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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情仇1

作品名称:关东情仇      作者:不想多说      发布时间:2009-04-01 20:18:24      字数:5474

第一节
土匪头关仁赋骑着他的枣红马,沿着那条穿行在庄稼地里的黄土路朝前走。路的左边是大片的玉米地,路的右边是大片的高粱,地里的庄稼早已成熟,高粱火红,玉米金黄,像一片漫向天边的波浪,连日晴旱,饱满的籽粒已被晒得坚硬,一棵棵直立的秫杆被秋风吹干了水分,无可奈何地竖着,这时,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它们的叶子被晚风摇动着,互想抽打碰撞,发出细碎的声音,让人听了寂寞得发恼。
关仁赋骑着马,走在队伍的中间,和他并排骑马前行的,是他的娇妻,大枪贩子柳秉壮的女儿,副司令柳冬菊。
夜渐渐地压下来,沉重而且混浊,像一块巨大的苫布扣在他们的头顶,关仁赋觉着发闷,有点透不过气来。他把衣襟上的扣子全都解开,让风直接吹在他坚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胸脯上,在关仁赋和柳冬菊的前边和后边,散散乱乱,杂七杂八地走着四百四十八个土匪。这些土匪大部分是他们关家从前的伙计,佃户和长工,剩下的就是茂杨口中的老匪,在土匪队伍的最后边,曹桥镇舒老太的侄子舒佑山,背上背着一只大大的,装满炸药和碎锅碴的铁皮桶,骑着他的雪青马,怀抱一挺歪把子断后。队伍的最前面,走着五十九岁的关善犁。关善犁倒背着手走路,行如夜风,身上的粗布夹袄没系钮扣,两片大襟呼呼的翻动着,就像一只扑扑扇动翅膀的大鸟,他身上没带枪,只在后腰上别了一个烟袋,装烟的烟包在他的屁股上一悠一悠,敲打出微弱的扑答扑答的声音,紧跟着关善犁身后的,是舒佑山原来的家人吴麻子。现在夜黑,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密密麻麻的一颗颗发红的麻点。但是他身后走着的人却闻到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汗酸味和油漆味儿。吴麻子腰插盒子炮,手里握着一盘手指粗的麻绳。麻绳的一端系在他的手腕上,另一端牢牢地拴着一个船锚似的小铁勾。在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和舒佑山背的一样的炸药桶。桶沿上露着一小截手榴弹的把,桶没盖,最上边用一层桐油漆封死。漆味儿就是从桶上散发出来的。和吴麻子同走在一起的是大土匪刘甩头,他腰挺得板直,走得虎虎生风,长头发在他头上一颠一颠,像一顶老要飘去的黑帽子。土匪队伍不整,像一群随随便便走着的羊。但是土匪兵一律扛抢,每个人的腰上都系着一个装满子弹的布袋。
路两边的庄稼随着地气飘浮着很浓的蒿草味儿。像被太阳暴晒着的烟末一样刺鼻子,队伍走得很急,仿佛一条盲目地寻找着猎物的长蛇,关仁赋回头看看,队伍已经远离了那片大山,再也听不见山上树林被风吹着时像海浪一样哗哗作响的声音了。那道弓腰曲背的山脊,也突然显得没了力气,将身子一点点地缩进了远处漆黑的夜。这条路是他关仁赋走熟了的,不用看,搁心里一估算,前边不远就是后屯了,后屯过去十里就是关家堡。斗转星移,天上的星星开始转向另一个方位,但是天上却异常平静,一天的星像一天发亮又有点发呆的眼睛。
