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为了搭配那条还没到手的红色围巾，江二梅在姐姐那里借了二十元钱，买了一件白色太空服。十二月的一个星期六下午，楼瑞祥回到了玉金镇，他把在绵阳师专读书的楼开明也叫了回来。江二梅吃过午饭就进城找何田田，她和楼瑞祥几乎同时到达。何田田忙着泡茶，请他们吃瓜子糖果，到天快黑时，楼瑞祥才急急忙忙赶来。大家都知道明天是楼瑞祥母亲五十岁生日，他是特意回家给母亲做生日的。晚餐一结束，几个人就兴致勃勃要去逛夜市。
　　“水巷街新开几家服装店，我带你们去见识一下。”田田说。
　　二梅把田田拉到一边，叫他别说谷宏远的事。田田说，没事，谷宏远早就关门回家了，何况那也算你的光荣历史，楼瑞祥知道了，只会更珍惜你。
　　一个年轻人推着小车兜售商品：“超短裙，价廉物美，七元钱一条，广州货。”
　　“真的是广州货吗？江二梅，来一条不？弹性满好，多少钱？”田田说。
　　“质量真的不错，拿两条吧，一样的。”楼瑞祥说。
　　何田田毫不客气地拿了一条，二梅把裙子放回去，田田无论怎样劝她也不要。
　　“你真败兴。”田田也把裙子还了回去，裙子又短又薄，春秋季节才能穿。
　　“城里发展真快，看，那有一个摆地摊的。我妈他们单位也有职工下乡摆摊，做生意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我妈说，今后玉金镇还要建电梯商场。”
　　“那玉金镇就更繁华更热闹了，我说你们两个，大学毕业可以考虑回玉金镇哦。”田田说。
　　“不用考虑，我是要回来的。”楼开明一口答应。
　　“现在交通挺方便的，哪里工作都一样，我想留在省城，省城不一定要接收我。”楼瑞祥笑笑说。
　　“工作最好不受距离的约束，大城市有更多的机遇，特别是沿海一带。”二梅说。
　　
　　四个人说说笑笑，不觉到了水巷街，二十米宽的水巷街如同白昼，店里店外，人头攒动，城里所有人似乎都汇聚到了这里。
　　“这家小店看起来不错，有卖领带的，进去看看。”楼瑞祥拿着一条玫瑰色斜纹领带，问江二梅好不好看。
　　江二梅看看价格，二十八。只不过是一条领带，比她太空服还贵，太不划算了，她不做声，对他指指标签。
　　“老板，这领带怎么卖？”楼瑞祥大声问道。
　　“有标签，不讲价。”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江二梅看了何田田一眼，责怪她刚才为啥不说这是谷宏远的店铺，她想要走开，田田拉住了她。
　　“你这会走，就是不给人家面子，我也没想到谷宏远还没回家。”
　　“供销社都开始活动价了，你怎么反而成定价了。”楼瑞祥把领带系上，对着镜子欣赏着。
　　“规矩是人定的。”谷宏远从里面走出来，后面跟着夏云灿。
　　“啊哈！是老朋友夏云灿。”楼瑞祥欢呼道。
　　谷宏远看到两位女士，一下愣住了。
　　“如果有喜欢的，价格好说。”谷宏远很快镇静下来，知道问话的人就是楼瑞祥。
　　夏云灿跑到两位女友面前，三人问来问去，像是许多年不见的朋友。楼开明在何田田那里了解一些情况，他只静静参观商品。最莫名其妙的是楼瑞祥，他一个劲地问夏云灿，为什么在城里也不和他们联系？
　　夏云灿避而不答，今天这情景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她心里很难过，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够光明磊落，好像做了不光彩的事，被人抓住了。
　　“怎么回事？你们知道夏云灿在玉金镇，一个字也没给我提过，她有什么事不能跟我们相聚，她为什么在这里？”楼瑞祥问。
　　“我到公司交报表，顺便到这里看看。”云灿说。
　　“夏云灿是我女朋友，她不能在这里啊？”谷宏远慢悠悠地说。
　　夏云灿的心猛地跳了跳，她不明白谷宏远为什么这样回答，是给她增面子吗？他平时连一句亲热的话也没有啊！
　　“早说呀，难道我们云灿配不上你？我说你，还是进点高档货嘛，这能赚什么钱？夏云灿给我们介绍一下。”
　　听到楼瑞祥说“我们的云灿”，云灿极其感动，她真心祝福楼瑞祥和江二梅成为最幸福的人。
　　“他是谷宏远，这是楼瑞祥和楼开明，我们是高中同学。”云灿看着宏远说。
　　“久闻其名，店小无坐处，怠慢各位了。”宏远说。
　　“你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云灿，快关门。”楼瑞祥说。
　　“我马上要回梓江镇，明天要上班。”云灿为难地说。
　　谷宏远跟江二梅何田田打着招呼，一边听着夏云灿跟楼瑞祥聊天。
　　“我们马上要回乡下，谢谢！我想，我们一定有机会再聚的。”谷宏远拒绝楼瑞祥的邀请。
