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村子里的人都站在路边凑着热闹，王向凡和肖彩霞被闹了一路，走走停停的，原本只要花十几分钟的路，走了半个多小时。坐在车座后的肖彩霞始终低着头，尽力掩藏自己通红的脸颊。
　　王家院子大门上贴着两个双喜，门口有人正在放着炮迎接新娘。王向凡在人群中停下车，牵着肖彩霞的手走进门。屋里头，王向凡的母亲正脸带笑意地盯着朝自己走来的两个人。弟弟王银凡的媳妇儿和妹妹王淑凡站在两边向空中撒着大红花瓣，王银凡在人群中穿梭，忙活着将筐里的喜糖送给凑热闹的村民。哥哥王农凡和嫂子站在王向凡母亲身后，看着这对儿新人走进屋里。
　　王向凡的父亲前些年就生病去世了，还好老头子去世时儿女都安定得差不多了，他的母亲除了因为老伴儿走了伤心，也没有遭其它的罪了。
　　“新娘到！”村长站在一边，手里虽拿了个喇叭，却还是扯着嗓子叫喊着，他想要将人群的嘈杂压住。
　　“新娘新郎行礼！”
　　肖彩霞和王向凡跪下磕了头，王向凡的母亲边笑边念叨着：“好！好！好！快起身……”最后又往肖彩霞的手里塞了“改口礼”。
　　“新郎新娘入洞房啦！宾客入座啦！”男方家的姑娘们将肖彩霞送到了房间里去，小伙子们则拥着王向凡，硬是将他推进了房里去。剩下的人都到院子里入座了。王向凡家的和肖彩霞家的分开坐，各方父母都坐在上座。另外还有受邀的朋友、客人又凑了几桌。村长站在大伙儿中间随意说了几句客套话，婚宴便开始了。众人边吃边喝边等着新郎领着新娘出来敬酒。
　　新房的墙上被贴满了红窗花，圆桌上摆着好几盘的喜饼、花生、红枣。床上铺着大红被，被子上也撒了些花生、红枣。肖彩霞小心翼翼瞄了一眼，不知不觉，脸上又烧起来了。
　　“彩霞，你累不累？先坐下歇会儿。”王向凡看着脸蛋通红的肖彩霞暗自笑了笑。
　　“不累。”肖彩霞顺势坐下，摇了摇头。王向凡今天也穿着一件大红上衣。前些日子他从城里同学那里借了一小瓶啫喱水，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鼻梁上架着那副无框眼镜显得他更加斯文了。
　　“那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或者先喝点水？或者坐下歇一歇？”王向凡嘴上虽是这么问着，身体却已经向角落摆放的一张桌子走去，倒了一茶缸的水，又拿了两个喜饼。
　　“一会儿还要应付外面的人，还得敬酒，先吃点东西喝点水吧！”王向凡将水和喜饼递给肖彩霞，自己找了张凳子开始啃着自己手中的喜饼。
　　肖彩霞拿起缸子喝了几口水，眼睛偷偷抬起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王向凡。王向凡一手撑着腿，另一只手拿着喜饼，眼皮向上一抬，正好捕捉到了肖彩霞的目光。
　　“没想到娶了个爱害羞的媳妇儿。”王向凡侧着脸，吃掉最后一口喜饼，脸上带着些笑意。
　　肖彩霞有些慌张地眨巴着眼，她匆忙地将缸子放在一边的桌上，拿起喜饼咬了一口。
　　“怕啥？我是说的不对吗？把水缸递给我。”王向凡强忍着笑意，伸手示意肖彩霞将那个水缸递给自己。
　　“别瞎说。”肖彩霞将桌上的水缸递过去。
　　王向凡接过水缸，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肖彩霞见状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在家的时候父亲也没和自己用一个水缸，这样看来倒还有些别扭。想着想着耳根子又变红了。
　　肖彩霞和王向凡在屋子里又坐了一会儿，王淑凡到屋子门口提醒着该去敬酒了。王向凡应了声“好”，领着肖彩霞到院里去了。