黄土路两边的大片土地全是关家的土地。这一带土质肥厚,所以这一带的庄稼茂盛,像一群结实的女人,经着风雨岁月,春种秋收,一年年长着,延续着,显出她们的乐观和无畏。在这片土地上洒着关家先辈的汗水,印着关家先辈的足迹,春天一片青,青得像一片水,一直漫到远远的山边;秋天红黄间杂,像一匹印着彩色图案的缎子,四野相连,一直连着天边的云彩,仿佛成熟的庄稼是老天开恩泼下来的。关家有着这儿的土地,因此关家也是这一带的首富,有关家堡和后屯两个囤粮的土围子。佃户长工驱马田间,春种秋收,日子年年富足。关家待佃户、长工们不薄,大伙儿跟着东家也没二心,种地种得实在,没饿过肚子。可关家的土地眼瞅着就要没了,大家眼瞅着日子没了指望,跟着关仁赋扛枪当了土匪。长工、佃户、烧锅上的伙计们知道,扛枪和不扛枪的活路都窄得没了缝。但是,吃太平饭的日子过去了,关仁赋深深知道这些,他心悬大仇,心一横,拉起了杆子。
队伍过了后屯和关家堡,关仁赋站下来看了一眼,土围子里没有一星儿亮,屯里剩下的都是老弱、女人和孩子,青壮男人都在他的队伍里抗着枪,所以死气沉沉的后屯像一个巨大的坟丘,显得荒凉而凄楚。关仁赋哆嗦了一下,咬一咬牙催马向前,在他身边走着的柳冬菊听见他咬牙时发出的坚韧的咯咯声。
这时忽然刮起一阵夜风,风有点儿热,裹着土地一天中吸足的太阳的热气,不急不缓地走过,把高梁和玉米的叶子弄得一阵哗哗的响,跟着又静下来,只能听见土匪队伍的脚步声。走在后面的土匪有人弄了一下枪栓,嘟嘟哝哝地骂了一句。压阵的舒佑山听见了拉枪栓的声音,也听见有人嘟哝着说话,他催马朝前奔了一段问:“谁?”土匪兵没有吱声。舒佑山又问了一句谁?刘厚田歪着身子走过去说:“我”。舒佑山听出刘厚田的声音,说:“刘厚田,你没枪,你枪是你侄子替你背着的”。刘厚田摸着走到舒佑山的马前说:“是我,我摸了别人的枪。我摸着枪栓,一拉,狗日的就骂了一句”。舒佑山说:“走吧,跟上大伙儿”。刘厚田拍拍舒佑山胯下的雪青马的马头说:“他妈的,司令跟我说,让我专打枪眼,哪儿喷火亮就给他一家伙。”舒佑山叹口气,拨转马头,走到队伍的后边站住,马踏一踏包着麻布的蹄子,在干硬的黄土路上踩出扑扑的声音。舒佑山朝后面看看,他闻到一股队伍走过时趟起的呛鼻子的尘土味儿,也听到地里庄稼叶子摩擦出一阵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里穿过。舒佑山骑在马上没动,对着那儿端起歪把子,屏住呼吸细听。但是,他再没听到什么动静。他从怀里掏出一颗子弹,朝着刚响过声音的地方扔过去,子弹打在一片高粱叶子上,接着扑地一声落在地上,没什么反应。他又站了一会儿,就催马追上队伍。
土匪们摸着黑朝前走,拐过一个弯的时候,关仁赋朝前一看,前边不远处有着一道城墙似的黑岗,像黑锅沿似的咬着铁青色的天。他扭过头,冲旁边的副司令柳冬菊说:“龙岗!龙岗到了”。柳冬菊没说话,只是用牙咬了一下下唇,她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一种告别的冲动,便使劲儿地从胸膛里吐出一口气来。关仁赋看一看柳冬菊,仿佛看到她那口雪白的牙齿一闪,迸出一排雪亮的火星儿。关仁赋知道她在想事儿,想她的爹、大枪贩子、茂杨口的匪首柳秉壮。关仁赋不想让她在这个时候胡思乱想,他伸过手去,在她的肩上轻轻抚一抚说:“上了龙岗就能看见县城了”。柳冬菊说:“嗯”。关仁赋说:“菊儿,打响了之后你押后吧,都死了好有个收尸的。”柳冬菊突然扭过头来,看看关仁赋说:“不!押后能报什么仇”?关仁赋伸过手去,拉住柳冬菊的手,两人的手抓在一起使劲儿地握了一握。土匪队伍继续向前,到了龙岗下边,关仁赋传令,队伍就地停下。然后他和柳冬菊走到队伍的前面,跳下马,凑到关善犁的跟前坐下。