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见见王有权

　　晚上，村子没有路灯，黑洞洞的，中华路径熟悉，引着德仁来到春莲家。推开掩闭着的大门进去，中华随手关了门户。春莲早就闻声出来，招呼他们走进上房。见过春莲父母，客气几句，德仁开门见山的：“春莲在你家住了两年，你们都很为难，对春莲来说，娘家毕竟不是久住的地方。”
　　春莲妈说话直爽：“女儿住娘家，时间再长我也不嫌。就是春莲的前夫三番五次来骚扰，实在叫人心烦。咱们对他是骂不能骂，打不能打，只能耐心地说好话劝他回去。可是过上几天他又来了，我们只能紧闭门户不加理睬。”
　　德仁说：“他要是胡闹，可以打110报警。”
　　春莲妈叹了口气：“唉，人家一不骂人，二不打人，只是缠着要和春莲复婚，他不犯法律，民警来了也没有办法。”
　　德仁说：“春莲结婚以后，你们全都解脱了。不过西安离你们村子不算很远，为了避开春莲前夫的纠缠，这件婚事要办得严密一些，不要对任何人透漏风声，有人问起就说春莲嫁到新疆去了。”
　　春莲妈连连叹息：“这就委屈春莲了，结婚这样的大喜事，没有新郎迎娶，没有嫁妆陪送，就这么偷偷摸摸地去了西安，唉，我可怜的春莲……”
　　春莲妈说着不免滴下了几滴眼泪。德仁趁机接上话茬：“这事情办得是有点冷清，杨师傅也觉得过意不去，特地让我送上500元彩礼钱。”
　　德仁说着递过500元——这笔钱相当一般乡镇干部一年的工资收入，春莲妈接了立即笑逐颜开：“咳，真不好意思，收了人家的彩礼钱，还不要我们置办嫁妆。”
　　春莲笑嘻嘻的：“妈，你要是不好意思，分给我200元，我到西安去买嫁妆。”
　　春莲妈也不言语，连忙把钱塞进口袋里，把大家都惹笑了。直到这时，德仁才取出准迁证：“明天就把春莲的户口迁到西安去，也解除了她的后顾之忧。”
　　春莲满心喜欢，春莲妈却愁容满面：“唉，我今后再也见不到春莲了。”
　　中华笑笑：“以后，婶要是想春莲的话，我带你到西安去。明天你们不用出门，一家人好好地团聚一天，我去给春莲迁移户口。春莲，你准备一下，后天就跟德仁哥到西安去。”
　　事情办得这么顺利，好事来得这么突然，春莲一家人就好像进入甜蜜的梦境一般……中华引着德仁在黑洞洞的村子里东拐西拐，回到家里。雪雪担心地问：“事情办得咋样？”
　　中华愁眉苦脸的：“唉，事情办砸了，春莲她妈顽固得很，不同意的不同意。”
　　中华妈说：“不会吧？春莲妈爱钱如命，500元可不是小数目，她哪能不要呢？”
　　雪雪盯着中华：“德仁哥亲自出马，这点小事算得了啥。中华，你说老实话。”
　　中华噗嗤一声笑了：“嘻嘻，我骗你呢。春莲妈接了500元，春莲假装说要200元买衣服，春莲妈吓得急忙把钱装到口袋里了。”
　　大家都笑了，雪雪说：“我就说嘛，世上哪有不爱钱的傻瓜？你没听过秦腔里那个糊涂糨子官是怎样道白的：我老爷不爱钱，两个铁匠来告状，每人罚他十张镰，镰也是钱，钱也是镰。”
　　笑声过后，中华、雪雪抱着欣欣，领着德仁去安息。这是新盖的一小间住房，拉亮电灯，墙壁雪白耀眼，可以睡两三个人的炕上，铺着新被单，放着一床新被子。德仁惊讶地：“啊，好排场。”
　　雪雪把嘴一撇：“德仁哥，光让你们干部讲排场，我们农民连个新被褥都不敢有了？”
　　德仁说：“雪雪，你误会了，我是说让我铺这样新的单子，盖这么新的被子，简直就是浪费。”
　　雪雪嘿嘿地笑着：“德仁哥，照这样说，你是想过农业社时期的苦日子了。中华，把这些新被褥抱走，把那一床旧被褥抱过来。”
　　中华憨笑着：“这又何必呢？让欣欣上床去滚一滚，新被褥也就变成旧被褥了。”
　　中华正要把欣欣放到床上去，被雪雪拦住了：“娃娃一身泥土，上床一滚，哪里还有新气气呀？中华，咱们走，让德仁哥早些休息。”
　　雪雪推着中华出去，她也跟着出去，回过头来瞅了德仁一眼，嫣然一笑，随手闭了房门。雪雪走了，德仁的眼前还浮现着她俊俏的面庞，多情的笑容，他的心不免动了一下，这才佩服白居易写出“回眸一笑百媚生”的佳句绝非偶然。这时，德仁的耳旁似乎响起秀兰的声音：仁仁哥，你办完事情早些回来。德仁不免失声笑了：咳，老夫老妻了，还多情学少年吗？德仁闭上眼睛，要挥去心头种种念想……
　　夜深了，凉气上来，他顺手拉过被子盖上，好柔软、好暖和的新被子，哎呀，这个雪雪想得真周到。德仁翻来覆去，后半夜了，他才慢慢地进入梦乡……他正睡得糊里糊涂，有人在敲房门，轻轻地喊着德仁哥，德仁突然惊醒，翻身爬了起来，太阳已经晒到窗子上，屋里一片亮堂。啥时候了，我咋能睡到这会呢？他穿好衣服，开了房门，金色阳光里，笑意翩然瞅着他的不是雪雪还是谁呀：“嗨，德仁哥，你可真能睡觉，你看看太阳都晒着你的屁股蛋儿了……”
