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雷州到处是密林，树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加上水雾弥漫，从远处望去，山林都是暗暗的绿色。
　　老河洛石砳指着远方苍莽的群山说道：“前面就是灵断山脉。”
　　河络身材矮小，人族的马匹对于河络来说过于高大，必须尽全力双脚才能够得着马镫。石砳摇摇晃晃地坐在马鞍上，随着马匹一步一颠，显得笨拙滑稽。
　　“石砳，要是找不到星流石，你就会成为罪犯留在这里。我会亲手在你的额头上烙上字，让你加入黑黥军，让你跟魅灵打仗。我相信，无论是魅灵和黑黥军都会欢迎你的到来。不过，我敢打赌，凭你的本事，你过不了今年冬天。”
　　石砳的身边还有两骑，说话威胁石砳的是李正。
　　李正是一位高大壮实的武士，腰佩长刀，背负长弓，气宇轩昂。李正身边还有一位同伴，是一位秘术师，叫做谢伊。即使到了秋天，雷州的天气依然闷热，谢伊用斗篷严密包裹全身，好像身体虚弱怕风寒的样子。
　　在雷州，过了逢南河，到了逢南河北岸，每隔数十里都能见到依地势而建的大大小小的土堡，那是黑黥军的堡垒。
　　雷州本来树木繁密。可是与魅灵经年累月的战争，逢南河北岸一带光秃秃，树木全被砍光。甚至为了防止魅灵的军队藏匿，黑黥军会定期将灌木草丛烧毁，做到斩草除根。在稀稀拉拉的荒草下面，可以看见土地被鲜血染成大块大块的褐红色。
　　明知吓阻不了魅灵，黑黥军早就失去将敌人的尸骸构筑京观的兴趣，骸骨都是随意的丢弃，被雨水冲走堆积，一堆一堆的白骨，随处可见。
　　石砳低声地嘀咕：“加入黑黥军，也比跟着你们两个被折磨好。”
　　“你说什么？”李正声色俱厉，盯着石砳。
　　“我是说，我为什么要骗你们呢？有谢大人这样的秘术师在，我骗得了你们么？前面断灵山脉下确实有一个河络的地下城遗址，里面真的有星流石。”石砳高声争辩，脸色通红。
　　不经意间，看到路边歪歪斜斜插着一支箭枝，石砳跃下马，拔出箭枝。箭头已经生锈，箭杆长满霉斑。石砳轻轻用力，箭枝便被折断。看起来箭枝已被丢弃很长的时间。
　　“看来有一段时间没有打仗了。”石砳说道，然后费力地重新爬上马匹，挣扎了数次才成功地坐到马背上。
　　“哼，雷州又热又湿的雨季连鬼都烦厌，即使是魅灵和他们的土鬼也受不了这种鸟天气。到了秋末、初冬，天气逐渐凉了下来，魅灵又该出现了。灵断山，灵断山，阻挡不了魅，再也断不了灵。”
　　“李大人对魅灵很熟悉啊。”石砳笑嘻嘻，讨好地说道。
　　李正恨恨地说道：“熟，当然熟。在鹰扬军的时候，跟他们打过几次交道，一营的兄弟基本全死光，我侥幸活了下来。驾！”
　　李正催动马匹飞驰而去，石砳、谢伊紧紧跟上，掀起一路烟尘。天空连一只飞鸟都没有，没有战争的日子，逢南河北岸满目都是是苍凉寂静。
　　三人又赶了一段路程，远远地看到山坡上走来一支队伍。
　　队伍里有着七八位骑着马的士兵，这些士兵衣服盔甲凌乱，并不整齐统一，各有各的装扮，甚至有士兵身上是几块不同的盔甲生硬地缝补拼凑而成。是形象潦倒的军队。
　　队伍还有十来位商人和护卫，还有数十役夫，赶着十多辆大车。
　　兵士的头领也看见了石砳三人，上前拦住的去路，兵士们跟在后头，齐刷刷地盯着石砳三人，目光凶戾。石砳看到每位士兵的额头上都刻有一个黑色的“罪”字，知道遇上了黑黥军。黑黥军全是由罪犯组成，驻守在逢南河北岸。
　　连年的战争，导致晋帝国的财政入不敷出、国库空虚。为了减少开支，朝堂的大人们就想到一个妙计，抓捕罪犯送来雷州打仗，这就成了黑黥军。只需给最基本的军械，不用支付军饷，黑黥军甚至需要拿着魅灵和土鬼的首级才能换取粮草。这样的黑黥军给晋帝国减少了大量的军费。
　　李正勒住马，递上关引，头领粗粗了扫了一眼，又还给李正。干笑着说道：“原来是职方司的大人们。不知大人们要去哪里？”表面的恭敬却掩盖不住头领仇恨的眼神。
　　“就前面，灵断山脉的鹰嘴山。”李正傲慢地回答。