　　好几张大圆桌将院子占满，只留下了几条小道，一人勉强通过。年纪大的人行着礼，相互敬着酒；年轻的人也不在乎敬不敬酒，有的正划着拳，还有的正聊着什么发出哈哈笑声；再小一些的孩子，老老实实地坐在父母旁，等着父母将饭菜送进自己嘴里，东看看西看看。
　　肖彩霞本来就有些紧张，但王向凡牵着她的手多少有些安慰。一开始，她被领着走到婆婆坐的那一桌。肖彩霞忙上前向自己的婆婆敬酒，嘴里不知该喊什么。
　　“傻孩子，改口费不都给了？该喊什么？”婆婆微笑看着拿着酒杯的肖彩霞。
　　“……妈！”肖彩霞犹豫了一下。喊完后，她下意识看了看周围，还好母亲不在这里。
　　肖彩霞不擅长交际，在王向凡的带领下，每一张圆桌都走了一遍。王向凡怕她不会喝酒就跟她说再跟别人敬酒的时候抿上一口就行。
　　宴会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一两点，大家吃完饭后抓上一把瓜子靠在椅背上唠着家常。晚上还有一场小的宴席，说是小，意思也就是不如中午的丰盛，客人可以留下吃，不想吃也可以回家。
　　大家在欢声闲聊之中懒散地度过了一个下午，有的人偷偷回家睡了午觉又回来了；有的人愣是聊了一个下午，聊着聊着天就黑了。院子里扯了几个灯泡，有的地方点上了蜡烛，加上今天天气晴朗，显得很是敞亮。黑夜中，王向凡一家的灯光是全庄最亮的。
　　晚上就不需要新娘陪着新郎了，肖彩霞终于可以躲在小房间中不见那些陌生人了。她静静地坐在床沿，屋外的橘黄灯光染在窗户上，客人们的说话声依稀可以听见。
　　王向凡在院子外头被王建国那一桌“扣”下了。那一桌基本上都是王向凡的同事或是玩伴，王建国不停地闹腾着王向凡，想看看他是怎么发酒疯的。几个女同事看着王向凡已有些醉意，忙让王建国把他搀回房间歇一歇。本想看王向凡发酒疯的王建国，却没想到王向凡喝醉后还挺老实，觉得有些无趣，失望地将他搀回里屋房间。但因不能进婚房，他敲了敲门，在门口将王向凡交给肖彩霞后便走了。肖彩霞扶着王向凡像个小偷似的忙将房门关上，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肖彩霞架着王向凡向床边走去，因为常年干农活，肖彩霞搀扶得还算顺利。到了床边因为力气不济差点将王向凡摔到床上。王向凡躺在床上，嘴里不知在碎碎念些什么，翻了个身后又接着碎碎念。
　　肖彩霞盯着眼前这个20多的小伙子跟个小孩一样，不经意地笑了，毕竟以前自己从未想象过斯文人的喝醉模样。肖彩霞到桌子前倒了一杯水，再回来时，王向凡已经坐起来了，闭着眼轻轻晃着头。
　　“你醒了？喝点水吧！”肖彩霞坐在床边将水缸递给王向凡。
　　“你是哪个？我媳妇儿呢？”王向凡抬起头，依旧闭着眼，嘴里胡乱说着什么，肖彩霞明白他还没有醒过来。
　　“你先喝点水吧！”
　　“彩霞呢？啊！你就是哈！”王向凡不理会递向他的水杯。
　　“对，我是，喝点水吧，然后睡一觉吧。今天你累着了。”肖彩霞觉得好笑，父亲滴酒不沾，这算是头一次见别人发酒疯。
　　“不行！结婚的日子不能睡！”王向凡起身两只手捧住肖彩霞的脸，肖彩霞的脸被挤出了肉嘟嘟的模样。
　　“结婚的日子不能睡！你是我媳妇儿……你怎么这么好看呢？但是，脸这么热！你没事吧？”王向凡眼睛半睁半闭，盯着肖彩霞的红脸颊，她的额头已经冒了些汗。
　　“结婚的日子不睡，你先躺下，我们不睡！”肖彩霞忙想着将脸从王向凡手里抽出来，却被王向凡捧得更紧。
　　“这样，你把手放开先，我们绝对不睡！”
　　“其实……你想睡也可以……你说了算！那你是和我一块儿睡吗？不对！你是我媳妇儿，你得和我一块睡！”王向凡将手放开，眯着眼睛，歪着头。
　　“睡！当然一块啦！你先躺下，我一会儿就睡。”肖彩霞觉得以后还是不应该让王向凡沾酒的。
　　“好！你保证！”
　　“我保证！”
　　王向凡听着肖彩霞坚定的保证，才缓缓躺下。他躺下的时候特地往里挪了挪，将床外边的一部分地方空了出来。
　　肖彩霞给他轻轻盖上被子，到屋外与王淑凡说了一声又回屋了。外面的人陆续回家了，肖彩霞本想出去和王淑凡他们一块收拾收拾的，前脚刚走到一张圆桌前便被嫂子杨沐玲赶回屋里休息去了。
