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路见不平

　　四个人、一头象、一匹马，行路。
　　玄奘和颜悦色地问：“你们说了当强盗的原因，其他人呢？他们为什么要当强盗呢？难道不知道做强盗害人害己么？”
　　霍加说：“人家断了我的财路，我才当强盗。”
　　艾孜木说：“我家世代是牧民，但当地没了水，干旱，没法活下去了，才当贼。”
　　陶昌问：“除了你们之外呢？”
　　他们绞尽脑汁地想，霍加说：“有些人很懒，力气很大，觉得抢点东西，来得快，活得也快活。”
　　玄奘说：“这种快活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艾孜木说：“有些人确实很坏，杀人如麻，杀人不眨眼；杀了人，很得意。”
　　玄奘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如此恶人，后世必为禽兽。”
　　霍加说：“我们当初是万不得已，现在一定改邪归正。”
　　陶昌说：“我过去卷入战争，不得已杀人。这次遇到你的袭击，我本来要了却了你。”
　　霍加说：“是啊，不是法师制止，感化我，我命已去。”
　　陶昌说：“只有今世多积阴德，后世才能投胎到好人家。”
　　陶昌虽然这么说，其实他根本不相信三世，人既没有前生的记忆，也不可能预知后世的一切，估计是佛祖臆想出来的。
　　霍加、艾孜木点头称是，玄奘对陶昌的补充很满意，说：“两位施主，只要多做好事，以往的过错将得到弥补，相信你们会得到好的归宿。”
　　“多谢大师指点。”
　　他们一行赶路，相互照顾，说说笑笑，很开心。
　　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十二月。
　　霍加说：“尚有离疏勒十天的路程，这边盗贼最多；高山上有个强盗的匪窝，云集了很多厉害的人，是强盗的训练基地，很多人从这里出去变成终身强盗。周边的强盗师从此地祖师爷，对这里的强盗很尊重，很多人都是干了段时间，回老家去干这行。且强盗们有行规，划分了地界，相互不会抢别人的地盘。”
　　陶昌说：“这么说来，这里最危险了。之前在乌鎩国、朅盘陀碰到的强盗，比这边差远了。”
　　艾孜木说：“没错。”
　　陶昌笑着问：“你们俩以前在这里呆过吗？”
　　霍加说：“是啊，这里有我们的师父，这师父可是些坏人。”
　　玄奘问：“该怎么过去，不致于危险？”
　　艾孜木说：“您以前怎么过的？”
　　玄奘说：“十几年前，听闻有盗贼，但没这么猖獗。我跟着佛门信徒一起走的，交了一些保护费。”
　　霍加说：“这些年，可不一样了，他们同突厥人有联系。”
　　陶昌说：“官匪一家。”
　　霍加说：“我们认识路，可以昼伏夜出。强盗们都是白天活动，晚上休息，我们就反过来。”
　　玄奘说：“只能这样，不然靠我们这些人，怎么跟他们斗？”
　　疏勒的夜晚很凉，大家增加了一件衣服，在月色下行路。
　　陶昌说：“如果一个人走夜路，我死活都不干，总觉得背后有个鬼影在跟随。”
　　霍加说：“我则相反，我当窃贼时，一般习惯于夜路。”
　　艾孜木说：“少将军，得学学，你征战无数，但没搞过夜战，夜战具有攻其不备的优势。”
　　陶昌说：“这倒也是。”
　　玄奘说：“为人者，善为首，整天说打打杀杀的，恶如狮虎。”
　　“大师言之有理，我们应该改头换面了，重新做人。”
　　霍加带着路，大家小心翼翼地前进，大象、白马紧随，尽量减少动静，防止惊动沿线盗贼。天微微亮，霍加命令大家停止前进，躲进一个非常隐蔽的山坳里，搭帐篷吃饭、休息。霍加和艾孜木轮流值守，其他人安寝。
　　远处，传来打斗声，玄奘、陶昌、艾孜木被惊醒，爬上山顶远望。一队行人被强盗们打劫，惊恐声、凄厉声、厮杀声、哀嚎声，各种声音传来，糟糕，惨了。
　　一个小孩子的呼救声，让玄奘听了心如刀绞，说：“快去救人啊！”
　　大家没动，玄奘自己要去，大家阻拦。
　　霍加说：“强盗们人多势众，去了犹如飞蛾扑火。在乌鎩国，大师你们几个人狙击了我们，是因为有险可守，有猪相救，这里什么都没有。如果我们救不了别人，却丢了自己性命，那何必徒劳呢？”