关仁赋问:“二叔,啥时候了”?关善犁抬头看一看天,撩起衣襟揩了一下脑门儿上的汗说:“时候早,这儿到县城不过半个时辰的路。”关善犁想一想,没说什么,将烟袋打后腰上拨下来,叼在嘴里上,使劲嘬了两口,嘬出一点烟油在嘴里,他用舌头抿一抿,然后把一口又苦又辣的东西吐到地上,说:上龙岗吧,上了龙岗走南坡压到离县城四五里路的地方等。关仁赋犹豫了一下,借着微弱的星光,朝着路上黑鸦鸦的一片脑袋看一看说:好。关善犁站起来,手指插进烟口袋,捏出一撮烟末放在跟里。他慢慢地嚼着辣辣的烟末,然后,将一口黄水吐出去说:“仁赋,仇占武这小子靠得住”?关仁赋说:“靠得住吧,没有关家哪有他。”关善犁吧叽一下嘴,咽一口有辣味的唾沫,他觉得嗓子那儿被辣丝丝的唾沫呛了一下,便轻轻地吭了一声。关仁赋说:“二叔,仇占伍是咱家西城牙子烧锅的总管,咱关家可待他不薄。”关善犁说:“可仇占伍现在不是总管了,现在他可是伪军大队的队长”。关仁赋说:“他小子要是敢他妈的坑咱,我就杀了他”。关善犁没说话,他眯着两只眼睛看看面前黑黑的龙岗。关仁赋使劲儿攥一攥拳头,攥得骨节咯咯地响,他知道关善犁想得对,也知道关善犁这么想不是为了自己。土匪队伍打茂杨口下来的时候,关善犁就说过,我五十九岁了。关仁赋说:“二叔,你骑马吧。”关善犁摇摇头,说:“这条路夜里不好走,我熟,我在前面带路。这里头我年岁最大,鬼子开枪,我给大家伙挡挡枪子儿吧。”关仁赋看见,关善犁说完这话就抬眼去看扛着枪走过面前的土匪。他顺着关善犁的目光看过去,看见子由吴麻子领头的四个背着炸药桶的壮匪,看见了扛着枪的二姐夫那希汝和骑着雪青马的舒佑山。关仁赋明白关善犁的心事,枪子儿不长眼睛,他怕这些给关家出过力的伙计们都搭进去。可是关仁赋更懂,大仇在身,不能不报。你就是不杀鬼子,鬼子也会找上门来杀你,就像杀爹,杀大姐,杀三姐和杀小翠一样。想起小翠,关仁赋心里一震,像戳上一把刀子。他挥一挥手,说:“刘甩头,把马都拴到这儿,刘甩头接过司令和副司令的马缰绳,拴在路边的一棵树上。关仁赋一扭身,迈步向龙岗走去。
队伍又动起来,慢慢向龙岗上蠕动。关善犁紧走几步,挺着胸脯走到关仁赋的前面。龙岗是道漫坡岗,从岗底到岗顶一里多路,这道岗西起县城的八里河,东止茂杨口下边二十里的地方,是一条土岗,岗上岗下,全是肥厚的黑土。土好,庄稼也长得好,高粱穗子又红又长粒又大,玉米粗壮,粒粒饱满,秋天上满浆,满地沉甸甸的。干菜、辣椒、腌萝卜、高粱米、粗碴子,吃壮了这一带的汉子,也吃壮了这一带汉子的胆量,尤其这高粱,这玉米烧出的酒,酒香可飘十几里,关家县城里两处大烧锅,烧酒用的料,就是这龙岗两边的庄稼。
第二节
关家是县城里的大富户,除了龙岗两边的大片土地和关家堡、后屯两个囤粮的土围子,县城里还有两个烧锅,一个老耕杂货铺和八里河大车店。这个店在县城西门里,离关家大院只有百十步远,出城就是河,河边有埠头。大车店平时是店,可一到秋天,关家在这儿设场收粮,然后装船,往省城里的几家米店里送,大车店就改作送粮的车夫和脚夫们歇着的地方。
关家本是满清旗人,骑马持抢,随清兵入塞打过天下。天下大定人也定,就在这龙岗边上垦荒种田,地越种越多,钱越攒越厚,成了关东银粮两丰的地主,再后来关家就进了县城。辛亥革命之后,满清倒了旗,但对关家却没啥撼动。他们好像忘了自己是旗人,脱离了旗规的束缚,反而觉得被解脱似的一身轻松。但是,自打满清丢了天下,也未见天下立时太平;岁月悠悠仍然动荡,兵荒马乱,土匪蜂起,把百姓的日子搅得难过。那时撑着关家门面的关仁赋的爹关善耕,忽然觉得不想个法子,关家的产业恐怕也要受到骚扰。因为光靠德行不行,土匪不买你的帐,可大兵你又惹不起,土匪你也养不起,于是,关善耕心一横,在关家堡和后屯筑起土围子,从大枪贩子柳秉手里买了二十几条枪,护着关家的几处产业,自己也挎上一把盒子炮。但是,关善耕不是土匪,他是要保住关家的产业,过太平的日子。
