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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作品名称:鬼地      作者:蔡凡      发布时间:2019-09-23 09:43:44      字数:3704

  四野寂然,夜色正浓。
  马家院落。一张石桌,对坐着两条人影。人影都夹着烟,烟头泛着红光。
  或许,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对坐,故而,连秋风也吹不散他们。
  明朝,马德兴就要离开,那么,离开的人肯定会有许多话要说,所以,马道林听得很认真,也听得很仔细。
  今天,是马德兴女儿出嫁的日子,他没去参加她的婚礼。
  是的,那时,他很想去。然而,他的理性却告诉他不能去。一个要离开的人,是不应该弄出许多事来的。为了安全,那只能留下遗憾。
  女儿,他是放心了。那么她呢?想到了她,他颓然长叹了一声,谁也无法解释他此时的情感。
  马德兴轻轻咳嗽一声,他把一叠东西推到马道林面前。笑道:"看来,我的嘴巴真毒。还记得那时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吗?我说这屋这地,是我的也可能是你的。现在,这些东西真他妈都是你的了。"
  "我不要!"马道林语气挺坚决。说着话,他将那叠东西推回给马德兴。
  "不要?我要走了我给谁?"马德兴道。
  "给你该给的人!"马道林说。
  "呿,这人却不识好。能给她们,我会想到你?"马德兴道。
  "反正我不能要。收着,等你回来。"马道林说。
  "蠢话。你觉得我还会回来么?"马德兴道。
  "那么你准备去哪?"马道林问。
  "走到哪,就是哪。哪天走不动了,遇河投水,逢山跳崖。"马德兴道。
  "婊子养的又说胡话了。"马道林说。他说这话时,心里却不是滋味。
  "你又开始骂人了。"马德兴笑道。他感觉到了马道林说话时的声音有些颤,不知怎地就冒出了这句话。
  显然,在这即将分离的时候,他们都动了真情感。有时,情感这东西就像一只狗,你对它有多好,它就会对你有多真。
  "要不我们再喝一口?"马道林说。不知怎地,这时他特想喝酒,就像他想问题时一定要抽烟。他认为,不喝上一口,心中的情感就不会被燃烧被蒸发,憋着,那只能很难受,很不是滋味。
  "好啊!"马德兴爽快的答应道。
  酒,还是街上打的散酒,下酒的只有锅炒的陈年的苞米粒。既便如此,他们却喝得非常高兴,非常投入。
  其实,喝酒,有时并不是为了喝酒,是为了表明心迹。平日那些个不好意思说的话,喝了酒,便不顾一切的说了出来,既使听起来是那么的肉麻,那么的不要脸。
  马道林凝视着马德兴,发亮的眼睛里,依然荡漾着矛盾,是接近解脱时的欢愉?还是无可奈何的悲伤?
  马德兴也凝视着马道林,仿佛至从今日才认识他似地。
  两个人四目相触,仿佛擦出了一连串看不见的火花。他们几乎同时想起在柳村村口的那一场相遇,想起那个夕阳将逝的黄昏。
  "好快。"马道林说。
  "是,好快。就像昨天。"马德兴说。
  "一根绳上的蚂蚱。从此再也不用你牵着我,我挂着你啦!"马德兴又说。
  "谁他娘的跟你一个绳?"马道林笑道。
  那天,他俩一直将酒喝到了拂晓,喝到了鸡叫三遍。
  马德兴说:"不用睡了。收拾收拾就去火车站。"头天他已买好今早八时的车票。
  "好,收拾收拾就去火车站。"马道林也跟着他说。昨晚,他们说好,他走,他去送他。
  就在他们要走不走时,周方玉领着两个孩子一齐涌出门来,
  他们已在屋里偷偷准备了半天。于是,一个人的送行,变成了全家出动。
  马德兴苦笑道:"说好不让他们跟去的,却是为何?"
  马道林笑道:"他们非要去,我有什么办法?"
  火车来了,马立勤没有说话。火车要走了,他还是没有说话。
  马德兴将两只用麻绳拴在一起的包裹搭上肩头,扭脸对马立勤笑道:"立勤,我走了。"
  马立勤站在那不动。周方玉便说:"立勤,大伯叫你哩。"她知道马德兴为何在走时只喊他。
  马立勤还是站着未动。周方玉道:"这孩子,看来还未睡醒。"
  她没过去拉他,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将那个丈夫用惯了的军用挎包递给马德兴。她说:"他大伯,这里面是我给准备的路上吃的东西,拿好它。"其实,挎包里不光装有吃的,在里面还装着一个用报纸叠着的卷儿,卷儿用细皮筋扎着,那里面是她和马道林这几年来所有积蓄。
  马德兴上了车,火车慢慢的开动起来。
  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刚才还如木鸡似的马立勤,突然脱兔般扑向火车,一瞬儿就跳进了车门。
  周方玉惊呼一声,嗳呀,我的娘!
  马道林亦反应过来,他也追上去跳进了车门。于是,他就听见儿子对马德兴说:"大伯,我要跟你走!"
  再后来,马德兴就哭了。
  马道林第一次听到他哭,哭得好惨。
  马立勤没走成。他当然走不成。
  马道林不会让他走。他走,他该怎办?
  马德兴也不忍心他跟着。跟着,就是浪迹天涯。
  于是,两人就劝。
  车到鄂州,马道林连拉带拽将儿子弄下了火车。
  那天,为了等返程的列车,父子俩在站台上坐了一个上午。
  马道林双目紧紧的盯着儿子,就像盯着一只不听话的猫。他极想上去拍他一掌,或是踢他一脚,却没有。
  因为他这时是猫,不是狗。狗,就是打死它也不会跑的。
  然而,他还是不服气。他问他:"难道爹娘没有大伯对你好?"
