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武陵人远，烟锁秦楼

　　周日的街头，行人如流。
　　郁闷的江宁默默地在前面走着，东风紧紧地跟在后面。她慢慢地一间一间店地逛着，随意地看着那些衣服鞋子包包饰品，漫无目的地。只要是她翻过的，无论衣服还是鞋子还是什么东西，东风都让店员包起来送到“远峰设计”，店员们都羡慕不已地看着这个超级英俊又超级大方的男朋友。很多人也看出来了，那个幸运的女友正在生闷气。温柔体贴的男友在旁边小心地陪伴着。旁观者都不能理解，这个小女友，凭什么对这样的男朋友不满意呢？应该紧紧抓住才对啊！
　　江宁走进了一间咖啡屋，随便要了一杯咖啡饮品，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杂志坐到一个角落去了。东风轻轻坐到她的身边，强烈控制着要抱她的冲动。他痴痴地看着她，而她只是低着头看手上那本书，仿佛他并不存在。他看到她唇边沾了些咖啡沫，实在忍不住，便凑上去用舌头舔她的嘴唇。她恼怒地推开他，在这种公共场合，他居然还这么放肆，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伸手悄悄环抱她的腰，她怒目而视。
　　“宝贝，我知道错了，真的！是我太着急了！我们和好吧，好不好？”他低声哀求着。
　　她冷冷道：“离我远一点！”
　　“我错了！原谅我吧，好不好？你说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绝不说半个不字，都听你的，好不好？”他恳求着。
　　她瞪着他：“说话算话？都听我的？”
　　他大喜：“是，都听你的！你说吧，你现在想做什么？”
　　“那好，请你马上消失！我想一个人呆着。”她冷冷地说，然后继续看她的书。
　　东风呆住了，心口仿佛被狠狠插了一刀……他傻傻地看着她，半晌，便悄悄地站起来，悄悄走了出去。
　　江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唉——终于，可以清静一下了。
　　当江宁慢慢喝完那杯饮品，随便地翻完那本杂志，一看时间，差不多到中午了，便慢慢走了出去，却看到一个孤独的男人站在店门口傻傻地看着她走出来，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她。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他几眼。
　　江宁内心很崩溃，求求你，放了我吧，好不好？你爱谁就去找那个谁好不好？
　　犹豫片刻，江宁慢慢走到那个男人面前，看着他：“走吧，别在这里妨碍别人做生意。”
　　东风如获大赦，欣喜若狂，刚想说什么。
　　江宁马上举手截住他：“不许说话。”说完，也不管他，自顾自走了。东风急忙跟在她的身后。
　　
　　云端有两个宽袍大袖的青年男人静静地看着那两人渐行渐远。
　　忽然，紫衫青年叹了一口气，说：“小九还是一根筋……”
　　灰衫青年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淡淡道：“如果九殿下能学得四殿下的一分‘潇洒’之心，也不至于被下放到地界受这样的苦……”
　　紫衫青年白了灰衫青年一眼：“这么说来，倒是本君的不是了？”
　　“呵呵，四殿下对九殿下关怀备至，小神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九殿下自小便跟着四殿下学习，四殿下如果多教一点‘方外之术’，或者四殿下在四处潇洒游玩之时也把九殿下带在身边，可能……”
　　紫衫青年苦笑：“小九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那个丫头，谁能拗得过他？”
　　灰衫青年默默不语，过了半晌，慢慢说道：“如今看来，九殿下还是留在地界……更好一些……”
　　紫衫青年也叹道：“是呀，如果他回来后，却发现……她已不在了，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只怕……”
　　灰衫青年只是默默地轻轻点头回应。他明白紫衫青年没有说出的那一句：只怕……会把天界拆了！
　　“对了，”紫衫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那个姑娘……真的是峨嵋神君吗？”
　　“嗯？”灰衫青年沉吟了一会，才慢慢说，“神君的来去并不在小神的掌管之下，小神也不知道峨嵋神君的去向。小神以为，普天之下，大概只有九殿下才能知晓，她到底是不是峨嵋神君了！不过……”他忽然停了下来。
　　紫衫青年探询地看着他。灰衫青年想了想，才又慢慢说道：“本来，那个姑娘在三岁的时候就应该和其双亲一起遭遇车祸而亡的，但是，她却毫发无伤。也许，她真的是峨嵋神君也……”
　　“其实，她是谁又有什么要紧？”紫衫青年忽然笑道，“只要小九喜欢就行了……”
　　停了一会儿，灰衫青年低声问：“那件事，殿下都查清楚了么？”
　　“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那些知道那件旧事的老家伙们都一个比一个刁……虽然如此，本君也算查得了四五成了！”紫衫青年叹道。
