此。
　　姑妈相信命运，从此她坦荡地生活着。她当过生产组长，也有过一段红红火火的集体劳动生活。姑妈的话打动了谢莲的心，她现在身辈上只有姑妈一人是最亲了，当她的女儿也是合情合理。
　　“姑妈，谢谢您对我的关心与爱护，我现在就是您的女儿。”
　　姑妈擦去泪角上的眼泪说：“谢莲，我想在这里过完第七个周日后就要回去，姑妈自留地上种的苞米、南瓜、大豆等都熟透了，我带你一起回谢村去，同时把你父母的骨灰也带到山里去，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建个墓，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姑妈又重新把心中的话讲了一遍。谢莲点点头说：“姑妈，你说吧，照你说的办就是，我对有些事不是很懂，一切听你的。”
　　姑妈笑了：“这就好，你也是个医生，有毕业文凭，到山里去说不定能大显身手呢！等你生了孩子以后，我会找村里的大队长说说，让你发挥自已的才华。”
　　“姑妈，你别想得周到了，人家洪志春从非洲回来，说不定就要把我们带到南方去，远走高飞的，到那时，您老人家就与我们一起去住吧。”谢莲和姑妈无话不说，她把洪志春对她讲的话一五一十地详细告诉了姑妈，真像女儿一样。
　　姑妈听了，笑着说：“大姑不知道什么是多伦多，深圳和独轮多的，反正你一个人放在都市里我不放心，你以后去哪我跟到哪。”
　　谢莲笑了：“姑妈，你放心，我到时一定跟你去山村里住一段时间。”
　　“这才对了，你与姑妈想到一起了。”姑妈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了一朵菊花似的，笑得很灿烂。
　　谢莲坐在椅子上和姑妈说了一会，浑身觉得晃悠悠的，她这几天太累了，刚坐下就睡着了。她作梦了，梦见到达了香港，见到了洪志春。不，她的梦很奇怪，既像是梦，又不像是梦。她仿佛走进了香港，一道道风景在眼前亮起，有一种声音在耳边响起。祖国的香港，地处祖国深圳南面，天气温和舒适，四面环海，交通便捷，是世界的金融中心城市之一，是一个充满着生命与活力的国际化城市，同时也是亚洲乃至是世界著名的旅游城市……
　　这是香港的十月天，秋高气爽，大小街道和马路上，车流人流织成五彩缤纷的风景线。街道两边，高楼林立。处处呈现精彩生活的篇章。
　　洪志春相伴谢莲身旁快言快语地说开了：“五年前经表姐吴秀娟的介绍，从台大中文系毕业后直接来到香港工作，初来香港，那真的是一种人生的激动。在吴姐的陪同下，感受到香港人的时间观念特别强，感受到这里的蓝天白云、青山碧海如此俊俏与多娇。与台湾相比，是另一种天地。他对香港的第一感觉是香港很暖和，气温与台湾有不少相同的地方，因此很快适应了生活环境。这里一到晚上，高楼林立的群雄中灯光炫目灿烂，地面卫生干净，很难让你在地上找到一张纸或者是垃圾的踪影，如果你不小心掉了一张纸，会有人看到提醒你，让你像小孩子那样因害羞，乖乖的捡起来扔在垃圾桶里。香港每个地方有很多人……
　　香港楼房众多紧凑，利用充分合理，许多小区附近大建有运动场所和中心公园，走进表姐住的高楼，望出去虽然没有海景，却可以见到一大片的树木，那就是这里的中心公园，香港有名的湿地公园就在不远的地方。香港的确是既繁华又美丽，是一个充满着浪漫迷人与生气活力的城市。
　　香港给洪志春留下的印象最深，在香港洋公园，排着队可以跟财神照相、跟招财童子合影，看海洋馆各种奇异漂亮生物，看海豚海狮表演，活动一样比一样精彩，都很吸引眼球。
　　在香港太平山山顶上，可以一览无遗整个香港的风景和美丽。在蜡像馆里，可以毫无拘束地熟悉世界名人，还可以与明星近距离接触和一起合照，而在星光大道上，你可以无限遐想往日各香港明星在这里时的风姿，可以尽情享受维多利亚港的夜景。湿地公园风景也有特色，是辽阔青翠的，各种各样的植物，品种繁多的鸟类，会让人感受到野外的气色，晚上再去尖沙嘴吃火锅，很热闹很有亲切感……这一切，让谢莲多了一份畅快……
　　“志春，这次你从非洲回来，我们抱着小孩走进幸福的殿堂……”
　　“谢莲，你在说些什么呀，看你还在笑的，是不是在作梦吧？”姑妈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谢莲的手：“谢莲，去床躺一会儿，坐着睡不好的。”谢莲醒来了，见自己坐在椅子上，她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是朦朦胧胧做着梦，而这些梦境还真有意思。她作了个深呼吸：哎，这些都是志春以前在散步时介绍过的事，讲过的自豪式的话，现在仅会不自觉地闯入梦中。想得多了，自然作梦。她觉得自己很奇怪，没有去过香港，但梦中见到的是真一样的香港。“太奇妙了。”谢莲把梦境告诉了姑妈。
　　姑妈笑了笑：“梦这件事情是很怪的，天底下有些事有些是想过而作了梦，有些根本没想到过的事，却也会做了梦。我二十多岁的时候还做个一个怪梦，嫁给了一个住在遥远深山老林中的老木偶，那木偶竟然还能围着花树跳舞……”姑妈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是么？梦其实是很奇怪的，没触动过的神经，在梦中也会联想。”谢莲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