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庆丰丧命（二）

　　进了鲁南县城，两人来到位于复新河畔的保安团驻地，沈庆丰等人就关押在这儿。这时天已擦黑，保安团门上悬挂着两盏硕大的气死风灯，门旁站着两个哨兵，持枪伫立。沈大作赔笑脸，对哨兵道：“老总！这是沈庆丰的父亲，进去问问情况。”往他俩手中塞了些钱。哨兵接过钱，低声道：“王县长、郭团长都在，你们只能进去一个，快去快回。”沈大作对沈立宝道：“我在外头等你！捡紧要的话说，没用的话少说。”沈立宝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地进了保安团。
　　沈庆丰关押在河堤上一处孤零零的草屋里，沈立宝到时，沈庆丰刚刚受审归来，遍体鳞伤，正睡在草堆里呻吟。沈学争、沈大胜等人见他来了，纷纷挣扎着上前招呼。沈立宝见了沈庆丰，尚心有余悸，讪讪地说不出话来。庆丰见父亲前来探视，爷俩虽有隔阂，到底骨肉情深，又是在此种情景下相见，不由得掉下泪来。
　　沈立宝不耐烦道：“分耻（抽泣）啥呀？没用的东西！”沈庆丰哽咽着道：“孬屌日的王国汉真狠，差点把我揍死。”沈立宝悻悻道：“‘枪打露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人家不出头，你逞啥的能啊？二百块现大洋赎身，叫我上哪儿弄去呢？”沈庆丰愧疚极了，颓唐道：“我也知道家里没钱！又有啥屌法子？不给钱，我恐怕出不去啊！”沈立宝讪笑道：“不就是蹲几年老监嘛！眼一挤巴（眨）就过来了。”沈庆丰打了个寒战，悚惧道：“才一天工夫，就把我揍了个半死，要是蹲了老监，别想活着出来了。”沈立宝翻翻母猪眼，冷笑道：“钱是硬的，弄不来咋办呢？”沈庆丰见他如此冷漠，伤心至极，声音低沉道：“你快走吧，我不用你管。”难友们纷纷指责沈立宝：“你这人咋这样呀？哪有你这样说话的？”沈学争等人也鄙夷道：“有你这样当爹的嘛！”沈立宝阴阳怪气道：“姥里个屌！成天充有抹（本事）的，还没长成人，就敢揍恁爹！叫人家关起来了，才知道爹亲了。看着怪机灵的，却连个拐弯心眼都没有，你们不会跑嘛！‘事大事小，一跑就了。’古轮（滚）下河堤，就是复新河，只要钻进棒子地，来个扔扔二百八（跑得无影无踪），他们上哪儿找你们去呢？真是憨补拉失（差心眼！），坐等着家里拿钱来赎。二百块钱，上哪儿弄去呢？砸锅卖铁，也凑不够呀！”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难友们两眼亮晶晶的。沈立宝说罢，翻翻母猪眼，倒背双手，摇晃着娘们腚，气鼓鼓地走了。
　　出了保安团大门，沈大作迎着问道：“庆丰他们没挨打吧？”沈立宝叹息道：“进了那里头，还能不挨揍嘛！叫人家揍一顿也好，煞煞他狗操的邪气，省得再目无尊长！”沈大作翻了他一眼，没有吭声。两人来到街上，买饭吃了，自然是沈大作掏腰包。吃过饭，两人也不住店，在街上随便找个地方睡了。
　　等到夜静更深，沈庆丰等人见外头已没动静，大伙一起动手，拆下堵窗户的木条，悄悄爬出小屋，滚下河堤，钻入水中，拚命往河对岸游去。谁知刚游到河中，突然有人大叫道：“快来人呀！犯人逃跑了。”这一喊不打紧，从保安团部跑出几个人来，当头一人，正是县长王国汉！一旁便是新任保安团长的郭瘸子！原来王国汉到鲁南县上任，恐不能放手做事，便把郭瘸子、仝可训、贺志岩等人一同带来了，并委以郭瘸子保安团长之职。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郭瘸子和贺志岩等人是他遛熟的鸟，喂惯的狗，使用起来得心应手。
　　王国汉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夜里便住保安团部，一是这儿安全，二是与郭瘸子议事方便。这天，王国汉、郭瘸子等人盘桓半夜，刚想入睡，就听外面喊犯人逃跑了。王国汉和郭瘸子一块冲出团部，来到河堤。此时早有人点起几束火把，火光照耀之下，果见河中有几个身影正拚命地往河对岸游去，一人手脚麻利，已上东岸，连滚带爬，正往棒子地里钻。王国汉冷笑道：“想逃跑，没那么容易！”一伸手，断喝道：“把枪给我！”
