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兄这一去便是五年，这五年也幸是没有费母妃一脉的血脉。我在太学里也算是显尽聪颖，极尽赞扬，慕王城里皆旧事重提：这公主是祥瑞之兆佑我大慕王朝，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因我母妃一脉的能力，父皇也破例让我入朝堂论政事，当然这也都是后话。
　　王兄出征那年我也不过才六岁，或许是冥冥之中总有安排，相遇也好，背叛也罢，以后的事，真真的早已注定好的。就在这一年，我遇上了此生的劫难，与母妃极其相似的劫难。每年阿蔷总会去药王谷拿一些延续命劫的药，这年也是不例外的。
　　命运就是这样巧合吧，碰巧那日我在樱树上采蜜酿酒，因这是落霞轩，算是宫中的禁地之一，也是我的寝宫之一；除非膳食时间，否则是不允许宫人进来的，平常只有王兄与阿蔷陪着，倒也不易出什么意外。可那日许是意外吧，采蜜时没踩稳便从枝杈上滑了下去，本以为这次有罪受，准备认命的时候却被人稳稳地接住了。那时或许是恍惚了，倒也忘记这里是禁区，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人好看的眉眼。有些事、有些人，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后来我被困在这宫中的很长时间我总会想：倘若，从未遇见该多好；倘若，我们都不知道彼此是谁该多好。可是，也只能是倘若，其实从一开始，我们都是带着目的，尔互相利用地接近彼此。就像母妃生前常在半夜惊醒时说，这是命。
　　“尔是何人，好大的胆子，这可是落霞轩。尔怎敢私自闯入？”
　　“公主，你该是庆幸我有这个胆子闯入吧！”冷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等我的侍女发现异常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转身离开了。因为这件事，在阿蔷回来的日子里我也学乖了，这具身体可以出事，可是这张脸不能出事，一定不能出事。
　　不过数月，阿蔷就赶回来，衣食寝居也有了人安排，终于能回到落霞轩了。这日子倒是安稳得很，或许这就是血缘吧。阿蔷总说：“公主与皇妃越来越像了。”我摸着这张脸，不过才六岁，如何能看出。但是想了想便又释然，罢了罢了，像与不像于我而言都没有关系，我变成什么样子，也没有关系；关键是，我们要活着，王兄要活着。
　　阿蔷是极为聪颖的，样貌也是极好，能力也尤为出众。阿蔷曾说，她与母妃都期望有朝一日还能似曾经那般策马扬鞭，过自由的生活。可是我母妃已逝去，而她，却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伴着我，可能永远也出不去了。我曾问过阿蔷是否想要出宫？倘若她想，我便放她离开。可阿蔷却说：“我的自由便是你能够自由。”阿蔷总说：“公主殿下，您还是个孩子，不要想太多，像个普通孩子一般，平安健康的长大就好。”
　　只是在夜深人静，整个皇宫都安静下来的时候，才能看见阿蔷摸着那株千年樱花，哭着喃喃道：“阿姐，阿樱现在过得极好的，阿真虽然在边境，可是你不用担心；阿真有你的头脑，平时剑术练得又极为勤奋，想必是没有受太大的伤。另一半玉佩，伏洱已经去寻了。只是不知阿樱的血脉何时开启，不知她的命运是如何。阿蔷一定会护阿樱二人平安。”阿蔷总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我一直希望的那般什么都不知道。
　　阿蔷回来后，很多事情方便了很多。就像，查那个闯进落霞轩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虽说我有着公主的名号，受了各种赏赐，但也不过只是个名号；虽说我也在太学学习，但是实际见到的人也不过是太师与王兄。说白了，我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公主，实际上的傀儡，没有实权。在我初表现血脉时，母妃曾说：“阿樱，我不希望你那般聪颖，不想你变得不凡，哪怕知道，血脉最终会开启。”于是，那些年，在王兄还未出征的那些年都过得与平常孩童无异。可父皇想必还是在畏惧母妃这脉的血脉吧！哪怕是个孩童也不能放过。阿蔷深知我的血脉，却未知道因出生之时的状况导致血脉极早开启，其实很多东西，不知道的时候才是最好的。
