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牛虻32

　　我在烧烤摊前唱歌，每天晚上虽然很晚才能回到出租房里，可是充实的日子让我暂且忘记了自己是在流浪。福尔马林和章子非对我很好，我们经常会聚在一起聊天。我的出租房里到处都是空着的啤酒瓶，还有很多高贵的红酒和葡萄酒，这得益于路妮。路妮经常出没豪宅别墅，那些男人出手都很大方，而每次路妮都不会忘了要带几瓶好酒回来跟我们一起分享。章子非开玩笑说，奶牛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却是酒。路妮瞪他一眼，章子非就不敢说话了。这种友谊的基础是建立在赤裸裸地坦白之上，比如路妮，她不会介意我们知道她的身份，而章子非喜欢在我们面前讲他的那些艳遇与绯闻，而马林似乎对女人提不起兴趣。
　　我们经常坐在一起聊天、唱歌和喝酒，房东跟我们不住在一栋楼里，他只是偶尔会过来看看，我听路妮说那房东住在市区里，家里有的是钱，不会跟钱计较。我记得我们的房租房东一直都没来收过，我怀疑是路妮出卖自己身体换来的。路妮总是一副侠义心肠，她对朋友很仗义，而她也是一个很知足的女人，就是她不高兴或者不开心的时候有章子非、马林给她讲笑话或是我给她唱唱歌就好了，路妮从小缺爱，也没有兄弟姐妹，父母感情也不是很好。在很小的时候，路妮就被家里人送去学校里寄住，而路妮也很少回家，这导致了她在亲情上的缺失，所以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坐在她面前听她倾述她是很知足的，而我们，恰恰扮演的就是这样的角色。
　　马林是属于那种乖学生，他没有工作之前，从不会跟一个女孩子主动聊天。他甚至在女孩子面前还常常会脸红，这种经历在章子非眼里看来是无法想像的。马林学的是数学专业，可是他对文学却很喜欢，他有写日记的习惯，在他的出租房里抽屉里，可以看见他一大本的日记。翻开那些日记，我们看到的是另一个马林。他不介意我们去翻看，似乎他还有打算出版那本日记的打算。他日记里面涉及到方方面面，游记、散文、影评、戏剧、小说甚至是对古诗戏曲，他都有自己的见解。有意思的是，他把数学上很抽象的东西融入到了文学里，这样的文字让我们耳目一新。马林的会计生涯也很有起色，马林说，等到有足够的钱，他会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过与世无争的生活。章子非对此不屑一顾。
　　章子非是一个实实在在混生活的角色，所以他不介意自己在公司里只是个花瓶。他甚至还很享受外貌带给他的种种遭遇，据说无论是应酬还是公关，章子非公司的女领导都喜欢带着他去。他那厚得如同胡杨木一样的脸皮还真是刀枪不入，女领导扇他耳朵，他还会微笑地说，“我这脸欠抽，你打得好。”章子非是个月光族，而他从不担心没有钱花，他有几个女朋友，每个女朋友都很有钱，原来脚踏几只船也可以这么潇洒。他不抽烟，说抽烟只会失去很多跟女人打交道的机会，一点意义都没有。我却不这样认为，所以每次我抽烟时我都会故意在他面前抽，我要让他明白抽烟的男人是那样地有魅力。我也是跟他混熟了之后才懂得为什么章子非会说操他妈的哲学，他跟哲学真扯不上什么关系，只是偶尔他在镜子面前迸发出这么一句我是谁的时候，才让我感觉到一些哲学的影子。
　　马林是我们常常拿来开涮的对象，我们三个似乎有义务要结束马林的处男身。路妮虽然接客无数，但不会接马林，不是嫌弃他，是不想破坏彼此的友谊。我不知道马林是不是太过于死板，无论从他的衣着和言语，我都感觉他是另一个世界上的人。还有他对尸体似乎很有感情，这真让我不可捉摸。有一次我们故意灌马林，然后套出他藏在心中的心里话，可是马林是越喝越猛，我们三个轮流都不能干倒他，而他也懂得我们的意图。我们问他一些感情上的事他都缄口不提，不过他倒是给我们讲了他的经历，我想这个经历也许深深地影响到了他。
　　事情是这样的，马林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孩子，他们在一起聊了很久，而且那女孩子也口口声声说对马林很爱慕，可是马林有个通病，无论他在网上说得怎么怎么好，也无论他有多少才华倾述在他的日记里，可是一旦遭遇现实，马林就哑了口，特别是在女孩子面前。马林对那个女孩子也有好感，可是他知道对方只是喜欢网上的自己，却不会真正喜欢上他，可是马林不甘心这样放弃，于是他决定去见一见这个网友。见到这个女孩子的时候，马林更加胆怯了，那个女孩子青春貌美，不仅气质优雅，而且还很讨人喜爱。马林充其量就是个小丑，两人约会都是女孩子走在前面，而他只能在后面跟着，女孩子提议去KTV唱歌，马林也就跟着前去了，因为在这人海茫茫的城市里很难找到一块好的约会地点。马林就跟女孩子去了KTV，在KTV里，马林坐立不安，服务员进来，拿着一块酒单，上面全是昂贵的红酒或是葡萄酒，最便宜的都要一千块，马林看到酒单都傻眼了，于是问服务员是否有其他饮料，服务员告知他说只有酒单上面的酒了。马林不想第一次约会见面就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去请那女孩子点酒，女孩子一边看一边跟马林交换着意见，当时的马林别提有多尴尬了，幸亏他身上带有银行卡，要不真是溴大了。女孩子最后点了一瓶两千多块的红酒，具体是什么红酒马林压根就没有记下来。