　　玄奘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陶昌安慰说：“大师有佛祖般的仁慈之心。这次我们忍着，总会有机会的，会给善良的百姓们讨回公道。”
　　艾孜木说：“大师，该宽宽心了。大师要我们做正义的事，我们必然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次真是无可奈何。”
　　玄奘捏着佛珠，念起经来。
　　晚上，大家默契地走路，没什么话语，白天的惨景影响着每个人的情绪。
　　天亮，躲在隐蔽的山洞里。
　　陶昌值守，一支商队疯狂逃窜，强盗们疯狂劫杀。
　　陶昌自言自语地说：“既然不能相救，索性当作不见。”
　　经常面对，不免有些麻木。
　　霍加说：“快了，就要过了强盗们的势力范围了。”
　　玄奘说：“越接近安全，可能越不安全。”
　　离开了大山区，地形开阔起来，离疏勒不远了。
　　霍加说：“天亮了，找个地方休息。”
　　陶昌说：“就近休息，还会有强盗吗？”
　　艾孜木说：“可能会有。”
　　玄奘说：“找个地方藏藏。”
　　霍加可能放松了警惕，找了一个不是很隐蔽的地方休息。
　　艾孜木在放哨，突然叫醒大家说：“不好，强盗们过来了，行踪被发现。”
　　玄奘说：“立刻收拾行装，按序撤退。”
　　玄奘带着大象、白马先走，陶昌、霍加、艾孜木断后，霍加和艾孜木将头巾蒙在脸上，担心强盗们认出来。
　　强盗们的动作飞快，越来越靠近，射过来的箭强劲有力。
　　大家拿着弓弩互相射往对方，幸好三人占据高处，没有受伤，有些强盗被箭射中。
　　陶昌问：“好汉不吃眼前亏，怎么让他们放弃围攻？”
　　霍加说：“把师父的袈裟给他们，他们可能会放弃。”
　　陶昌问：“为什么？”
　　艾孜木说：“师父的袈裟比较普通，他们判断无利可图，另外，强盗们里面也有信佛的，好像是小乘佛教的那种，仍可以吃肉的信徒，他们对僧人往往会网开一面，那件僧衣做工讲究，值得拿去。”
　　陶昌说：“师父的袈裟正好没拿走，这次旅行真是怪了，怎么老盯着师父的袈裟？”
　　霍加说：“我们曾是盗贼，却也有些信佛，不然不会一见你们，就盯上师父的袈裟。”
　　陶昌持起袈裟，卷成团扔到空中，落下去，形成美丽的抛物线，飘飘荡荡地掉落在强盗们那边。
　　匪首拿起袈裟，抖掉灰尘，示意停止追击。
　　陶昌及三人毫不迟疑地赶紧撤离，担心他们反悔。狼狈逃窜了十几里路，才安顿下来。
　　玄奘说：“我们丢了东西了。“
　　陶昌脸红地说：“大师，不好意思，丢了师父的袈裟，送给强盗们了，他们才不追击。”
　　玄奘说：“袈裟是小事，我说的是少了几卷佛经。”
　　陶昌赶紧同玄奘一起整理经卷，玄奘心疼地说：“丢了瑜伽经两卷，什么都可以丢，唯独这个。”
　　陶昌说：“可能撤离了，放在大象上的箱子没有固定，颠簸中掉了。”
　　玄奘说：“这些都是我自己亲手抄写，着实可惜。”
　　陶昌说：“我回去去找找。”
　　玄奘说：“不用了。”
　　陶昌说：“这样取经不是白去了。”
　　玄奘说：“还好，这两卷我都背下来了，我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趁着还记得起来，赶紧默写出来。”
　　陶昌说：“大师真厉害！”
　　确认再也不会遇到强盗后，玄奘说：“我们可以走了。”
　　他们放松地行路。
　　“终于可以白天赶路，晚上赶路，感觉我们才像贼。”陶昌说。
　　玄奘说：“阿弥陀佛，表明这是个黑白颠倒的地方。”
　　陶昌不服气地说：“我内心非常强烈地想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盗贼做的事不光彩，至少让他们在夜间出没，我们可以白天往来。”
　　霍加苦笑着说：“当邪恶笼罩大地时，正义反而躲在角落里，被人忘却。”
　　艾孜木说：“是啊，不然我们这些有点善心的人，怎么可能也去当贼？可悲可叹。”
　　陶昌说：“我们是走了，可经过这里的无辜之人依旧会很惨。”
　　玄奘说：“我佛慈悲，向来宣扬仁爱，匡扶正义，如今无可奈何。”
　　陶昌说：“大师，只要您下个命令，我们就敢去做。”
　　玄奘说：“此事要从长计议，赶到疏勒再说。”