  "爹娘对我好。大伯也对我好。"马立勤实话实说。
  "畜生,你这么做,可知爹娘多伤心?"马道林说。他想:打不得,骂还是骂得的。
  "知道。但是大伯更伤心。他一个人。"马立勤道。
  "带上你,他会更伤心。想过没?一个拿自己都没办法的人,又怎能顾得了你?缺心眼的货。"马道林说。
  "我跟去,就是要赚钱养活他,陪他一辈子。"马立勤道。
  "就凭你?"马道林说。他本想说,连爹娘都能扔下的孩子,会对一个外人负责?终于,没敢那么说。
  "我能行!我有的是气力。"马立勤道。
  其时,连风儿都急得不想往他们身边吹过了。因为,这父子俩一直都在说裤头话。这就好比,他们穿的是一条裤子,进的却是左右衩。
  后来,还是周方玉读懂了自己的儿子。她说:"你大伯若是去一个安定的地方,娘也会支持你。"
  马道林听了周方玉的话,似乎有些儿明白,却又不是完全明白。他想:管他呢,只要人没走就行。
  只几日,马家的生活便归于了平静。
  平静了,就暂且放下他。
  如果这时时光可以倒流,就让它倒回到三个月前的仲夏。
  那时,刘源珍肚子里的孩子已有六个多月。
  这天,轮到梁其远值夜班。刘源珍独自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后半夜的时候,她却做起了梦。梦中,她的床头突然出现一个瘦弱的小女孩。那孩子扑闪着两只大眼晴瞄着她,仿似有话要对他说。刘源珍盯着她头顶束起的一把黑发,黑发正如礼花般向下散开。心道:这是谁家的孩子,竟是这般让人怜爱。于是,便欲伸手去摸她,刚一伸手,那孩子就往后退了半步。
  刘源珍就笑问道:"你是谁呀?"
  孩子并不应她,只是用眼神告诉说:难道你不知我是谁?
  刘源珍疑惑地摇了摇头。
  小女孩伤心的闭了一下眼晴。继尔,她又用眼神传过来一个讯息。她告诉刘源珍:妈妈,我是您的女儿。怎么就不认识我呢?
  这回,刘源珍懂了。懂了,却有些迷茫。她想: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女儿?
  她当然不信。于是就温柔的对她说道:"小宝贝,别闹了。快些回家去吧!"
  小女孩噘起小嘴,眼泪滚滚落下。而后,她可怜巴巴的望着刘源珍:妈妈,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刘源珍向她摆摆手,心中颇有些不舍地说:"回吧!回吧!"
  小女孩便哭着离开了。
  刘源珍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大声喊道:"别忙,孩子,让我送送你吧!"
  看时,那孩子早没了影儿。
  后来,刘源珍终于想到她是谁?那是在她在出事之后。她说:
  "那时若知是她,怎么也要多留她一会。同她说话,好好的抱一抱她。可怜的孩子。"
  那天,临了午休的时候,刘源珍拧紧气瓶关了气枪,准备赶回家做饭。当她走到平台梯口处时,突然觉得头昏目眩,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栽向那足有四五十级的台阶……。
  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她先是听见师娘的声音:"唉,谢天谢地,总算是醒过来了。”
  而后就听见梁其远喊她:"源珍!源珍!"
  "我这是怎么啦?"她问梁其远道。
  梁其远嗓眼哽咽,无法回答。
  旁边。那位换针药的护士接话道:"贫血。饿的。自己怀着孩子,却不注意养护,这下可好……。"
  正这时,周金梅进门听见此话,便苦着脸批评她道:"小张!做自己的事,哪来这许多话?"
  护士受到批评,脸涨得通红,不敢再言语。
  提到孩子,刘源珍就摸了摸肚子。接着急道:"孩子!我的孩子呢?"
  没人敢吭声。
  末了,还是师娘告诉说:"孩子没啦!"
  刘源珍愣了半晌,兀地放声大哭。
  师娘便安慰说:"不要哭,会落下毛病的。源珍呀!想开些,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能保住条命巳经谢天谢地啦!你还很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那时,周方玉劝,大家也跟着劝。
  刘源珍这才稍微平静一些。后来,她提出要去看一眼那孩子。
  周方玉不同意。她说:"还是不要看的好,免得伤心。"
  刘源珍不肯。
  梁其远知她脾气,就说:"让她去吧。"
  周方玉说:"去可以,却不许再哭。"
  刘源珍默默地点点头。
  孩子巳成人形。女孩。尸身已被周金梅安排的护士洗干净。
  刘源珍看见了她,又哭。她想过去抱她,却被师娘和周金梅扯住。
  在医院,逢着夭折的孩童,都是交给守太平间的王老头。王老头便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拎把锄扛把锹就把婴尸包去外面的野地里埋了。
  刘源珍却不许,她要给孩子一个体面的下葬的方式。梁其远只得依她。他找人快捷地做了一只木盒。木盒像个小棺材,细瞧又不是。很精致。
  周方玉也依了她。她拿来了自己亲手缝做的几套童衣。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有男衣,有女衣。因为,她也不知源珍会是生的男孩还是女孩。于是,就把女装给孩子穿上,有些大,袖裤口却不敢卷起。
  梁其远便拿来小木盒将孩子盛了。几个人就去由王老头指选的位子,将孩子埋了。
  埋了孩子。周方玉就走去一边,点把火,把那几件男孩的衣服就烧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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