　　女孩还一边跟马林讨论文学，讨论电影，而且还说得有模有样，什么徐志摩、林微因和沈从文，女孩还说一直很想去旅行，去凤凰去丽江，把她自己说得很文艺清新。至于电影，不是3D泰坦尼克号就是复仇者联盟，总之都逃不过美国好莱坞大片。而马林却久久才憋出一句话来，整个约会，马林都表现得极其糟糕。中间又要了一瓶红酒，可怜的马林银行卡上最后连买一条内裤的钱都不够了。
　　可是没等马林说完，路妮早已从中看出了猫腻，路妮说，男人就是好面子，你说的女孩她只是个酒托。马林说，要是我有你这种觉悟我也不至于落到怎么下场。而事实是马林他看不出这女孩是个酒托，而且他还痴心地以为女孩会爱上他，等到那女孩告诉马林自己是酒托之后，马林想死的心都有了。马林说得很平静，可是我们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这次经历深深地伤害到了马林。我们四顾无言，只能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我忽然记起马林的笔记本上的一首诗——《春天》。
　　“这座城市里从来没有春天
　　人们用谎言欺骗自己
　　尽管三月的风路过这里
　　及四月的芬芳
　　太平间的废墙上开满了花
　　里面躺着死去的爱情
　　
　　从蜗居的火柴盒里走出来
　　人们拂去身上的尘埃
　　以为真到了春天
　　其实跟冬天并没两样
　　死去了爱情的城市
　　哪里会有春天？”
　　这是一首很无奈的诗，从中可以看出马林对于爱情的不抱希望，他的眼里，始终都有死亡的影子，连同太平间废墙上开满的鲜花，都是在祭奠那些死去的爱情。我一直认为，死亡是马林的一个主题，如同尸体和福尔马林。
　　章子非经常带女朋友回来，几乎是每晚一换，他的几个女朋友都属于胸大无脑的类型，被章子非玩弄得团团转。我不知道章子非在床上会不会跟他女朋友谈起所谓的哲学问题，这真是个有趣的问题。路妮常跟我们讲起她所遇见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她说人分三六九等，妓女同样也分等级。不同的档次，出入不同的场所，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其实行万里路更不如阅人无数。好奇的路妮体验过站街接客，也出入豪华别墅的，见过很多奇奇怪怪的客人，可是路妮有自己的原则，她说没有眼缘的不做，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她享受这份工作的原因。
　　路妮说，男人嫖娼，有来发泄的，有来享乐的，也有是想找精神寄托的，更有甚者是为了寻找归属感的。也会有谈人生谈理想的，动辄苏格拉底柏拉图的，可是在柏拉图之下，男人却反复问大不大，久不久，这种人最虚伪，也最不懂得什么叫柏拉图。也有人花钱是来向路妮倾述的，有的会爱上路妮，可是路妮从来不会动真感情。路妮是个自由主义者。
　　我想这世上有真正的妓女，也有迫不得已的妓女，有的是混口饭吃，有的是遭强迫，也有一种是实用的享受主义者。我无法定义路妮属于哪一类，但是我看到她快乐地生活着，我也替她感到高兴。在这滚滚红尘里，每个人都有选择生存的方式，如此而已。我对于路妮，更多抱的是怜悯与同情。
　　“多少次在梦里惊醒，发现自己身处的世界只是一个虚幻的镜像。我开始执着地认为这是一个欲望的都市，我们已经离当初那个本性世界越来越远，一定存在着一个平行空间，在那里一切人和事都像数学公式一样井然有序地运行着，在那里或许我们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是或许是一定——《马林日记》。”
　　我想马林日记里的话能表现出路妮的那种心境，这个世界有着太多太多的巧合，不得不令人敬畏。我跟章子非、马林和路妮认识纯属偶然，而在偶然的后面也许也存在着必然。
　　那时候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先弹一曲吉他再睡觉，吉他声从我出租房的窗口里飘出去又飘回来，房间里没有蚊子，蚊子早已承受不了城市的污染而逃离了城市，窗外看不到月光，更别说是小桥流水，这样的光景只会在歌里出现。取而代之的是黑夜的喧嚣尘上和半夜里沙哑而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我经常会被吵醒，那些打架斗殴的声响不绝于耳，给我的感觉是身外是地狱，室内是天堂。
　　可是，有一天夜里，我就被一阵紧促的敲门声吵醒，这使我从天堂跌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