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绝路（七）

九

第二天一早，倪洪涛把我叫进办公室。“林放，今天叫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领导请帮忙，肯定不是借几块钱或要支烟抽那么简单，心里七上八下的，“倪总尽管说！”
“这个月咱们的买卖不是很好，职工们的工资有些紧张。你看吧！公司开这么长时间，外面飘了不少外账，你能不能帮着去催一下？”
我当时就呆了。讨帐？是个人就能讨帐吗？现在这世道，要钱的是孙子，还钱的是爷爷，和债主打交道，里面的学问大了！我又不是业务员，我能干的了？
“本来这种事应该是韩国去，可他跑外面联系业务了，还没回来。这事又有点紧……”
“我没干过这种业务，怕……”
“锻炼锻炼嘛！你口才好，脑子灵，应该没问题。”
我算明白了，也只能是我去。韩国不在，经理不能亲自去，李果儿这种人是更别说。可是，厂子有那么不景气吗？百分百是嫌弃我刚来就随便休班，上班玩游戏，会客，他看我不顺眼了，要故意让我难看！
“你就试试吧！职工的薪水就指靠你了！”
“那……就试试吧！”
领导都说出这种话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倪洪涛从抽屉里翻出一摞单子，找出一张十二万五千四百元的借据递给我，又给我写了债主的姓名和联系地址。“蔡永信，Ｂ市红星路春兰家具城，以及单位联系电话。”
“祝你顺利！”经理口是心非地对我笑笑……

我实在是不懂这种业务如何办才能办妥当，只能使用“求助热线”了。
“峰子，讨帐怎么个讨法？”我在电话里问吕峰。
“讨帐啊？就说：弟兄们手头紧，等着花钱给老婆孩子看病呢。您要不想出人命，能不能把钱先还了？”
“别闹！跟你说正经的呢，老板给任务了！”
“让你去要帐？不去！再找你麻烦，我诛了他九族！”峰子立时火了。
“那不胡闹吗？我丈人托关系给我找的工作，我能给他招麻烦？”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
“到什么地方要帐？”
“Ｂ市红星路，春兰家具城。”
“红星路啊？”峰子想了一会儿。“这样吧！你先到那一带的蓝斯旺保龄球馆，找一个叫苏迷糊的，就说你是我哥们儿，我让他帮你要帐去！”
“肯定行吧？”
“行！这人去了，他就是卖媳妇孩子，也得把钱给你凑上。”
“黑社会？不行！我不沾黑社会！”
“你省省吧！没道上的朋友出面，你能要出钱来？我是让他追讨债务，天经地义！又不是让他去抢劫！”
“他要是不认识你哥们儿，死活不给呢？你哥们儿还不是来硬的？”
“我不都说了嘛，那一片儿的人，没人敢不买他的帐！他就是吃那一块儿的，连他都不认得，厂子还能干得下去？”
“我还是不放心！要不，你跟我去吧！”
“我？那的人又不认得我，我也得去找苏迷糊啊！你就别婆婆妈妈的了！我什么时候坑过你？我说他没问题就肯定没问题！”
只能是按他说的做了，一路上，我战战兢兢……

