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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作品名称:鬼地      作者:蔡凡      发布时间:2019-09-14 09:19:07      字数:4709

  三层。工字型结构。
  这是新建的厂部大楼。青砖红瓦,厚实凝重。看上去非常时髦气派。一眼就知道是苏联人的杰作。
  今天,新搂正式启用,它迎来初升的朝霞,也迎来了崭新的一代职工。
  二楼的走廊上,厂长钟美清双手扶在铁档杆上,正眯着眼往下看。在他的身边立站着劳资科长宋建。
  楼下的空地上,攒动着百十个各种各样的脑袋。声音嘈杂。
  钟美清皱着眉头问宋建:“怎么净是些男的。姑娘就这么几个?”
  宋建应道:"也不算少。大约有二十几个吧。这种时候,女同志不好招。只要是报了名的,我们全收下了。今天来了的,全是妇女界的凯模。"
  钟美清点头说道:"还要去招。多招些女的。特别是大姑娘。手里这数百条光棍还等着我给他的说媳妇哩。当初,我已给人家拍过胸脯,说是只要不被美国鬼子打死,回国后给找最好最漂亮的媳妇。特别要对得起的是那几个在朝鲜找着当地姑娘而又被我拆散了的。”
  宋建闻言笑道:"谢谢厂长关怀。我一定扩大搜索范围。只招女的,不招男的。"
  钟美清笑道:"没用的东西!你怕是也没解决吧?去,再招五十个,老子第一个考虑你!"
  宋建忙笑道:"谢谢厂长。"
  钟美清嫌弃地瞄了他一眼说道:"真他娘的准备赖上我呀?自已找去!"说着,伸出他的大肥手作打人状。
  宋建忙将身子闪在一边。心道:可别瞧着他胖,他胖得灵活。还是躲远的好。他这个人,你又说不准。你以为他要打你,结果,他屌都不屌你。就像现在,他伸出的手,说不定一会儿就收回去啦。但是,当你以为他巳收回时,他却突然抬手给你来一下。不打别的地方,专打脑壳。他那肥手,一巴掌下来,拍得山响。听声,老远就有人会说,钟胖子又打人了。
  此刻,钟美清正准备离开。宋建拦住说:"厂长,您不打算对他们说几句?譬如欢迎好好干之类的。"
  钟美清哽一下颈脖说道:"让书记去说吧!"
  宋建依言去三楼找书记。
  书记唐曙光正坐在办公室里着急。他在等部里的一个电话。很重要。
  听宋建言,便说:"今天就算啦!以后找个时间补给他们。你让李俊领着他们去厂区转一转,先感受感受气氛,熟悉熟悉环境。"
  宋建答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宣传科长李俊得令,下楼引着这百二十人开动起来。好指挥,这里面有许多人都是经他手招的。
  头回见到这么多崭新的设备,青工们先是好奇,继而是激动。然后就是憧憬和向往未来了。
  李俊除了会写诗,嘴巴也特能说。
  一堆一堆亳无生气的钢铁机器,经他声情并茂的拟人化讲解,瞬间仿佛就有了生命和灵魂。只引得那些青工蝶似的,对着它们又亲又摸的。
  参观完工厂,李俊立刻把这些人分成四个班。三个男班一个女班。各班自选班长一名。再由班长将班员划为五个小组,组长自选。
  刘源珍所在的小组共有四名成员。人少好认。她很快便记住了她们的名字。年纪大一点的是周金梅。说北京话的叫汪亭梅。最小的那个就是管新梅。
  周金梅是小组长。
  本来选的是管新梅,她不愿意。她说,让周金梅干吧!
  周金梅说,我不行!
  管新梅就说,你怎么不行?打小就跟在你妈屁股后面,走东家串西家的做群众工作。光听都会了。
  这样,刘源珍才知道她俩原釆是认识的。周金梅的母亲是她们那个居民委员会的主任。
  周金梅还是不同意。
  汪亭梅给出主意。她说:"我们四人发黑白手吧。少数的那位就担任小组长。"
  汪亭梅是北方人,操一口地道的京片子。人长得漂亮,嘴巴又甜,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所以,大家都喜欢她。
  刘源珍和她们在一起时,很少开口说活。此刻,她忍不住地问道:"什么是黑白手?"
  不等汪亭梅解释,管新梅抢先说道:"就是发梭。"
  刘源珍仍不懂。拿眼瞅着她。
  管新梅展开手掌上下翻动了几下。笑道:"手心是白。手背是黑。
  刘源珍这才点头。
  汪亭梅笑道:"我们一起来吧!"说完,她就喊:"三、二、一,开始!"
  周金梅反应快。首先展出掌心。
  她们见她发白,仿佛商量好了似地,一律都伸出了手背。然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周金梅指着她们嗔怪道:"好啊!算计我。"
  培训。接下来就是三个月的培训。
  这天中午,刘源珍她们上完课。便相约一起去工厂食堂。
  她们打好饭菜,却一时找不来可以坐下的地方。张望处,立时吸来众多异性的眼光。
  正在迷茫,附近饭桌有人起身让座。
  汪亭梅笑而称谢,便欲过去。周金梅不允。低声道:"我们还是去外面吧!"
