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绝路（六）

八

很久很久以前，我和吕峰就讨论过长大后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吕峰的条件很简单：好看！只要好看就行！我说：光好看怎么行？她要和薛宝萍一样的呢？峰子说得很坚决：打！往死里打！什么毛病都可以打过来，可这人要长得难看，就一辈子变不过来了！
说到此，有必要简述一下薛宝萍此人。薛宝萍是我们的学习委员兼三道杠的班干部，从小立志报效祖国，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为了树立自己的伟大光辉形象，坚决果断地和我、吕峰、冯园划清界限，在我们本来缺点就多的缺点上，寻找更多的缺点。我们犯的所有错误，只要是她知道的，老师都知道。不但我们受到残酷的压迫，而且，她因为举报有功，无数次受到老师表扬，并要求同学们以薛宝萍为典范，多多学习。为此，我们三个曾经召开机密会议，商量如何让薛宝萍生不如死。定出的计划是：放学提前走，在她回家的道路上设埋伏，当然要选择没人的僻静之处。等她到来时，由我用砖头将其砸晕。拖到更僻静的地方先打，一直打到解气为止，再扒光衣服扔到路上。为防止她突然醒来认出我们，要用两条红领巾把自己的头和脸包起来，并把身上所有零碎东西提前转移，还要把扣子全部缝紧，避免在殴打和扒衣服的时候留下破案的线索。这个计划本来是实施了，但因为我的故障没有执行成功。我看她骑自行车过去的时候，怕一砖不能把她砸晕而是砸死，拿着的砖头一直没敢扔出去。事后两个好朋友和我绝交了九天。他们二人想撇开我实施计划，但有一次冯园耍调皮被玻璃扎破了脚，薛宝萍不计较男女之嫌硬是把他背到了医院，从此，冯园把薛宝萍当成了亲姐姐，再不肯和吕峰同流合污。
峰子又问我，“你找媳妇要什么样的？”
我说：“当然也要好看！不过，还要听我话，我让她怎样她就怎样，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也不用打。”
事隔多年，我的理想实现了。但吕峰却至今一人。并不是他找不到理想中那么好看的女人，好看的女人很多，但好看的女人也分两种：温柔的和不温柔的。温柔的看到峰子就害怕，不温柔的峰子看到就害怕。
峰子说的最紧张，最后怕的一句话就是：“靠！都说男的是色狼，这女人要色狼起来，比他妈男的还狠！我亲嘴还没学熟练了，她先扒我裤子！连褂子都不带碰的，起码比我快十个步骤！”我笑着挖苦他：“你不是说什么毛病都无所谓，打就能打过来吗？你把她打温柔了不就行了么？”
峰子看怪物似的看着我：“我什么时候说了？”
“你要没说过我就一头撞死！”
峰子想了想。“放屁！人家兴高采烈扒你衣服，你能打人家么！”……

峰子听说我和我妈要给他说对象，第一句话就是：“好看么？”
“好看！不骗你！你一看就知道了！不好看的我也不和你说。”
“少在这装好人了！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肯定是你妈想出来的！”
我狡猾地笑着。
“说吧！什么毛病？你这一乐，肯定没好事儿！”
“就是结过婚。疯疯癫癫的。爱跳舞。”
“多大了？”
“比咱们大一岁，属龙的。”
峰子想想。“结过婚倒没什么。她不是处女，我也不是处男。跳舞也没什么……在哪个舞厅跳舞，也没人敢找衅我女人。再说了！有毛病，咱可以打呀！……她真好看么？”
我点点头。
“有多疯啊？别是又没这么着呢，就先扒我裤子吧？”
“不知道。反正她老公是被她气死的。”
“有你这么说媒的吗？”
“我把话带到了，就什么都不管了。你要想见面，我一会儿上班的时候就告诉她。你不愿意，现在就拉倒！又不是我找对象！”
峰子翻我两眼，好长时间没说话。看的出，犯难了！我给他说对象他肯定不当正事儿，可换了我妈做媒人，他肯定要考虑的！
“怎么样啊？我这就去上班，到点儿了！”
“我倒是也该找一个了……就怕太疯……”
“你怕她疯？她还不知道能不能看上你呢！”
“那就见见吧！不行再说！”
“我看你也是想媳妇想疯了。等话吧！”我哈哈一笑，发动油门向单位奔去。