事情出奇顺利。苏迷糊听说是峰子找他帮忙，痛痛快快地带我去了。
这家伙长得，比小乐的妹子胖不了多少，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眉眼却很是凶恶，周身上下一股邪气。车上了解到，“蓝斯旺”是他堂哥开的，平时就在那看场子赚钱，兼在外面打打杀杀收私人商家的保护费。前两年到我们市住过几天，在赌局玩儿钱时，赢了地头蛇四十多万，人家欺负他是外地人，硬说他出老千儿，不但钱不让带走，还要剁他的手。他说他是峰子的朋友，人家说他吹牛，不信，当场就给了他一酒瓶。结果他真打了峰子的电话，他们才傻眼。峰子去了，一看他满脸是血，当场就把赌局砸了。碍着也有熟人的面子，帮苏迷糊还了一酒瓶，把事情摆平了。
“峰子是干什么的啊？怎么那么邪性？”我非常吃惊。我知道一有打架的事儿，他势力特大，没人敢招惹他。可听他和黑社会赌局挂钩的事，还是第一次听说。我也想不到，那种地方居然也怕他怕得要死！
“他干什么，你还不知道啊？”他扭过来问我。
“不知道！他不告诉我。”
苏迷糊愣了愣。问：“你不是道上的，他干嘛这么护着你？你们什么关系？”
“他爷爷和我爷爷是抗日时期的战友，我爷爷救过他爷爷的命。他爸和我爸是磕过头的好兄弟，他爸救过我爸的命。他和我又是光着屁股长起来的。”
“怨不得呢！”迷糊笑了笑。“放心！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保证一分不少的给你要过来！”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黄赌毒？抢劫？”我憋了几口气，把最不愿说的两个字说了出来：“杀人？”
“不至于不至于！”他又笑笑。“他不肯告诉你，我能告诉你吗？反正他现在老实多了，不是帮朋友的事，他绝不惹麻烦，没洗手，也和洗手差不多了。”
说着说着，春兰家具城到了。

蔡永信出来的时候，春风满面。“迷糊哥来啦？快坐！”
苏迷糊没理睬，指了我一下。“我一哥们儿。豪日家具厂的。”盯了蔡永信两眼：“欠人家十几万，没话儿了。差点儿把人家逼死！人家又不是欠你的，你是不是该讲讲信誉了啊？”
“咳！”蔡老板赶紧和我握握手，“这哥怎么把迷糊也请来了！前俩月就想送过去，可那段时间来了笔大买卖，一直动不开身就耽误了，正想趁这几天拿过去呢！”……
就这么简单。简单得让人不可思议。
从春兰家具城出来，我把苏迷糊请饭店里吃了一顿。他也不和我客气，二话没说就去了。
席间，我继续追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迷糊抬头看看我，“不能说……总之你放心，他是小心谨慎的人，出不了差错。”
“他肯定和毒品没关系，跟赌博娼妓也没关系……”
“你就别套我了！我们本分着呢！”
“本分，他的奔驰怎么来的？你别说是中了五百万的体彩！”
“你怎么这么恶心人那兄弟！我真想打你一顿！”苏迷糊苦笑着挥挥拳头。
“我关心他，有错么？”
“兄弟！你怎么比个娘们儿还婆婆妈妈的？以后再有事找我，我让别人跟你去，我实在是受不了你！”
我知道，再问，他也不会说的。
仰头看窗外，看着几只鸽子在空中震翅飞翔，和平，宁静的感觉。可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吕峰！吕峰！你千万不能出事……

从Ｂ市回到自己的单位已经下午六点钟了。我突然明白，我也是个有点儿成绩就着急表露给领导看的“小人”。
把报纸包着的一堆人民币放到倪洪涛的老板桌上时，倪洪涛眼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但也不过是一闪而已。马上给我一个微笑：“没看错人，真有你的！”
“倪总点点，看够不够？我怕被贼盯上，没敢仔细数！”
倪洪涛口里说着不会不会，还是把报纸打开了。
其实这也不算毛病。数量够不够，有没有假币，是个人就应该关心。公家的事嘛！仔细些是应该的。但我想错了，他不是数钱，而是把最上面那叠矮些的钱扔到了我面前。“拿着！”
一百张一捆，十三叠。那叠矮的，应该是五千四百。
“不行不行！”我慌忙摆手。
“拿着！我喜欢有能力的人，这是我该奖的，也是你该拿的。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他笑笑。
我不好意思地把钱收进衣服兜里，其实心里乐开了花。工作这些天，这是我心情最好的时候！
“走，跟我把钱存上去！”倪洪涛包起桌上的钱，搂着我后背亲密无间地离开了办公室。
本来我是想回家报喜的，可现在的场面我不得不跟随着他！要说受宠若惊，我确实有点儿，不过这也够不上我不回家的理由。十二万不算小数目，确实应该带个帮手保护……