　　大家都不吭气了，特别是陶昌憋了一肚子的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今怎能退缩？
　　玄奘心里在翻腾，强盗们的猖獗害得大家半夜三更过贼境，本来就辛劳赶路，还受熬夜的苦。已经受这个苦了，结果天亮还是被劫了。新做好的袈裟被盗，丢了就丢了，还有件身上在巴扎做的袈裟；少了点佛经，这是自己最难以容忍的。路上被盗贼被劫杀的商队、牧民，都是天底下最善良的老百姓，他们理应生活得很好，却生活得如此没有安全感。
　　远处传来哭声，大家赶紧上去。原来是那个商队，一个汉子为了保住自己的财产，结果被杀，没死的母女俩在抱头痛哭。商队对强盗们又害怕又痛恨，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富有义气的男人一下子离开人间，此时此刻只能安慰。
　　玄奘说：“女施主节哀顺变，发生的事，不可能再改过来。活着的人，应该考虑一下如何继续生活。”
　　商队的人说：“他们是朅盘陀国人，赶到疏勒国认远亲，定居疏勒国，跟着我们来。没想到还没到疏勒国，仅有的财物被洗劫一空，连家里的顶梁柱—男主人被杀，这叫他们怎么活？我们有心帮助，可惜也被洗劫一空，这次白干了，还死了几个兄弟。”
　　还有人说：“这些强盗不是人，是魔鬼。”
　　玄奘叫陶昌从一个布袋底里找点银子给女子，说：“有点银两，请收下，当点盘缠，找到远亲。”
　　陶昌想不到大师这么大方，藏得深，谁都不会留意。
　　女子接了过去，千恩万谢，同时说：“我们一家被毁了，这些歹徒并不会拿了我们家的，就会收手。他们必然会不停地下手，将有很多的家庭被毁。大师，您是出家人，一定要主持公道。”
　　女子的话让玄奘痛下决心根治匪患，看了看陶昌，问：“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陶昌痛下决心，说：“大师，彻底消除匪患，为当地百姓做件实事。”
　　玄奘说：“好，等的就是这句话。我佛慈悲，庇佑我们清剿匪徒，为百姓们造福。”
　　大家拍手鼓掌。
　　有人问：“你们有什么办法呢？强盗连官府都不怕。”
　　玄奘说：“去了疏勒城，你们就会明白了。”
　　原来玄奘早在盘算了，已胸有成竹。
　　他们跟着商队赶往疏勒。
　　靠近疏勒，草茂盛起来，地势低，地下水非常丰富。
　　陶昌问：“这么大草场，怎么没有牛羊来吃草？”
　　商队的人说：“是疏勒王的草场，谁敢去放牧啊，去了是要杀头的。”
　　玄奘说：“原来如此。这么多草不吃，浪费。”
　　艾孜木说：“如果我有这块草地，说什么也不会当贼。”
　　玄奘说：“这位兄弟说出来根本原因，如果大家能够自己干点事，可以养活自己，谁都不会去干坏事。一旦生计出现问题，则会铤而走险。为什么会有飞贼，为什么当盗贼，有很多因素，草场被占，牧场被夺，没地方放牧，水源枯竭，生态环境被破坏，自身懒惰等等。要想别人不当贼，必须给出路。”
　　陶昌说：“如果能说服国王，让出草场，则可以安置很多人，匪窝便散了。”
　　玄奘说：“没错，只有让疏勒王开放牧场，让盗贼放牧，自己养活自己，贼寇自然不复存在。”
　　陶昌问：“可怎样才能说服他呢？”
　　玄奘说：“我们可以相机行事。”
　　大家说：“我们听大师的，一定要做好这件事。”
　　玄奘高兴地说：“快到疏勒了，知道么，疏勒早就与佛有缘。”
　　陶昌说：“大师说说，让我们长长见识。”
　　玄奘说：“疏勒国，王治疏勒城，去长安九千三百五十里，户千五百一十，口万八千六百四十七，胜兵二千人。疏勒侯、击胡侯、辅国侯、都尉、左右将、左右骑君、左右译长各一人。东至都护治所二千二百一十里，南至莎车五百六十里。有市列。西当大月氏、大宛、康居道也。
　　龟兹有一位著名僧人鸠摩罗什，当年曾在疏勒国修行。东晋隆安四年（公元400年），高僧法显远赴印度时曾途经疏勒，记述了当地五年佛教大会。当时四方僧侣云集，疏勒王及群臣按佛法供养布施。这些佛教名人同疏勒国打过交道。”
　　陶昌说：“我们玄奘大师，当今的名人马上与疏勒国打交道了。”
　　玄奘说：“不可吹嘘，宜谦虚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