李果儿听到我妈要给她安排对象，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喂！我妈可没疯，说真的。”我有些不痛快。
李果儿猛地把笑止住。确实，这么笑太没礼貌。“对不起啊！”她脸有点红。“我是没见过这么好心的阿姨，又不认识我，才知道我这么个人几天，就关心我终生大事。”
“是挺爱管事儿的。我也劝了，没劝住，她瞎起劲儿。”
“我没那意思！阿姨是好心嘛！……代我谢谢阿姨啊！”
“你谢她也没用。这人你还见吗？要让我说，看看就看看，不行在说不行。”
“可是、可是我还不想谈这么早呢……”从认识李果儿以来，还没看她这么腼腆过。
“你还早啊？我儿子都快生出来了！”
李果儿红着脸说不出话。
“您是不是早有意中人了？那我可就真多事儿了！”
“不是不是！没有！”这次，李果儿说的很果断。
“那……”
“他多大了？做什么的？”
“和我一般大。做……什么买卖也干吧！心眼儿很好。”
“什么叫什么买卖也做啊？倒卖军火吗？”
我愣了愣。倒卖军火不至于，可别的我还真不敢说。不说吧，隐瞒真相；说吧，这种事还真不能开口！犯难！真犯难！
“明白了！”李果儿点点头。“不是好人！”
“那倒不至于！”
“我明白！要不，就做个朋友吧！”
“嗯。听你的。”不成就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下班给峰子打个电话，告诉他人家有对象了就行了。
“走！帮我看看游戏去！我打出几个卓越的装备，你看有用不？”
这事就算结束了。

刚上班，认为是结束了。其实并没有结束。快下班的时候，我还在李果儿的宿舍里练级打怪，医务室里有人敲器械盘，当当的。
“来病人了！”我站起来向外走，李果儿把自己的角色移动到安全区，也跟着往外走。
一出门，我傻眼了。吕峰“英姿飒爽”地站在门口，看着我笑。
“能下班吗？能走的话，就陪我吃饭去！”装的还挺不错的呢！
李果儿先说话了，“有朋友找你就忙去吧，我在这看着就行。”
“不了！被老板看到不好，下班再走！”事已至此，我只好了了吕峰的心愿。
“这是我同事，李果儿！这是我朋友，吕峰！”
“您好您好！”吕峰微笑着伸出手。我看了直恶心，并不是他的样子别扭，其实他拿捏得很礼貌很自然，只是我没见他这么斯文过！
“您好！”李果儿大大方方和他握了手，“请坐！”
三人坐下，开始了闲聊。心知肚明，只是不能捅破。我做电灯泡，想不做还不行！
“看李小姐斯斯文文的，胆子却挺大！我以为从医的女孩子只能打针输液呢，想不到还真有不怕流血的！”
我暗骂峰子贱！照他这么说，妇产科的手术都不能是女的做了！看这样子，峰子还真是看对眼了，否则他和陌生女人没这么多话！
“刚开始也是怕啊！见的多了也就习惯了！人家病人伤痕累累地来了，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流血吧！多缝几次，也就熟练了！”
嗯？李果儿也温柔了不少？不敢翘二郎腿了，也不敢大嗓吆喝了。虽然头上脸上还是五颜六色的时髦色彩，但那姿势口气，还真有点儿淑女的样子。
“你还挺有同情心的，比我这缺德哥们强多了！他刚做医生时，我问他缝人肉怕不怕，你猜他说什么？怕什么怕！别拿人肉当人肉不就行了？除了消毒干净，其他的和杀猪宰狗也没什么区别！”
“林放！你这么说过吗？”李果儿瞪我。我嘿嘿一笑算是默认。他妈的吕峰！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我也看出来了，你这哥们确实不怎么样！他自己说的，在医院工作的时候，一个人对付十几个护士，舌头从来没停过！”李果儿说。
“那是！我读小学时是三好学生，从到了初中和他一个班，就没少挨老师和我爸的打！”
我瞪着吕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话，是典型的“倒过来说”！
“哈哈！近墨者黑！”李果儿笑是笑出来了，哈哈的长度却比平时缩短了不少。看来，她对吕峰的印象也不坏，如果能成为好事，我豁出去被吕峰骂，也认了。
“李小姐我问个问题啊，困绕了很长时间了。你们女孩子脸上这星星月亮什么的，我只是看着好看，也说不上个名字！问别人又不敢，好在今天认识你了，咨询一下不算没礼貌吧？”
“彩妆。你没谈过女朋友啊？这也不知道！”
“二十岁的时候有过一女朋友，那时候还没有这个呢！现在身边就我妈一女的了，问她她也不知道啊！”
李果又笑。“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哎！可怜哪！上学时被林放带坏了，连高中都没考上，现在什么也不会。有一朋友开个舞厅，凑热闹入了个股，想起来就转一圈，有事没事的一个月分万数块钱，凑合着过日子呗！”
“舞厅啊？听说现在的娱乐场所秩序普遍不好！有风险啊！”
“娱乐场所都雇人看场子，我们又不用打架！有闹事的，看场子的能解决就解决，解决不了还有公安局呢！”……
二人说得很投机，加上吕峰对我随机应变的出卖，引出不少的笑声。气氛相当热烈。
太热烈了也不好，把经理引来了。