　　肖彩霞回屋的时候王向凡也已经睡着了。她在桌前坐了很久，眼神放空，屋外碟子碗筷碰撞的声音不断传进屋里。直到屋子外被收拾得差不多，众人都回屋里睡觉时，她才走到床边在那块儿空出的地方静静躺下。
　　她平躺着，身体被绷得很紧，因为身边不是母亲。她闭上眼，幻想着自己躺在自己家床上，边上躺着的是秋霞和母亲，有那么一瞬间肖彩霞真的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自己家，什么都没发生改变。可她很快又明白自己现在在王向凡家，身边是王向凡，她的丈夫。她紧紧闭着眼，慢慢地，在幻想中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肖彩霞一早就起来了，做好了饭，收拾得差不多后才将还在熟睡的王向凡叫醒。王向凡看着肖彩霞很有些不好意思，想是昨晚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肖彩霞也不戳破，抿着嘴偷偷笑着。
　　结婚第三天，就是回门日，在这一天，丈夫要提着礼，领着妻子回娘家。父亲、母亲天不亮就起来收拾，母亲这些天身体不大舒服，父亲就让她先去叫肖秋霞他们，自己先去厨房“捯饬”桌上的饭菜。父亲到早市提回不少鱼肉瓜果蔬菜，肖秋霞帮着母亲在厨房忙活着，肖硕和肖晓霞就在院里摆桌椅摆碗筷，贴窗花。缕缕灰黑色炊烟顺着烟囱升上彻底亮了的天空后，然后被晨风吹散了……
　　快到十点半，众人才将所有的东西都收得差不多。桌子被搬到了院子里，椅子也摆放好了，碗筷也放在了合适位置。快到十一点，王向凡领着肖彩霞到了家。王向凡骑着自行车，车把和肖彩霞的手提溜着不少东西，衣料、糖果、鱼、肉……多得让人羡慕，惹得隔壁的肖二媳妇趴在墙头边看边不停地抱怨，当年肖二啥值钱的彩礼都没有就把自己娶到手了。
　　王向凡和父亲先寒暄了几句后，便被安排在了上座，肖彩霞则坐在他的身边。这个时间，不少人从地里回来了，别家的说话声偶尔飘进院子里。父亲突然站起身，走进屋里，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两个杯子，又拿了瓶酒。
　　“爸！你平时都没喝过酒，咋把这个拿出来了？”肖彩霞一脸震惊，毕竟从小就没见父亲喝过酒。
　　“你俩结婚，结婚都兴喝酒。”
　　“不用，不用整这些，都是自家人。”肖彩霞看了看边上的王向凡。
　　“彩霞，他不会喝！没事，你爸又不是不会喝；再说，人家向凡想喝的话就让他喝嘛！”母亲在旁边附和着，她这是怕王向凡不好意思。
　　“我都没见过爸喝酒……”肖彩霞也不好再说，便小声嘟囔了一两句。
　　坐在一边的肖秋霞、肖晓霞和肖硕，坐在一块儿盯着他们四个人，就像是看了一出戏一般。
　　“爸！妈！不用费心，不用费心，我真不会喝，就没怎么喝过，喝水就行啦！爸！赶紧坐下吃饭！”王向凡接过父亲递来的酒杯，另一只手接过酒瓶将它放在了一边。
　　听着王向凡喊自己妈，母亲不小心愣了几秒，她看了看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又看看旁边的肖彩霞，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的大女儿，今日过后就是真正地嫁到别人家里去了，她高兴，却又无法想象女儿喊着别人妈的场景，不能释怀心中的苦闷，她努力地清了清思绪，她知道这么重要的日子自己不能再这么想下去了……
　　父亲正和王向凡说着话，他伸出左手，轻轻拍了两下母亲的右手。这静悄悄的动作，恰好被桌子挡住，谁也没有觉察。那一刻，父亲感觉到母亲的手有些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