　　日子照旧平常地过，读读书、酿酿酒，岁月静好模样。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那人是九皇子。”哦？我异母王兄？说来真是可笑，我竟从未见过。“九皇子是皇后娘娘膝下的，在公主还未出生，甚至阿真殿下还未是太子，这九皇子便是这慕王朝的太子殿下。只不过为了迎皇妃进宫讨皇妃开心，才将阿真殿下封为太子。”“哦？是吗？”挑了挑眉，这皇城啊。“公主殿下……”阿蔷担忧地叫了一声。我懂，她也懂，活着或许已经很难了，可是活着难道就够了吗？虽说母妃只是希望我们能活着，
　　这些年我不是不知这王城的水有多深，更何况这全是女人的后宫，每每出落霞轩总能听到宫人说哪儿哪儿哪儿又多了个妃子，谁谁谁又有了身孕；谁谁谁又流了，哪儿哪儿哪儿又少人了。我不是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就像父皇也并不是不知道后宫的这些状况，可我们都假装不知，我只是感觉这些都是与我无关的事情。也可能是我单单认为我不去招惹，老老实实待在落霞轩不出去便不会有事，就像母妃一直做的那样，不去招惹就不会有事。
　　记得那夜，星辰闪烁，阿蔷站在星辰下，推演着皇兄是否安好。可阿蔷啊，你终不是完整血脉；或者说，你的血脉是别人给的啊。当我愣愣地望着这片星辰的时候，母妃，我许是明白了。阿蔷说：“公主请放心，阿真殿下很平安，战事很顺利。”阿蔷啊，阿蔷，皇兄是平安，不再平安的是我们啊。星辰显象，这宫城将出现变更，怕是这次，我们也不能避免了。
　　不出其然，父皇外猎时，偶遇一女子，一见倾心，便将其纳入宫中，像是很平常的样子。唯一不自然的样子是她入住的是凤梧宫，是我母妃曾住的宫殿，是后宫各宫主位的宫殿。每个人都清楚这后宫又要乱了，尤其是这宫中的妃子。宫中各人包括外朝的官员皆在好奇，带回的女子究竟是谁？为何入住凤梧宫，以及我这个看起来备受宠爱的公主殿下、和我那个被封为太子殿下的王兄日后的情形。
　　想必是父皇对母妃还有情吧，也或许觉得我是孩童造不成什么危害。在新妃迎娶之时，我也有了正式的公主名号，终于与世人相见。一些都是那么自然，最起码，都显得那么自然。可当我看到新妃的样子的时候，我却明白了；不止我明白了，众人都明白了——这个女子竟与我母妃有八成相像。父皇啊，父皇，于你而言，重要的究竟是何？为何我会有些想笑？
　　在宫门入封之处，九皇子，也就是那个不知到底因什么原因恰好救了我的那个异母王兄，看着我说道：“还以为你这公主殿下以后的路被封绝了，没想到竟被正式授予了，倒是让人有些许吃惊。不过倘若你王兄能活着回来还好说，不然单凭你一个人在这皇宫怕是也没有几年了。罢了罢了，就算你王兄回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了。算了你这年纪怕是也听不懂，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便转身离开。在他转身之时：“九皇子还是多多担心自己与自己的母妃吧！先不论别的，单凭堂堂慕王朝王后不住正殿住偏殿，这种事，还要被说多久呢？”他怔了一下，抓住我的脖子：“早知你母妃一脉聪颖至极，但没想带血脉开启这么早，你倒是真真让本皇子吃惊。”“九王兄，你还是放开手吧，伤了我，你承受不住后果的。”我看着他笑了，他放下我也笑了。这宫中的水，真的是深。
　　“九王兄，要不要考虑跟我做个交易？”
　　“你有何资本？”
　　“我有何资本，你日后便知道。”资本？这张脸难道还不够吗？
　　我冲着他的背影说道，“你若想通了，可来落霞轩找我。”
　　阿蔷担忧地看着我：“公主，你这是何苦呢？”阿蔷，还是瞒不住了，你还是知道我血脉开启了。阿蔷，你总是问我何苦，何苦呢？何苦？阿蔷，不是每件事都如人心愿，也不是每件事你当作不知道就是没有发生。阿蔷你可知日日夜夜仰望星辰樱花的我母妃的悲伤吗？你懂不为自保也不为母妃只为保护他这个病秧子妹妹而日日练剑，浑身是伤的皇兄的悲伤吗？阿蔷，你可知，我以前每每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夜晚吗？阿蔷，你可知，我自出生起血脉便开启了，你可知我曾听母妃提过那万丈的雪海、流金的晚霞、肆意的生活，以及漫天的樱花吗？阿蔷，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早已知道母妃那一年难产九死一生的原因吧！知我为何总是病怏怏的？阿蔷，其实你什么都不知，但我也希望你什么都不知。至少，这样会让你觉得开心点。可是，阿蔷啊，迟早的，迟早的都会知道，都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