　　“那么？”
　　“就算只是为了小九，本君也一定会一直用真法供养她的玉冢的！但愿……”紫衫青年抬眼凝望着天际。
　　
　　周一上午，在“飞鸿国际”驻花城办事处大楼的二十二层顶层办公室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因为他是从窗户跳进来的，并非如其他宾客那样递上名片给一楼大堂前台然后恳请递上给高层以求能一见。
　　俞海棠正一个人呆在豪华的办公室里。当昆仑从窗外跳进来时，他正在发呆。突然看到这个熟悉的不速之客，他居然一点也不惊讶，只是默默地看着。
　　“哟——”昆仑扬了扬手，打了声招呼，似乎他们正站在一片原野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海棠静静地看着昆仑。他想，大概昆仑是来兴师问罪的。他知道东风是绝不会主动过来找他的，而昆仑和西风，是东风的好兄弟，必然会为东风来出头的，尤其是昆仑。
　　“看来，你一点也不惊讶我为什么会过来呀？”昆仑笑笑。
　　海棠仍是默不做声。
　　“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变了很多啊！”昆仑又笑道。
　　海棠愣了愣，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
　　昆仑又叹了一口气，略带怜悯地看着他：“我真的没有想到，为了那个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梦，你居然坚持到现在，而且还要耗费那么多的法力去做那些事情……你觉得这样子真的值得么？”他的意思是指海棠为了保持“女体”而耗尽心力而做的一切，可怜的海棠不可能象普通人类那样通过“医疗手段”去达到他的“梦想”！
　　海棠冷冷地瞪着昆仑：“是否值得是由我来决定的，与你无关！”
　　“对，本来是跟我无关的，如果没有前天的事的话。”昆仑淡淡地说。
　　“那么，昆仑大神是专为了惩罚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仙而来的了？”海棠冷冷一笑，“那真是折杀小仙了！”
　　“惩罚？言重了！其实呢，我是来求你的。”昆仑仍是那个淡淡的腔调。
　　“什么意思？”
　　“我想，前天，东风的态度，你应该很清楚了！”
　　海棠脸色惨白。
　　“我想，你应该不希望从此以后，你在东风的眼中什么都不是吧？”
　　“……”无视，在“情人”的眼中，大概是最可怕的惩罚了！那天，东风看他的眼神就似乎他是透明的不存在的！海棠的脸色已是灰黑。如果不爱，请恨我吧！然而，即使希望东风能恨他，那也似乎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如果，你仍是希望以后相见时东风仍会看到你，那么，你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地去和丫头解释一下……”
　　“那丫头……”海棠声音颤抖。果然是为了她！
　　“对！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丫头对于东风来说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东风会为了她那么……她到底是谁？”
　　“你可以认为她就是‘峨嵋’的再生！”
　　“什么？”
　　“至少在东风眼中，她就是那样的存在！”
　　海棠呆住了，他当然知道“峨嵋”在东风心中的位置！
　　海棠冷冷地看着昆仑：“你要我跟她说什么？”
　　“解释你那天的所作所为呀。”
　　“你以为她真的在意吗？”
　　“她可是女人啊，当然会在意呀！”
　　“那只是你们的猜想而已。”
　　“怎么会只是猜想？如果那丫头不在意，她这两天就不会跟东风怄气了！你知不知道你害得东风有多苦？”
　　“也许，她只是找个借口来拒绝东风……”
　　“海棠，你真的打心里认为你刚才那句话是对的吗？”昆仑冷笑。居然会有女孩子要拒绝东风？居然还要找借口？
　　海棠愣了愣，想了想，才轻声道：“其实我也不相信……但是，我却有那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
　　“那天，我问她，她和东风是不是情侣关系……”想起那天的情景，海棠不禁苦笑。
　　“她是怎么说的？”
　　“不是。”
　　“什么？”
　　“她说，她和东风不是情侣。”
　　“你真的相信她说的话吗？”昆仑想起了那天他在“梅里雪香”的“旁听席”时所看到的情景。
　　“其实，我也觉得不可能……”
　　“海棠，虽说你希望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也很努力……但是，你对女孩子的心思是一点也不懂啊！”昆仑摇头叹息。
　　海棠呆呆地看着昆仑：“可是，那天，她还问我，是不是，是不是喜欢东风……”
　　昆仑瞪大眼：“你是怎么说的？”
　　“我当然说‘是’呀……”海棠茫然地。
　　昆仑苦笑：“海棠，你是不是非要害死东风不可？”