　　“那就是鹰嘴山。去鹰嘴山不安全，要不大人稍等一下？我通报山寨，多派些兄弟过来与大人们会合，护送大人们一起过去？”头领回头指着身后一处高耸入云的山峰，高处有一突出有如鹰嘴，说道。又挤出一丝生硬的笑意，看着李正。
　　石砳看出头领不怀好意，生怕李正会答应头领，插嘴问道：“军头大人，这些货车拉的是矿石么？”
　　“是，职方司的大人。”
　　听到是矿石，石砳来了兴趣。石砳跳下马，走到大车旁边，连着掀开数车上覆盖的草席，回头说道：“军头大人此行收获丰厚，发财了。这些都是上好的矿石，想不到还有墨玉，难得。不知军头大人是在哪里挖到的？”
　　“鹰嘴山。”听到矿石中有墨玉，头领有些激动，而那些商人、护卫却耷拉了脸，阴沉沉地看着石砳。
　　“看来军头大人也是刚从灵断山脉回来。”
　　“是，大人。”
　　“有没有遇到魅灵？”
　　“没遇到魅灵，只零散遇到过几个土鬼。”
　　再次费力地爬上马匹，石砳拱手说道：“多谢军头大人指点。区区几个土鬼，我等三人还是能对付得了，不用军头大人费心。”
　　石砳又指着那些商人和护卫说道：“你们这些商人，做生意就得敞亮一些，黑黥军在逢南河北岸过得艰苦。你看这几位兄弟，连一副合身的盔甲都没有。人家出生入死，带着你们去挖矿，无非想着换一份口粮，换一身趁手的家伙，多活些日子。你们还蒙骗他们就没有良心了。”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石砳三人拍马扬鞭，飞驰而去。
　　“想不到你这个毛贼还会有恻隐之心，还会大发慈悲。你帮了那几位兵士，你就不怕旁边的那些护卫刀客剁了你？”李正嘲笑地说道。
　　“呵呵，有你李大人职方司的名头在，还有黑黥军在，那些刀客们哪敢动我分毫？不过，李大人，我是看见这些兵士的目光好像要吃人，在这些兵士中有没有你李大人送过来的罪犯？”石砳反唇相讥。
　　“找死！”李正向石砳挥动马鞭，要抽打石砳，在马背上看似笨拙的石砳却灵巧地躲开长鞭，长鞭擦身而过。石砳赶紧催促马匹，远离李正和谢伊两人。
　　中午时三人来到鹰嘴山脚下。而山路崎岖，到了下午三人才来到山峰的突出部，紧接着绑好绳索，攀下山崖，下坠到山崖的一处平台。
　　谢伊气喘吁吁，示意要休息一阵。
　　平台全是石块，没有异样，谢伊喘着粗气，疑惑地问道：“这里就是通往河地下城古遗址的入口？”
　　“嗯，这里只是地下城的一处岗哨。地下城的大门不在这里。”
　　站在在石台上，灵断山脉和南方的逢南河一览无遗。向北眺望，隐约还能看到杜北河。
　　李正感概：“十年前，帝国还能在杜北河南岸构筑抵御魅灵的防线。擎梁会战后，帝国再也阻挡不了魅灵，来自云州的土鬼越杀越多，现今帝国被赶出了断灵山脉。”
　　“不是土鬼越杀越多，是你们晋朝与羽族交恶，导致没有羽族的战士在空中帮助你们，击杀在后面操控土鬼的魅灵。”
　　“是羽族先勾结魅灵，背叛了荒神，背叛了人族。”
　　愚蠢、自大、傲慢的人族，石砳不想跟李正两人争辩。石砳在一毫不起眼的地方，转动一块山石，发动机关，平台的石壁“嘎嘎”作响，露出一个洞口。洞内是笔直的、深不见底的台阶甬道。
　　“走吧，我们时间不多，不能停留太久，停留的越久越是危险。”石砳催促李正、谢伊两人。
　　“你这个老毛贼体力倒是挺好，不像有五十多岁。”李正说道。
　　三人点燃火把走入石洞，冷风从石阶下方往上吹动，吹得火把“猎猎”作响。谨慎的谢伊禁止石砳关闭石门。以李正为首，石砳居中，谢伊殿后走下石阶。
　　火光只能照亮身前不远，漫长的石阶似乎走不到尽头。也不知走了多远，走到一处平台，平台另一侧又是转向的石阶甬道。重复的台阶无穷无尽，甬道内压抑无聊。
　　石砳没话找话，问道：“你们大皇子不会也是秘术师吧，在修炼什么法术呢？让我们千里迢迢来到雷州寻找星流石。”
　　“想知道？”李正打趣地问道。
　　“你要是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找星流石，你答应效忠我们大皇子不就得了么？我们的队伍缺少你这样的人才，很欢迎你加入。”
　　“效忠大皇子？我又没发疯。”