关家财旺,但人丁不旺,到了关善耕这辈只有两根苗,一个是他,一个就是远方堂弟关善犁,可关善犁对女人不好。不立家,不敛财,谁跟他一提女人的茬儿他就烦。三十多岁的时候,关善犁觉得堂弟这样也不中,总得娶个老婆留个后,左思右想想出个主意,觉得让他尝一尝女人的滋味也许会好。便同他一起到城里有名的妓院,翠花楼,两人先是喝酒,听唱,看着那些浓汝艳抹的女人们拥来簇出。然后,关善耕连灌了关善犁几杯,把他灌醉,送到最漂亮、最年轻、最妩媚的妓女春兰床上。将他的衣服剥光,春兰也脱去了衣着,俯在关善犁的身上,百般抚弄,关善犁就是大醉不醒。关善耕先有话说:“春兰,你年纪轻轻,在这里混不是一辈子的事,这只是一时快活,年岁大了咋办?今儿个你只要把关善犁引得入道,我出钱把你赎出去,就给我弟做老婆”。春兰说:“中,我也不愿再这么混了”。关善耕掏出一条金子塞给春兰。春兰说:“这个我不要,成了你别食言就行”。关善耕说:“好。决不食言”。春兰这才脱衣进房。想完成大业,做阔太太。可万没想到,关善犁一觉醒来,见一个光着身子的娘们抱着他,细手如棉,抚弄他的下身,两只肥白的奶子在他身上磨来蹭去,不禁大怒,将春兰扯起丢在地上。摔得春兰背过气去。他却穿上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就这样,关善犁一辈子不娶,也就一辈子无后。但是娶了老婆的关善耕不知何故也是子嗣不旺,病病歪歪的老婆一辈子给他生了三个女儿。只到最后才给他生出了一个男孩。这男孩便是关仁赋,但谁也没料到,关仁赋命硬如铁,他裹着一包血落地,他的娘,关善耕的老婆却两腿一蹬升天。关仁赋出生的当天,正好还是关善耕五十岁大寿的生日。
那天的事是这样的,关家热闹,女人要生,关善耕高兴,本来打算同庆两件喜事儿。然而,前堂长袍马褂、满面春风的关善耕,万没想到,后宅里出了毛病。关仁赋哇哇啼哭,他的娘却泼血不止,半个时辰之后,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女人,脸白如纸,手凉似冰,二目发直,突然叹了一口气说:“孽呀!”就完了。关家女眷从里面一迭声地嚎起来,这一嚎惊动了前堂贺寿的人。先还镇静的关善耕这回坐不住了,跌跌撞撞地奔入后宅。看着哭着的人,再看看挺尸的老婆,他大叫一声坐在地上。
得子关仁赋,关家总算是有了下一代的男儿,关善耕多少有些慰藉。但他却失去了老婆,两件大喜事被一件丧事冲得荡然无存,关善耕痛不欲生。他在这之后的若干年里,常常想起那天的事。他觉着儿子关仁赋这一来必走两条道:要么大善大道,做普天下同颂的好事;要么大恶大邪,造万人唾弃的恶业。他这一辈子必是要做点大事,决不是空空而来,空空而去的泛泛之辈。他的道理是,他敢撞自己的五十大寿生日,又敢在这一天克死他娘,他就一定是个有来历的主儿。关仁赋生下来就没了娘,他没吃过娘的一口奶水,但是他却很少啼哭,也很少笑。这使关善耕对他日日警惕,常常坐在他的对面,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举动。末了关善耕对他的堂弟关善犁说,这小子两眼贼亮,狠,有凶光,将来难免入匪道。这句话还真让他言中了,也让他言错了,假如日本人不来,关仁赋绝不会落草为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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