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作品名称:鬼地 作者:蔡凡 发布时间:2019-09-24 10:59:27 字数:3549
刘源珍已经在家躺了两天。
这两天,与其说是养病,还不如说是折磨。
现在,她真怕偎在床上,这很容易就胡思乱想。只要一闭上眼晴,就会觉得床边上有动静,就会觉得那孩子就在屋子里。她一会儿蹲在地上拔弄蚂蚁,一会儿又起身追逐疯跑。刘源珍甚至还可以听见她跑动时发出的欢笑声。便禁不住的喊:"慢点!慢点!别撞着自己。"
睁开眼,就什么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虚空和宁静。于是,她就干脆起来收拾屋子,一遍完了又是一遍,神经质似的。
正这当儿,她蓦地听见后窗的外面有人在说话。走近往下看时,却是邻家的几个孩子。
那时,他们正在窗外的那棵梧桐树下挖找着什么。刘源珍知道他们在湿土里寻蚯蚓。
由于许久没见肉食,很多人家就挖捉蚯蚓,冼净后拿来熬汤。那东西熬出来的汤,又白又鲜,喝下后,去饿还养人。
或者是寻了许久却没找出几根,兀自就烦了起来。代婆婆的孙子小胖就提出要玩一会儿。
几个便问玩什么?
小胖喜道:"不如就玩官兵捉强盗。"
张家的儿子反对。他道:"那样动作太大。我妈说过,动作大了就饿得快,就浪费粮食。"
"是呀,饭都没得吃,玩什么捉强盗"几个就附合道。
小胖把嘴一撇,怪罪道:"没有饭吃,就不会吃肉吗?我奶奶就总是给我吃肉。"
"是吗?那肉,是怎样的滋味?"张家儿子咂着嘴问道。
小胖仰首自豪道:"香。甜的。很好吃!"
屋里。刘源珍就想:什么年头,哪来的肉?看来这孩子想肉想出毛病来了。净胡说。
这么想着,也就懒得去听这些童言戏语。她把窗帘拉上了。
"嘭嘭嘭。"有人敲门。刘源珍忙过去开门一看,门口站着管新梅。她手里拎着一兜儿苹果,正笑吟吟的瞅着自己。刘源珍大喜过望。正兀烦,却来了她。但还是问:"你不是在休产假?怎就知道过来。"
说着话,就把管新梅让进屋里。
管新梅笑道:"这不假期快到,便想再续。昨日回厂,就听说了你的事,当时就想来。可一想,这街上光得像人的屁股,于是就只能等到今天。这些苹果,是我家老几带回的外国货,可好吃了!"刘源珍接过苹果,笑道:"谢谢你。新梅。"
管新梅关心道:"身体好些了吗?"刘源珍点点头。脸上神情却不自然。
管新梅尤怕惹她心痛,便移了一个话题。她说:"源珍,可能我要和你分开了。"刘源珍闻言一惊。问道:"为何?"
管新梅道:"你是知道的,我们家老几在跑海轮,有时几个月也难回来一趟。他家又没个上人,我又要上班,那么,谁来带素珍?
素珍是她的女儿的名字。出生时,刘源珍她们都去探望过。这孩子,长得胖乎乎的。那会儿她们还玩笑说,多困难的时节,小姑娘竟能把自己生长得如此茁壮,可见,她将来一定是个狠角色。
"你妈那里呢?"刘源珍问。
管新梅苦笑道:"我大哥二哥的孩子都交给了她。根本就指望不上。更何况,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带孩子的事儿,我压根儿就不好意思开口提。"
"也是。那么想好调去哪?"刘源珍道。
"厂幼儿园。那时,我把我的事情跟师傅说过。你想,在厂子里,我又不认识谁,只能对他讲。没想师傅就把我的话听进去了。那日,他摸到我家,告诉说,小管,你去厂托儿所吧,师傅替你想好啦!那样,一来可以照看人家的孩来,再者给素珍喂奶也方便。唉,我们这师傅哟!"管新梅道。刘源珍闻言笑道:"还是师傅想得周到。"
"可不。我们命好,进厂就遇到师傅。"管新梅真诚道。
许久无言。
蓦地,刘源珍想起一件事来,正欲开口,管新梅也有话说。刘源珍就笑道:"你先说。"
"知道吗,汪亭梅很快搬新家。好像就是你们这个宿舍。"管新梅道。
"是吗?"刘源珍闻言又惊又喜。
"可不。是我的一个邻居告诉我的。她也在厂宣传队,汪亭梅的事儿,多少知道一些。那日,几个邻人坐在一起闲聊,知我和亭梅是师姐妹,就着意说了一下。"
"哦,这么巧?"刘源珍笑道。
"可不。"管新梅道。刘源珍听她说话就想笑,她不知道她说的"可不"是啥意思。只觉她休了产假,说话的语式都变了,不知是受了谁的影响?
