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庆丰丧命（三）

　　王国汉、郭瘸子从萧县调来，董“三大”对新主子寸步不离，拚命巴结，以求升迁。见王国汉要枪，忙把手中步枪递给主子！王国汉操起步枪，单眼瞄准，一搂枪机，只听“砰”得一声，爬上对岸的那人一个踉跄，栽倒在棒子地里，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河中逃生的人见放倒一个，无不吓得腿肚子转筋，呆立在河水之中，不敢贸然上岸。董“三大”狗仗人事，狐假虎威，恐吓利诱。大家顾命要紧，乖乖地游了回来，被董“三大”等人拳打脚踢，重新关进了牢房。
　　董“三大”回到王国汉的身边，翘起大拇指，张开大嘴，奉承道：“王县长枪法真好！一枪就把逃犯撂倒了。”王国汉极为得意，炫耀道：“自从闯荡江湖，活了快六十岁了，我打枪无负（数），就这一枪打得最准。”说完，把步枪扔给“董三大！”吩咐道：“把逃犯挂在城门楼上示众，就说是土八路进城闹事，被当场击毙。”董“三大”慌忙道：“好的。”王国汉打了个哈欠，皱眉道：“鲁南县真乱，不剿匪不行啊！连个觉也睡不安稳。”说罢和郭瘸子一起，回屋睡觉去了。董“三大”带人跑到对岸，把尸体拉了过来，连夜悬挂在城门楼子上。
　　再说，沈立宝、沈大作睡到天亮，听街头巷议，说昨晚复新河里打死人了，是个土八路，尸体悬挂在东城门楼子上示众。两人大惊失色，赶紧奔向东城门。来到城门下，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沈立宝挤上前去一看，城门楼子上果然用细麻绳吊着一人尸首，血肉模糊，脑浆崩裂，正是他儿子沈庆丰！恰如五雷轰顶，沈立宝大叫一声：“我的亲娘也！”一头栽倒，不省人事！沈大作也是心惊胆颤，两腿战栗。见沈立宝跌倒在地，不敢在此久呆，慌忙背起他来，分开人群就走，远离这是非之地。
　　沈大作一路小跑，直到城北关外周店，沈立宝方才苏醒过来。沈大作把他放下，惋惜道：“庆丰才十九岁，就这样死了。”沈立宝瘫坐地上，抱头“嘤嘤”地痛哭。沈大作感到蹊跷，问道：“立宝！我咋觉得不对头啊！昨天见了庆丰！你到底说了些啥话呀？咱明明能救他出去，半夜里为啥逃跑呢？”沈立宝虽和儿子不睦，到底骨肉情深，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个馊主意，竟断送儿子一条性命，也是痛苦不堪，此时任凭沈大作追问，只是埋头痛哭，说不出话来。他越是这样，沈大作越是怀疑，并深深自责，愧疚不已，后悔不该带他前去。就在这时，迎面过来一人，见了他们，惊叫道：“哎呀！”回身就跑。沈立宝抬头一看，跺脚吼道：“习员生！看你还往哪儿跑？”“腾”得从地上跳起来，眼泪一抹，摇晃着娘们腚就追。沈大作见习员生如此怕他，感到不可思议，略一思索，也跟着追了下来。
　　
　　沈利司、王进财一听小同弄丢了，顿感头皮发麻，惊诧道：“小同叫人家拾走了？”沈立宝战栗道：“小同就放在地头上，肯定叫人家拾走了。”王进财挥舞着拳头，怒斥道：“放屁！”沈立宝指天发誓道：“我要是说一句瞎话，天打五雷轰，叫俺全家死捉窝（绝）。”沈利司问道：“昨天你见了庆丰，到底说了些啥呢？”沈立宝理直气壮道：“我叫他耐心在保安团里蹲着，我上萧县找他姑夫说情。他是我亲生儿子！我还能害他嘛！谁知道这个龟孙不听话，偏偏越狱逃跑。”王进财道：“别慌跟他啰嗦，先去找小同吧！”沈利司猛然醒悟：“我咋把这事忘了。”于是拖着沈立宝！来到鲁南县城北，寻遍地头，也没找到小同！几个人不死心，问遍乡人，均摇头不知。王进财揪住沈立宝要打，沈利司拦住道：“别再打他了，‘心急喝不了热糊糊’！你看这样中不，你留下接着打听，我和大作押着立宝回沈塘，到家招集人手，再来寻找，人多力量大，不信找不到孩子的下落。沈立宝祸害乡里，每每扇（历史上）沈家也出过这种事，四爷自有定论。”王进财见他这样说，只好道：“这样也中。”双方分手，沈利司、沈大作押着沮丧的沈立宝，一起回沈塘了。