　　楼瑞祥领带也不买了，他本是爱热闹的人，也特别重感情，一路讲着夏云灿不够义气，重色轻友：“谷宏远外表看起来不错，不知人品如何。夏云灿也不让我们把把关，她懂什么爱？我看他生意也不会好到哪去，除了领带上档次，其他货品都不咋样。”
　　“这你算说对了，水巷街门面便宜，服装都是大众化的，哪能跟正规商店比。”田田说。
　　“商人要防着点，小心被骗。夏云灿头脑简单，要不要叫她出来，给她说说。”
　　“你说够没有？今晚不在一起，天会塌吗?别人在谈恋爱，为什么一定要陪你。你父母也是商人，难道也不可信？”楼开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一直纠缠不清。
　　“成熟一点行不。”二梅也不高兴。
　　“开明兄，你的话有毛病，供销社的商品是定价，工作人员不赚一分钱，两者根本就没法相比。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喝茶，听说还有咖啡，然后……”
　　“你就不用计划我们了，我找几个朋友陪楼开明跳舞去。”田田说。
　　楼瑞祥把江二梅带到咖啡厅，轻音乐像情侣轻轻呢喃。漂亮的女招待用托盘端来两杯咖啡，楼瑞祥给江二梅讲着喝咖啡的知识。江二梅有些张煌，她东张西望，看有没有认识她的人。
　　“夏云灿……”他们同时出口，都笑了起来。
　　“你也认识谷宏远，我看见他和你们打招呼。”楼开明说。
　　“我正想说，他是别人给我介绍过的朋友，为了对父母交差，我和夏云灿，何田田去了他家。”
　　“我算不算夺人之爱呀？”楼瑞祥一脸的天真和得意，觉得这事很刺激。江二梅原担心楼瑞祥知道后会不高兴，不想他竟然如此大量，倒令江二梅有些意外失落。
　　“你怎么能那样说？”
　　“夏云灿算怎么回事，就是说你的朋友，她看上了。她找一个乡镇干部，公职人员是不成问题的，不至于找一个农民嘛。”
　　“他们就不能相爱吗？谷宏远是农民，配不上夏云灿？”楼瑞祥的话本是江二梅心里话，她也曾劝过云灿，话从楼瑞祥嘴里说出来，就变得很刺耳,她思维敏捷心又敏感，一下想到他们的事了。
　　“不是，不是，那不重要，只是太巧了吧，谷宏远本来是给你介绍的，结果……”
　　女服务员款款走来，脖子上系着一根小花围巾。
　　“糟糕，我给你买的围巾放在妈妈包里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江二梅脱口而出，这根围巾对她来说意义太大了。
　　“哈哈！”楼瑞祥从背包里拿出围巾。
　　“你跟小孩子一个样。”江二梅嗔怪道。
　　楼瑞祥亲自为江二梅带上围巾，红红的，暧暧的围巾，对江二梅来说，是爱的保证，是幸福的保证，更是未来的保证。
　　
　　乡下冬天，比城里更寒冷，沿河一带，百鸟无声。水流缓缓沉重，像有无数心事缠着它。谷宏远今天与江二梅几个意外相逢，让他很难堪。夏云灿羞愧的表情，二梅眼喜悦的眼神，他全看在眼里。羞辱和愤懑郁结于心，他为自己委屈，为夏云灿委屈。他把夏云灿送回她的寝室，没有像以往一样急于回家。他反客为主，给夏云灿倒了一杯水。
　　“我问你个问题，希望你老实回答我。”夏云灿握着杯子，眼里满是困惑。
　　“说吧。”谷宏远定定地看着她。
　　“你今天说的话你可以收回去，我想你是为了给我撑面子。”
　　“今天我说的话没经过你的允许，你可以当做一句废话。”
　　夏云灿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对我来说，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但是如果你有一点勉强，请告诉我，我们还是朋友，我不要同情，不要虚伪。”
　　“我现在的生活，像散兵游勇。收入没保障，生活没规律，进货时，睡街道，蹲桥洞，风餐露宿，自顾不暇。我只担心你考虑不成熟，今后后悔。”谷宏远说。
　　“江二梅呢？”
　　谷宏远打断她的话：“现在只有两件事对我最重要，你和生意。”
　　云灿悬着的心踏实了：“从第一次到你们家以后，就觉得你是我喜欢的人。我也不想攀富贵，我看的就是一个人。”
　　谷宏远把夏云灿轻轻搂住，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云灿，我是农民，你是不是在朋友面前没面子。”
　　“不，你是最好的。”
　　宏远温柔地说了一句：“谢谢你给我自由，我要为你去上班。”
　　谷宏远一直在犹豫是否上班，今晚跟江二梅见面让他下了决心，既然他们把工作看得如此重要，他愿意矮下身子求人，去当一名合同工。谷宏远找了关系，用钱买了一个名额，不到一个月，他就办好手续，成了棉麻公司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