"她不是住得好好的,为何要搬家?"刘源珍问。汪亭梅的事,她一定要弄清楚。
"还不是跟她婆婆合不来。亭梅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玩性大,浪漫。都结婚多长时间了,却不想要孩子。说是拖累,还坏身形。她婆婆听说了当然不依,三二头的讥讽漫骂,说亭梅是只不会下蛋的鸡。有一天,亭梅在厂子里排节目,很晚才回去。她婆婆就在门里上了锁,不让她进去。于是,亭梅就喊张小巧。小巧欲开门放她进去,婆婆就骂,敢!否则老娘连你狗日的一起赶出去。小巧就不敢动作。那天,亭梅就在门外坐了一夜。"管新梅道。刘源珍闻言愤恨道:"老太婆也太可恶了!亏得亭梅能忍。"
"可不,这才打算搬出来。亭梅说租房也不愿跟婆婆在一起。"管新梅道。
"那么,小张会同意?"刘源珍问。
"不同意怎地?在他家,婆娘两边,他都说了不算。"管新梅道。
"不是说租房吗?怎么又分到房?"刘源珍又问。
"这就说不清楚了。我那邻居说,张小巧命好,正好这批房中剩下个小间,大家庭住不下,单身又有闲余。于是,他去一提,房管科就把房批给他们了。"管新梅道。
夜。夏天的夜。安静的明月,不安静的挂钟。
这样的晚上,注定是睡不着的。
床上。梁其远打着扇子,夫妇二人在说闲话。
"亭梅要搬过来了。到时,你抽时间过去帮帮他们。"刘源珍道。
"哦,好快!这才几天。"梁其远道。
"你知道此事?"刘源珍惊疑道。
"嗯。你师傅不让说的。"梁其远道。
"呵,师傅也知此事?"刘源珍问。
"当然。亭梅的房子是他一手操作的。他能不知道?"梁其远道。
"不是说房子是小张去申请的吗?"刘源珍又问。
"是呀。是我通知他去的。"梁其远答道。
"这是怎么回事?"刘源珍再问。一时间,她的脑子有些不够用。
"反正这事巳落地,告诉你也无妨。实话实说,凭着小巧的资历和工龄,哪怕再添上亭梅,也沒办法分到这间房的。"梁其远道。
"别急我,拣重要的说。"刘源珍道。
"那天,他们一起喝酒,我也去了。"梁其远道。
"你好烦人,他们是哪个他们?"刘源珍道。
"哦,当然是厂长和你师傅。"梁其远说。
"你师傅都急了。"梁其远又说。
"为何?"刘源珍再再问。
梁其远笑道:"你的问题真多。能不能只听我说,别再问?"
刘源珍老实道:"行。你说。你说。"
梁其远就继续说道:"师傅跟厂长要那房,厂长不同意。师傅便急眼道,先前为了他俩的事,你牵了牛,我替你拔了粧子。这回,无论如何你得依了我。知道吗?他说的牵牛拔粧,是指我们房子的事。当时听得我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真不好意思。"
"师傅那还不是没办法,才这么说。却不用多想。"刘源珍开解他道。
"先前,你说师傅最喜欢亭梅,这么看来却是真的。那情形,就是父亲也不过如此。"梁其远道。
"……。"
一夜无说。
三天后的那个早晨,汪亭梅搬进了这个宿舍。
临了中午,刘源珍见她们家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对汪亭梅说:"我先回,你们跟着就过来。这会儿,其远只怕已把饭菜做好。"
"不啦!你俩在这忙出忙进了一上午,本就应是我们请你们的。怎好意思去你家。"汪亭梅道。
"瞧你说的,我俩谁跟谁!一定要来。"刘源珍笑道。
刘源珍说着话,也就出了她家门。其实,他两家就间着一幢楼。刘源珍几脚就走到自家这栋楼头。
"刘阿姨好。"
有人在叫她。
刘源珍抬眼一瞧,却是小胖。这孩子正蹲在那棵梧桐树下摆弄着什么。
"小胖好。"刘源珍笑着问应他。言罢,继续往家走。蓦地,她仿似想起什么,慢慢退回来身子。眼晴就死死盯住放在小胖面前的小木盒。
良久,她努力平伏自己激荡的心情,颤声问那孩子道:"小胖!这小箱子却是从何处得来?"
小胖仰面懵懂的瞄着她。半晌才道:"是我奶奶捡回来的。"
刘源珍仰面朝着远远的天空,努力不让眼泪落下。然后,发疯似地跑回家,冲进里屋再沒出来。
梁其远将饭菜端上桌面,便在外间喊她。
屋里没有动静。
梁其远正欲进去瞧时。门外走进来张小巧和汪亭梅。
梁其远就喊:"源珍!亭梅他们来了。"
这才看见刘源珍出来,眼眶一圈红,像是刚哭过。心正疑惑,那边,她就强笑着跟汪亭梅他们招呼。
汪亭梅走近瞅着她:"怎么啦!眼晴红红的。"
刘源珍笑道:"刚才回来时,一粒树绒子飞进眼里,拭弄了半天。"
汪亭梅关心道:"好些了么?"
刘源珍苦笑着点点头。
汪亭梅舒了一口气。
梁其远亦舒了一口气。
饭毕。汪亭梅她们刚一离开,刘源珍不容梁其远收拾碗筷,拉上他就往外走。
梁其远只能稀里糊涂的跟着。
走着,走着,两人就来到医院太平间外的那片野地。
刘源珍不等梁其远开言,去近处撅折一根树枝就去那戳挖。
梁其远当然不理解,便过去挡住她问:"到底是咋的啦?"
刘源珍不管不顾,继续挖。
梁其远便急道:"她都这样啦!却去打扰她!"
刘源珍流着泪恨道:"不是我!是有人打扰她了!"
梁其远忙问就里。
刘源珍就把那日听见小胖说吃肉的事,还有今天看见小木盒的事,一古脑全对梁其远说了。
梁其远听完都不敢想了。他虚言道:"怕是不可能吧?"
刘源珍将树棍扔在地上。气恼道:"那你就挖!"
没有。什么都没有。梁其远不可能不记得埋了女儿的地方。于是,他哭了。
刘源珍亦哭。哭天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