到银行办理完存款手续，倪洪涛带我找了一家小咖啡厅吃晚餐。早就听说南方人饭量小，今天真是领会了。看倪洪涛吃饭，不难想象他为什么那么瘦。幸好，我心情不好时吃不下饭，心情好的时候照样吃不下饭。象征性的吃了几口小菜，酒却没少喝。一人一瓶黑标总统干红，我很不习惯喝这种酒，但心情好，不美的酒也觉得美了。就像李香香的论点：打破颜色和谐的规律，创造颜色和谐的至高境界。心情好时，连不和谐都是最和谐的，呵呵。
“林子，说实话，那个蔡永信是个很难对付的人。老韩是个老业务了，这笔款还要了十几次。你是怎么让他一下子全部还清的呢？”
为难！我总不能说我是搬出了黑社会强行收帐，可让我说出用什么办法能一次性收回十几万的债务，也实在是难。不说吧？也不行……
看着倪洪涛一直在等着我张口，我憋半天才找出一个理由。“对不起倪总……我撒了个谎。”
“说说！什么谎？”
“我说那个姓韩的老业务得罪你了，你不再用他，跑业务的事都交给我了。我是个懒人，只想找一家合适的送货。我认为，客户多了，麻烦也多，不如只认一家最好的，建立长期合同，这样，双方都稳定。我转了几家，销量倒都不错，就是信誉问题，不是那么满意。”
“威胁他啊？有胆识！就该这样！”倪洪涛客气地和我干了一杯。停顿了片刻。他一停止说话，我就怕，怕他猜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如果他发现咱们还在给其他厂家送货呢？或者发现老韩还是咱们的业务员？”
“那也只能是骂我了。兵不厌诈，说什么都是道理！”
“好！”倪洪涛一挑大拇指，“兵不厌诈，说得好！商业本来就是兵不厌诈的战场！”
“林子，老实跟你说，你知道老韩为什么能打通那么多销售渠道吗？”
我摇摇头。
“因为和咱们厂子合作，欠帐非常容易。”
我吃惊地看着他。
“老韩为了打通渠道挣几个奖金，什么后果都不管，他是能打不能收。这么搞下去，我早晚让你替了他！”
“不行！倪总千万不能这么做！……”
“厂子是我的，我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又是一段沉默。倪洪涛打破沉静。“饱了么？”
“酒足饭饱！”
“走，跟我找个地方玩儿玩儿！”
“倪总，我该回家了，老婆还有身孕呢！”
“买单！”倪洪涛向服务员喊。同时向我强制性地一摆手……

我几乎每天都洗澡，不过没进过公共浴池，更没进过两个人的浴池，更没进过身子底下冒泡泡，边洗边按摩的浴池。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优劣，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地方，我连洗澡的设施都叫不上名字。倪洪涛带我见了世面。如果只是洗洗澡，也没什么，反正不是我花钱。关键是他叫我到休息室裹着“睡衣”抽烟聊天挥发身上的水珠的时候，进来了两个按摩小姐！
我说：“倪总，我先去下洗手间。”转身就要走，被他一把揪住。
“我一看就知道你小子想走！回来！又不干别的！保健按摩！”
“这先生把我们当什么人了？”那俩按摩小姐也翻着眼珠歪着鼻子抱怨我。
我只好留下。乖乖躺床上，大气也不敢喘，任由给我服务的小姐在我头上背上连掐带打，把我胳膊腿拎来倒去。
“舒服吗？”倪洪涛问我。
“舒服。”我随口应到。怎么个舒服法？我不知道。我觉得这感觉比李香香拧我打我差得远，或者根本就是没感觉！
“这位先生是第一次来。”我身边的小姐说。
“嗯。”我从来就没这么笨嘴拙舌过。
“林子！告诉你个秘密！”倪洪涛满脸奸笑地看着我。
“什么秘密？”
“你和你老岳父可不一样！太不一样了！他别说是按摩，就是开房间找人陪宿，也是一次叫进去两个！”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老丈人有这嗜好？快六十的人啦！
“你不也是一次叫俩吗？不要脸！”倪洪涛身边的小姐不客气地说，还“啪”的在他小腿肚子上来了一巴掌。
接下来，倪洪涛一把伸进小姐的裙子，可能是抓住了她内裤，她又骂又躲，就是怎么躲也躲不开。我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倪总忙着，我回去晚了不行！”
“回来！回来！”
说第二个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出了休息室。
“林子慢走啊！明天休息一天吧！有事再叫你！”
“好的，谢谢倪总！”我答应着，钻进更衣室取衣服了。刚才是真谢谢他，现在，我想不出有什么好谢的。被小姐掐了几下搓了几下，我觉得我那澡都白洗了……