　　习员生见沈立宝如此狼狈，屁颠颠地跟在后头，也一同回来了。沈立宝望着习员生！骂道：“你狗日的忘恩负义，偷走我的大洋、骡子，这事咱俩没完。”习员生道：“你能咋咋（怎么）我？”沈立宝道：“我恨不得一刀子攮死你！”习员生道：“‘屎克郎打喷嚏，口气不小’！擦净自己的一腚糖鸡哄（鸡屎）再说。”沈立宝恨之入骨：“偷人家的东西！不得好死。”习员生笑眯眯道：“沈立宝！你穷得屌蛋精光，从哪儿来的大洋？又是从哪儿弄来的骡子呢？”沈立宝顿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沈利司见他们斗嘴，问道：“习员生！到底是咋回事呀？”习员生急于邀功，来了个竹筒倒豆子，讨好道：“前年也是这个时候，沈立宝叫庆丰揍了一顿，没地方去了，跑到苏庄找我。赶巧那时候算卦的老石叫两股会请去当军师，张海彪给两股会垒墙，人家听说他是老石的邻居，一下子给了五十块大洋，发了笔横财。俺俩穷聊，提起这件事来，沈立宝就想讹张海彪！谁知张海彪不吃他那一套，反把他揍了一顿。沈立宝不忿，串通大圣集的老绵羊，从张海彪手里把大洋讹走了。老绵羊心黑，一个大子也没给他！沈立宝心里窝火，算计着‘放鸽’！俺俩跑到山东成武县柯庄！有个叫柯荣祥的，当年七十八岁，只生三个闺女！没有儿子！柯荣祥老伴死了，家里衬（有）钱，想再找个后老伴暖脚。沈立宝便把他娘弄去了，嫁给了柯荣祥！沈立宝不是熊（东西）！他想把弄来的大洋、骡子自己独吞。我走南闯北，啥阵式没见过？他一撅腚，我就知道要屙绿屎。趁他狗日的在窑子里玩女人，我背着装钱的包袱，骑着骡子跑了……”
　　沈利司听得心惊肉跳，骂道：“你们真是猪狗不如。”习员生陪着小心道：“利司哥！其实老绵羊挺不错的，我是说……”沈利司冷冷道：“不用解释，他跟你们一路货色。”习员生马屁拍在马腿上，一时不知说啥才好。沈利司问道：“大洋和骡子呢？”习员生喃喃道：“叫我赌博入（输）了……”沈利司愤然道：“恁俩是啥东西！专干缺德事！”沈大作气得脸色煞白，冲沈立宝劈腚就是一脚，骂道：“小舅子操的，贩卖亲娘，跟妹妹相好，强奸儿媳妇，害死亲生儿子！你就不怕遭报应吗？”沈立宝猝不及防，被踢了个趔趄，抱头哆嗦成一团。沈大作又骂道：“沈大同差心眼，熬到四十多岁才成家，是沈塘老少爷们拍手赞扬的好事！他头生添个小子，谁不夸他命好？你狗日的竟打他的主意，还是个人吗？”沈立宝由他责骂，屁也不敢放。习员生见他不敢吱声，乐得冲上前去，凑着踢几脚解气。沈立宝怒极，疯一样地扑向习员生！两人互不相让，拳脚相加，撕打起来。沈利司、沈大作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两只咬架的疯狗拉开。沈立宝恨恨道：“你欺师灭祖，拐人家的媳妇！”习员生指点着他的脑门，冷笑道：“你还敢提那件事？你卖妇女……”沈利司狐疑道：“他卖谁家的妇女啊？”习员生搪塞道：“我是说，他肯定卖过妇女！”沈立宝也投鼠忌器，闭口不谈，两个人心照不宣。
　　刚到王寨集，沈利光迎面走来，焦急道：“昨天叶么黑（傍晚）乔丹喜来沈塘报信，说庆丰、学争他们叫保安团扣押了，要家里拿钱去赎。四爷安排我上城里来看看情况！四爷正等着你们呢！赶紧回家吧。”沈利司问道：“家里知道俺爷俩把沈立宝逮住了吗？”沈利光道：“还知不道呢！乔丹喜已叫人看管起来了。”沈利司问道：“四爷是咋安排的？”沈利光道：“光想法子托门路救人！家里闹翻天了，学争、学庆那几家哭叫连天，‘小庙里失火，慌神’了。大伙都穷，这么多钱！借都没地方借去。”沈利司沉痛道：“庆丰已被新来的县长王国汉打死了。”
　　沈利光失声叫道：“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到底是咋回事呢？”沈利司道：“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下巴冲沈立宝一抬：“有他在里头瞎祸扭（作蛹），还有坏不了的事！”沈利光憎恶地扫了沈立宝一眼，厉声骂道：“王八操的，好人死这么多，偏偏你不死，老天真是没眼。”沈立宝把头埋进两腿之间，哪敢应声？沈利司对沈利光道：“进财正在北关打听小同的下落，到了城里，可别忘了找他呀！”沈利光点点头，蔑视了沈立宝一眼，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