  刘源珍心领神会。笑着附和道:"好。听你的。"就着,返身就往外面走。
  她走。周金梅也走。汪亭梅和管新梅只好跟着。二人心中甚为不解。
  四人并排走着。一会儿说一会儿笑。不觉就来到厂部大楼的楼下。
  汪亭梅一眼便瞅见那边花坛边上有张石桌,便叫唤着先跑过去。
  这里。花香扑鼻。树影婆娑。正是一处吃谈休息的好去处。
  四人四石櫈,正好围一桌。
  汪亭梅最先吃完。便嚷嚷着催促她们。
  周金梅笑道:"瞧你这么急慌,怕不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汪亭梅正色道:"不用问,只管快吃就是了。"
  三个吃完。俱拿眼瞅着她。
  汪亭梅扯开随身挎着的小背包。嘴巴嘚嘚嘚叼咕着。一会儿,蓦地从那里面掏出一副扑克牌拍在桌上。
  哦。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周金梅嘲笑道:"憋了半天,就屙出这么一砣。我当是啥呢?"
  汪亭梅笑道:"大姐,从你嘴里呀,总飙不出好话来。"
  管新梅在一旁笑着挑拨道:"金梅,她在骂你。"
  周金梅疑道:"真的吗?"
  管新梅笑道:"可不是。她说你飙不出好话,撒尿才用飙这个字的。"
  周金梅笑道:"这孩子说丑话。打她。"
  汪亭梅慌忙摆手笑道:"不是的。不是那个意思!"
  周金梅不肯依她。绕身过去捉住就挠她的痒痒肉。
  汪亭梅被挠,笑得都喘不过气来。矮身告饶道:"错了。我错了。"
  周金梅还要继续,忽听那边二楼的窗户里传出重重的一声假咳。忙停止动作。伸出食指挡在唇前。
  汪亭梅笑着吐了一下舌头。轻声道:"小点声。来,我们玩捉对家。"
  管新梅说:"我和周金梅一对。"
  汪亭梅笑道对刘源珍说:"那咱俩做一对。"
  刘源珍绯红了脸说:"我不会玩这。"
  汪亭梅不死心。笑问:"那么三打一呢?"
  刘源珍摆手道:"也不会。"
  汪亭梅露出失望之色。
  管新梅说:"她不会。我们就玩二打一吧。"
  汪亭梅立刻高兴起来。
  她们仨玩得高兴。刘源珍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甚觉无聊。一时想起饭碗未洗,便顺手将她仨的也收了。
  她刚走到水池边,耳边就听见有人喊。
  巡声看时,只见路旁停着的那辆吉普车车下,有个人扭着身子向她招手。刘源珍指着自己的鼻尖,疑问着喵着他。
  那人大声说:"对。就是你。"
  刘源珍将碗筷搁在池沿上,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
  那人指着不远处的一块抺布说道:"谢谢帮我拿过来。"
  刘源珍过去捡起抹布递给他。那人笑着再次称谢。刘源珍摆摆手说不用。她重又回到水池边。拿起碗筷,一只一只将它们洗干净了。
  离开水池时,刘源珍不觉偷偷回头朝吉普车那瞟了一眼。
  那人还仰卧在车下忙乎着。刘源珍暗道:遭孽。这都过了饭点啦,他还在忙。
  转念又想,这是谁跟谁跟呀!干嘛对一个陌生人上心。于是,就把此事忘到后脑勺去了。
  那天早上,上课铃声刚响,宣传科长李俊就引着一个人走进会议室。
  刘源珍一看跟进来的这人,心道:这不是昨天修车的师傅吗?他来这干嘛?莫非有什么东西坏了让他来修。没想这人年纪青青的,会的手艺倒不少。
  正恍惚间,就见李俊大声说:"安静一下。大家安靜一下。"言罢,他用手往上推了推眼镜。
  鸦雀无声。
  李俊笑着说道:"今天,我给你们请来上课的是梁老师。我们的梁老师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志愿军的战斗英雄。他曾用一颗子弹揍下美国鬼子一架战斗机……"
  呵!全场一片哗然。大家俱用敬佩的眼神望着他。对此,梁老师却不以为然。脸上依旧还是先前那副表情。仿佛李俊说的是别人。
  等李俊说完,梁老师这才走上讲台。他大声说道:"大家好。我是梁其远。"
  台下热烈鼓掌。
  坐在前排的李俊,此刻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宣传效果不错。
  梁其远笑道:"今天,我给大家讲的是消防知识。"
  说完,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消防"二字。
  坐在台下的刘源珍瞅着他写的字,心中不觉赞道:"这字,好看!"