回到家中，妈妈和香香知道我顺利完成任务，老板给了五千多的小费，又请我到外面吃饭，高兴得不得了。
我没有告诉我妈是峰子帮的忙。别人不相信我能自己做讨帐的工作，可我妈相信！她觉得我特别能说，特别有心眼儿！他觉得我能骗她，就能骗倒天下任何人。要个帐，应该没问题。可如果知道这事儿当中夹杂了黑社会强行要帐，不仅要担心受怕，就连和峰子的交往也要限制了！
“好好干！别让人家领导腻味你！也给香香他爸挣口气！”
“知道了！”
我扭头看香香一眼，发现她正莫名其妙地盯着我。她看我发现了，起身回了自己屋。我赶紧跟过去。
“你身上什么味儿？”
我使劲吸了一下鼻子，发现，我身上确实有股子味儿，香味儿，女人身上的香味儿！
“倪洪涛带你去哪了？”
“洗澡了。”我低着头。
“洗澡？就没干点儿别的？”
“他干呢，我走了。他要找人按摩，我就自己回来了。”
“我爸说跑业务的没一个好东西。林放，希望你不会被传染上！”香香冷笑着说。
这话说得好，她老子挺有自知之明！他本人就是业务员出身。
“我就值这点儿信任吗？”我看着香香。
“你洗澡能洗出香水儿味吗？你是杨贵妃？”
“他逼着我保健按摩！按摩到一半儿我看架势不好就先走了！我什么也没干，信不信由你！”
我瞪了一眼，转身去洗澡间。我真觉得自己有点儿不习惯。冒泡泡的水不如家里的水干净，尽管还有中药在里面。尤其是被女人掐过按过以后，我是更不习惯！信不信由她了，我只想先让自己干净了。清者，自清！
“我说你干什么了吗？我警告你，有错吗？”李香香气愤愤地说。我没理她。
站到冷水里冲沐浴液的时候，我又想：洗不洗的有什么用？心干净，人就干净。想当年在艰苦的抗战岁月里，女地下党被敌人抓住，难保不被摧残蹂躏相逼，照样是宁死不屈，照样是革命烈士，照样被后人称颂！
脑子一转，我又奸笑起来。如果我被女强匪抓住，让我说出我那个二十万的存折密码，否则就摧残我蹂躏我，我是告诉她密码还是宁愿被她们轮奸也要保卫我的财产呢？三思过后，我的答案是：如果摧残完了我就没别的本事了，我就把我的身子豁出去。如果摧残完了还要杀我，我就告诉密码。
想出答案后再想：想这些都是扯淡，我遇不到那种女强匪！值得重视的是倪洪涛再请我出去，我说什么也不去了！
躺到被窝里又想：如果倪洪涛认定了我有讨债追帐的本事，总让我去办这业务怎么办？难道总找峰子帮忙？答案是：我的路子是倪洪涛定的，如果他一定要我去跑这业务，我也只能是找峰子。
该想的都想了，最后我想搂着香香的肩膀再解释一下，发现：她离开我很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