　　雪雪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粗了，把脸一红，转身就走开了。中华父母招呼德仁一块吃饭，原来中华吃了饭已经到县上办理春莲户口去了。说起沉睡不起的事情，德仁有点尴尬：“唉，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家，不操心上课，不操心给孩子们做饭，就放心地睡开了，一觉就睡到上午。”
　　中华爸笑笑：“没事，这儿和你的家里一样，你昨天坐了一天汽车，晚上又去办事，咋能不累呢？”
　　他们正在谈话，听见街上有人吵吵，雪雪出去看了看，回来说：“春莲的前夫王有权来了，正在春莲的门口嚷嚷。”
　　德仁想了想：“雪雪，咱们去看一看。”
　　雪雪说：“德仁哥，不能去。你这次来办事是秘密的，不适合在公众场合露面。再说，这个王有权是个赖皮，谁的话也不听，你去也没有用。”
　　德仁说：“雪雪，你结婚时我来过，村上的人并不陌生，就是这个王有权不认识我，咱去看看情况再说。”
　　中华爸妈知道德仁的办事能力，也不阻拦，于是雪雪只好陪德仁前去。走近春莲家门，只见头门紧闭，一个个子不高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喊叫：“赵春莲，你给我出来，咱们登记复婚去。”
　　旁边围着一些群众，都是看热闹的。王有权看周围的人并不阻止他，越发得意忘形地喊起来。这时，德仁走上前去，很有礼貌地伸出右手：“王有权同志，你好。”
　　王有权惊讶地看着德仁，不自然地和他握了握手：“你是谁？我并不认识你。”
　　德仁一脸严肃的：“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王有权，听说你也是一条能干的汉子。”
　　王有权有点尴尬：“哪里，我、我这人实在窝囊，连自己的媳妇都守不住，哪能算条汉子？”
　　德仁说：“我看你还算条汉子，天不怕，地不怕，敢于站在人家门口大喊大叫，没有一点勇气是不行的，我佩服你的胆量。兄弟，咱们借给地方说话好不好？”
　　德仁拍拍王有权的肩膀。王有权被感动了，从来没人这样称赞过他，他听到最多的赞扬不过是“这人是个冷娃”。于是，他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跟着德仁来到村口的饭馆，雪雪拉拉德仁的胳膊，悄悄地说：“这种人，别理他，你还要请他吃饭吗？”
　　德仁说：“没事，我劝劝他。雪雪，你回去吧。”
　　雪雪说：“我不放心，我还要给你保驾。”
　　于是三个人一同进入饭馆。德仁点了一盘荤菜，要了二两白干儿，三个人面前各斟一杯酒，雪雪把脸一红：“我不会喝酒。”
　　德仁给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意思，谁要你真的喝酒呢。”
　　雪雪这才端起酒杯，于是三个人的酒杯碰在一起，王有权受宠若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雪雪其实也会喝酒，为了给德仁捧场，也就抿了一小口，感觉有点辣，夹了一片肉吃了。有这样漂亮的女人陪着喝酒，王有权的兴趣来了，毫不拘束地又吃又喝……这时，德仁趁机劝说着：“有权，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已经和春莲离婚了，那是你用棍棒打跑了的。好马不吃回头草，春莲哪能再回去受气呢？何况春莲家里给你退了一部分财礼，夫妻之间就算恩断义绝，哪能破镜重圆呢？再说，凭着你的本事，凭着你的条件，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春莲还要好的媳妇。”
　　德仁一番言语说得王有权悔恨交加，默默无语，却又暗暗地生发出一种力量。德仁趁机问道：“有权，你现在还玩……”
　　德仁两手做了个摸麻将的动作，王有权摇摇头：“我早就金盆洗手了。”
　　德仁说：“好，王有权同志，我相信你会振作起来，一定会找到一个好媳妇的。”
　　王有权从来没有受到德仁这样的尊重、关心、鼓励和劝说。他平日得到的总是冷嘲热讽，白眼看待，事到如今，他仰面长叹一声：“唉，我要是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
　　德仁和王有权握手告别，眼看着王有权昂首挺胸，大踏步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