　　一旁站着一人，像哈巴狗一样抑脸看新主人的脸色。此人肥头大耳，大嘴巴长约半尺，直豁到耳朵根。此人家住城西北董堂，只知姓董，名字不详，人送外号：“三大”，是郭瘸子手下一个班长！董“三大”祖上以养驴为生，其父更是养驴能手，把驴喂得膘肥体壮，外号叫“董叫驴！”到了董“三大”这一代，却不养驴了。原来董“三大”有三大特点：头大如斗；嘴大如裤腰；物件大如驴。因他有这三种别人无法比拟的法宝，所以得了这么个绕口的绰号。董“三大”十八岁那年，“董叫驴”一病不起，两腿一蹬，呜呼哀哉了。董“三大”出殡葬父，接过父亲衣钵，养起驴来。奇怪的是：养驴不到一月，几十头膘肥体壮的驴们便死得干干净净，令人疑惑不解。有人说，董“三大”是纨绔子弟，只知吃、喝、嫖、赌、抽，不会养驴；更有人说，叫驴（公驴）脸长皮薄，极爱面子，见不得比自己大的佳虎碴（物件），自从董“三大”现身牲口棚中，叫驴们是眼见心烦，恼恨交加，继而羞愧成病，不吃不喝，集体绝食自杀。而草驴（母驴）们更是蹊跷，竟全是被他吓死的。毛驴们死后，董“三大”名声大噪，威震城乡。他有如此惊人业绩，连草驴都吓死一群，当然令鲁南县的女人们谈“董”色变。所以，岁月蹉跎，董“三大”直到三十五岁，也没一个女人敢妄越雷池一步。
　　正当董“三大”娶妻无望，眼看要当毛驴“王老五”时，竟然天不灭曹，突然来了救星。有个勇敢的矮胖女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和街坊邻居的冷讽热嘲，在一片婉惜惊呼声中，奋不顾身地嫁给了他！人们用惊奇的目光望着这个胆大妄为的矮胖女人，无不交头接耳，为她捏成一把冷汗；还有人幸灾乐祸，怀着紧张、刺激的心情，在董“三大”新婚之夜，躲藏在窗外偷听，等待着惨祸的发生。
　　果然不出所料，两人关门睡觉，刚过一袋烟功夫，屋内便传来一声惨叫，令人毛骨悚然。只是惨叫声不是矮胖女人发出，竟是董“三大！”叫人一头雾水，无法理解。正当人们惊诧不已，突然门被打开了，只见董“三大”脸色腊黄，鼻眼扭曲变形，捂着小腹匆匆出门，套上马车，直奔鲁南县城！鲁南县城南关，有个曾中医，忙碌了一天，刚想关门睡觉，董“三大”一头闯了进来，连声哀求道：“曾医生救我！”曾中医吓了一跳：“小董！你这是咋啦？”董“三大”语无伦次，把事情的经过叙说了一遍。
　　原来董“三大”过于猴急，没等矮胖女人做好准备，就想干她！谁知一不小心，竟把（删去一百二十六字）……曾中医听了，不由得暗暗好笑，赶紧给他清洗，消毒敷药，并叮嘱他半月内不能同房，令董“三大”十分沮丧。
　　半个月后，董“三大”终于伤愈，重新洞房花烛。人们已知前因后果，无不掩口好笑，更加勾起好奇心来，重又聚集在窗下偷听。谁知一夜风平浪静，啥事也没发生，令听客们沮丧极了。翌日晨，只见那矮胖女人春风满面，喜笑晏晏，而董“三大”则一脸愧疚，尴尬难堪。蜜月平安渡过，非但没预料之中的惨剧发生，矮胖女人越战越勇，似有不足；董“三大”反而蔫头蔫脑，无精打采，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半年过去了，矮胖女人非但没舍身成仁，反把董“三大”折腾得面黄肌瘦，差点伏惟尚飨，驾鹤西去。幸亏曾中医妙手回春，开了一堆补药，董“三大”天天吃药滋补，方才捞回一条性命，真是“蚂蚁吃豆腐，一物降一物！”令人啧啧称奇。矮胖女人在降服董“三大”的同时，也没忘记生产副产品，仅几年时间，便造出几个小董“三大”来，有公有母，个个大头宽嘴，像极了老子！“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董“三大”们比他爹的三个突出部位，还要大出许多。
　　养叫驴不成，生活就成了问题，赶巧日本人占领鲁南县，董“三大”便投靠倭寇，当了汉奸，带着他那个勇敢的矮胖女人和小董“三大”们，搬进县城西关居住。因其嘴大会说，善于在主子跟前摇尾乞怜，不到一年，竟混上了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