　　“可是，她还说，要我找机会跟东风……表白呀……”海棠争辩道，“如果，如果她真的在意东风，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呀？她肯定不会让我接近东风呀！”
　　“海棠，你知道么？你这是男人的想法！”昆仑只觉得一头汗，唉，男人啊！
　　“什么意思？”海棠脸色灰白，双目呆滞。
　　昆仑苦笑着，同情地看着海棠：“海棠，你听大哥一句劝：不要再浪费你的修为了，还是做回男人吧！你注定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女人的！你对女人的心思简直就是一窍不通啊！大哥都比你懂得多！”
　　“你在说什么？”海棠呆呆地瞪着他。
　　“你可知道，女孩子在什么时候说‘是’的时候其实说的却是‘No’？”
　　“……”
　　“你可知道，女孩子在什么时候说‘不是’的时候其实说的却是‘Yes’？”
　　“……”
　　“女人，是天底下最最难以理解的生物！”
　　海棠呆呆地瞪着他，半晌，忽然说道：“那又如何？我何必要在意她的想法？跟我有什么关系？”
　　昆仑呆住了，对呀，他在乎的是东风，江宁是什么想法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海棠又道，“那天的派对也是她主动邀请我去的，而且……”
　　“呆子！”昆仑截住他，“她主动邀请你参加派对，并非意味着你可以‘为所欲为’呀？而且，她分明是想测试一下你和东风之间是不是‘清白’的！”
　　“昆仑，也许你说的也没错。但是，东风，如果东风真的那么在意她，在那个情况下，东风在找我之前也一定是得到了她的同意的！”
　　昆仑又呆了，对呀，按东风的性格根本不会主动去找海棠，即使要找也绝不会傻到当着江宁的面，如果之前没有跟江宁说过也得到她的允许的话，最多暗地里警告海棠不要再出现。
　　“所以，我觉得，其实，她根本就没有你们所以为的那样在乎东风！或者，她根本就不在乎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于，她，她不想继续……”海棠咬着嘴唇。
　　昆仑默然了。两人相对无言。
　　良久，海棠慢慢说道：“如果，真的如你刚才所猜测的，她是为了测试我和东风的话，那么，我去跟她解释又有什么意义？”
　　昆仑苦笑，确实没有意义。他本来还以为那个“脱衣事件”纯粹是单方面的“意外”，江宁对于东风和海棠之间应该从没任何怀疑，而如今却是情况复杂！而且，不知道那天之后海棠到底还跟江宁说了什么话，江宁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待东风和海棠的关系的？然后，发生了那个“脱衣事件”，再怎么解释都只能是徒然！也许真的如西风所说的，除非能证明海棠是彻头彻尾的男人！然而，在如今这样的年代，即使能证明海棠本来就是个男人，那又能怎样？重要的是他如今就是一个“女人”啊！
　　“海棠，如果你真的是真心喜欢东风，你愿不愿意让东风开心？”
　　“你还要我怎么样？”
　　“如果你真心的想让东风开心快乐，那么就应该好好帮东风解决这件事。”
　　“那你说吧，我还能做什么？”
　　“你去找丫头，告诉她，你是个男人！”昆仑严肃地说。
　　“什么？”海棠大吃一惊。
　　“只要你向她证明你是个真正的男人，那么，她应该不会再为这件事去责怪东风了。”
　　“昆仑，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你只不过暂时恢复一下本来面貌而已呀，很简单，不是吗？”
　　“但是，你要我怎么去证明呀？难道，难道你要我在她面前……无礼吗？”海棠急了。
　　昆仑一愣，随即一想，也不禁傻了，对呀，这可不是仅仅脱件衣服那么简单！如果海棠那样做了，东风这次一定会把海棠杀了！
　　两人又是相对无言。
　　良久，海棠慢慢说道：“其实，你们为什么不用最简单的方法？”
　　“什么方法？”
　　“把那一段记忆去掉……”
　　“……”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呀，你们都可以做到的。”
　　“……”
　　“你们真的认为她是‘峨嵋’么？”
　　如果她是峨嵋神君，那么这个方法确实是行不通的。
　　“东风是不会允许我那样做的……”昆仑静静地看着他，轻轻摇摇头。
　　“为什么？”
　　昆仑只是苦笑，他用充满了同情的眼神看着海棠。
　　“昆仑？”海棠茫然了。
　　“海棠，你知道么？当真正深深爱一个人到极致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海棠更茫然了，昆仑到底想说什么？难道他这样子还不够深爱一个人么？
　　“就象东风那样……爱她的一切！”昆仑说完，转身从窗口跳了出去，消失了。
　　爱她的一切！！！
　　海棠如遭五雷轰顶！
　　爱她的一切！无论她是悲伤、还是欢喜，无论她是愤怒、还是平和，无论她蛮横无理，无论她善解人意，无论她粗暴无礼，无论她娇俏迷人，无论她蠢笨愚钝，无论她聪敏明慧……只是因为她是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