倪洪涛站在门口看了片刻，不卑不亢地张了口：“您好，这位先生是？”
峰子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也礼貌地说：“您好！我是林放的朋友，想等他下班一起去吃饭的。”
“不好意思啊先生，您看，外面车间里的工人都在工作呢，这主管部门笑声太大了影响不太好。您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小声一点！”
“先生，我是说，上班时间……您能不能再下班时间再来找朋友呢？马上就要下班了，我请你和林放都可以！”这话可是标准的摸棱两可，也可以解释为请客，也可是解释为逐客。我心里一沉。
吕峰笑着站起来，“那我买家具行了吧？你们的家具摆在哪？”
倪洪涛也愣了。
“先走吧！”我看看手机上的时刻，“还有七分钟，我马上就下去找你。”我必须让他走。这南方商人说话难听，可是还有文明礼貌用语，如果连文明用语都说不出来了，吕峰是什么人我可非常清楚。
我忘了一件事，吕峰是来看李果儿的，不想打架。他回头向李果儿笑笑：“李小姐，认识你很高兴，有机会再聊天，先告辞了，再见！”招招手走了。到门口时又看看倪洪涛，笑了一下，“认识你也很高兴！我叫吕峰，人们闹着玩儿叫我红疯子。”伸出一只手。
“你好。我叫倪洪涛。”倪洪涛也伸出一只手，握在一起。
峰子无奈地笑笑，扬长而去。
倪洪涛冷冰冰地看看李果儿，冷冰冰地看看我，没说话，回他自己的办公室了。
李果儿看看我，“他就是红疯子？“
我点点头。
“我听说过。月亮船舞厅有次有人打架，后来去了一群人把舞厅砸的稀烂，闹事的人也被打坏了。那些人说他们就是红疯子的人。”
我没接她的话，皱着眉头说了一句：“他是来看你的，老板轰他的时候，你应该帮他说句话。”
“对不起对不起！我吓坏了。”李果儿道歉的样子不像假的。“你帮我解释一下吧！就说我怕老板……对了，你下午休息吧，不用来了。”
“你和他还见面吗？他就在外面等我。”
李果儿红着脸摇摇头：“不好意思。不了。红疯子，吓死我我也不敢。”……

我把摩托车放在单位的仓库，到木器厂门口找峰子。
钻进峰子开来的奔驰，他头也不回地瞪着窗玻璃。双手按着方向盘一动不动。
“别生气了。一个南方来的外地人，他知道你是谁呀？”
“他？他是个什么东西？”峰子扭过来看着我说：“我是生气李果儿。怎么你们头子轰我走，她一句话也不说？”
“她让我带个话，说对不起。她怕那老板，吓傻了。”
峰子一笑。
“看着还行吗？”
“行！要是被老板吓傻了，我就什么话也不说了。”
“你难得碰上个中意的啊！”我把头仰到靠背上，惆怅地叹口气。
“能说会道，还斯文。”他又靠我一下，贼兮兮的低声说：“性感，我想上她！”
“可她说，算了。红疯子，死，我也不敢。”我无奈地看着峰子。
峰子看了我良久，发出一声：“靠！”飞快地扭过头发动汽车了。
“去哪？”
“随便！”
“小时侯的梦想，从来就不曾遗忘，找个世上最美的新娘，陪我到地老天荒，陪我到地久天长……”峰子放下窗玻璃，嚎叫着，歌声撒了一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