  这么想着,不免多看了梁其远一眼。
  台上,梁其远继续讲。讲到兴奋处,随手在黑板上勾了几笔。立时,一个男人持器灭火的形象便活灵活现的出现在上面。
  刘源珍一瞧,差点笑出声来:他画的是他自己!我的妈,真的太像啦!
  黄昏。夕阳西下。
  刘源珍脚步轻快地走在碎石铺垫的街面上。她的脚知道,但凡踏上这条感觉完全不同的路面,那么,她的主人就要到家了。
  今天,刘源珍的身上盈着一股香,油菜花的香。
  好长好长的路。一段夹在广阔菜田之间的黄泥路。这路说宽不宽,说窄不窄。对着过往两乘牛车怕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刘源珍走在路上,忽地发现平日里见惯了的油菜花,今天却格外的金黄鲜亮,撩人眼目。她想:何不摘些回去,放在床边。
  想到此处,她就合身跳入花海中。
  本来,她下到田里是准备釆花的。伸手刚掐下一支,蓦地发现不远处的花丛中,翻飞着一只娥黄色的蝴蝶。或者,它就是今天最后的釆花天使。
  刘源珍非常喜欢它的颜色,还有它飞行时慵懒的样子。于是,她弃了手里的油莱花,跟着那个小可爱就一路追了下去。
  她终于没能得逞。那个小东西貌似呆萌。实际上身手灵活矫健。几次就要捕住它了,竟能神奇般的溜走。
  刘源珍追它追到眼里的油菜花都变了颜色,知道不能再追啦!
  蝴蝶虽未捕到,但丝毫没有影响她欢快愉悦的心情。她赶紧扯了三五支花朵,爬上路面就往回走。
  刘源珍走到自家店门口,觑见赵济华正坐在收银台那陪她继母聊天。她皱了皱眉头。心道:他怎么又来了。然道他不用上学上课的么?
  刘源珍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她等到了一拔客人。她将身形偷隐在这伙人群中,小心地随着他们走,只要走到楼梯口那就好办了。
  结果,赵济华还是发现了她。他赶紧离开收银台,喊着就往刘源珍这边走来。
  刘源珍假装没听见。低着脑袋继续往里走。
  赵济华将身子挡在她面前。
  "你怎么又来了?"刘源珍苦着脸问。
  似乎早已习惯这些,赵济华并不觉得尴尬。他笑着对她说:"今天没课,来看看你。"
  刘源珍将脸一扬。问:"看见没有?"
  赵济华不明就里。答道:"看见了。"
  刘源珍道:"看完了就回呗!"
  赵济华一脸无奈。
  "源珍,人家小赵等你半天啦!让他吃饭,他不肯。硬是要等你回来。难为这孩子一片苦心呀!"田友娣不知何时站在他俩身后。
  "娘,我今天累啦,不想吃饭。"刘源珍说。
  田友娣笑道:"你累。那是心累。正好济华在这,让他陪着你出去走走。"
  赵济华连忙表示同意。
  刘源珍乜斜着眼晴,眼角挂着一丝讥诮的笑意。其实,眼前满屋的乌烟瘴气,却也让她难以忍受。她转身就往外走。
  赵济华快步跟了上去。
  他们走过熟识的街道。走到街的尽头,往左一拐,又行了几百米,就来到江边上的釆沙场。
  白天,这里停着许多的釆沙船。晚上,它们却早不知去向。只剩下守场人家搭在这里的窝棚。夜风过处,从里飘出淡淡的饭香。
  刘源珍将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久久望着黑亮的江面发呆。
  还是赵济华首先打破这种沉闷。他说:"最近怎样?听阿姨说你们正在培训。"
  刘源珍说:"她怎么知道?"
  赵济华笑道:"可能是你和叔叔说话时,她听见了吧!"
  刘源珍道:"今后我的事,你少打听。特别是在我娘那。"
  赵济华讪笑道:"没有。没有。她说我听,从不多问。再者,我又不是警察。"
  刘源珍一笑。说道:"以后没事少往这跑。那么远的路。"
  赵济华以为这是关心的意思。忙道:"不远。不远。却不是要坐飞机。"
  刘源珍听他说飞机,一下子就来了劲头。她问:"飞机好打么?"
  赵济华闻言,一脸茫然。
  刘源珍笑问道:"你听说有人用一支枪一粒子打下飞机的事吗?"
  赵济华道:"有。前几年在朝鲜战场,就有志愿军用这种方式打下过美国人的飞机。"
  刘源珍就问:"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赵济华摇头说:"打下飞机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哪里记得他们的名字。"
  刘源珍现出失望之色。然而,她仍不甘心的问:"那么,他们当中有没一个画画得非常好的?"
  赵济华闻言彻底蒙圈了。心道:我又不是军人。既便是军人也不会知道这许多。今晚,她突然问这些奇怪的问题,莫非她是......
  赵济华不敢再往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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