　　“瞧不上我们大皇子，以为我们大皇子没实力？”李正也不生气，只是跟谢伊交换了眼色，相视而笑。
　　“传闻你们大皇子的母亲华妃是魅灵，大皇子一直受到皇上的猜疑，你们还想着大皇子能继位么？到时二皇子继位，你们这些跟随大皇子的跟班，不也得跟着掉脑袋？”石砳不客气，反驳说道。
　　“呵呵，你们河络的脑袋用来生炉、打铁还行，对庙堂上大人们的想法，对权力争斗可真的一窍不通。”
　　“怎么一窍不通了？大家都说二皇子的母亲丽妃来自南淮王家。有着南淮王家的支持庇护，二皇子肯定能继位。”石砳对两人的嘲笑感到恼火。
　　“大家，你听哪些大家说的？是不是市井走卒？凡夫俗子也敢议论朝堂大事，不知天高地厚。”说完，李正哈哈大笑。
　　石砳一时语塞。石砳没有认识什么大官，平常接触的自然都是些匹夫走卒、贱民百姓，所听到的朝堂大事不过是些市井传说，对朝堂的风云变幻其实没有多少见解。
　　石砳是来自越州的河络，与多数河络一般，有一身锻造器物的天赋。而石砳更优秀的禀赋却是做一名盗贼。石砳有着敏捷的身形和灵巧的双手，自诩天下没有这双手打不开的门锁。
　　况且，石砳又特别地喜欢大匠师们打造的奇珍异宝。石砳认为这不是偷，是借。是借过来这些奇珍异宝做参考，提升自己的创造能力，这是努力向上的学习精神。因此，石砳被逐出越州河络的部落，流落于晋帝国的中州。
　　有一日，听说晋帝国的大皇子有一把魂器，石砳觉得这位大皇子被皇帝冷落猜疑，王府的守备肯定松懈，借走这把魂器肯定是手到擒来。没想到，这位表面落魄的大皇子的府邸里戒备森严，石砳马失前蹄，被大皇子擒获。
　　为了活命，又知道大皇子在到处搜刮星流石，石砳只好招认说知道在雷州有一处河络的古迹，里面有着罕见的星流石。于是大皇子命令李正、谢伊押解石砳来到雷州，寻找河络遗址，寻找星流石。
　　听着李正挖苦的话语、刺耳的笑声，石砳感到气馁。石砳想起河络的智者阿洛卡说过：王庭想要保持高高在上的威严，就要保持神秘，权力统治的事情决不能让底层清楚知晓，在各种纷繁的猜测和传说中，底层的思想变得糊涂混乱，就会对神秘敬畏，对权力屈服，以为这是天神安排的命运。
　　“你以为皇上就不猜疑二皇子？要是那位愚笨的二皇子继位后，南淮王家不怀好心夺位了呢？”李正继续说道。
　　“南淮王家夺位也得等二皇子继位，那是以后的事，跟现在有什么关系？”二皇子的愚笨在民间是众所周知，所以对南淮王家可能的夺位也有所议论。
　　“对，那是以后的事。可是不能有人提醒当今皇上吗？晋朝也是司马家从魏朝夺位过来的，皇上自然懂得其中厉害。”
　　“这是挑拨离间，挑拨皇上与南淮王家的关系，挑拨皇上与世族的关系，是谋逆，是造反。没人会帮你们做这样的事。”石砳挥舞的双手，大声地抗辩，好像一个被激怒的猴子。
　　“无知，南淮王家不代表全部世族。”一路上沉默寡言的谢伊呵斥石砳，看着石砳滑稽的模样，也跟着李正笑了起来，笑声犹如夜枭。
　　李正说道：“反正有人这么做就是了，反正当今皇上也是这么想就是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皇上身边最宠信的人提醒皇上的。所以，你还敢怀疑大皇子的实力么？大皇子的母亲即使是魅灵，大皇子也是皇上的血脉。而南淮王家一旦夺位，这东陆的天下不再姓司马。你说，这对司马家的皇帝来说，谁重谁轻呢？”
　　石砳瞠目结舌，无从反驳，只好结结巴巴地说道：“是，大皇子怎么说都是皇上的血脉，皇上会念及血脉之情。那你呢。你不是跟魅灵打过仗么？你不是厌恨魅灵么？传说大皇子是魅灵的后代，你为什么要帮大皇子？”
　　李正阴沉着脸，说道：“我也知道你不肯加入大皇子阵营的原因，是因为大皇子被怀疑是魅灵，你恨魅灵。其实，相对于魅灵，我更恨东陆的世族，更恨南淮王家。只有大皇子继位，才会给我们这些寒门一个公道。”
　　石砳争辩不过，只好低头不语，默默地赶路。石砳在东陆生活多年，对东陆的世族的胡作非为见过不少。对石砳这样一心创造的河络来说，东陆人族的权力争斗实在是太复杂了。
　　“告诉你吧，大皇子寻找星流石是为了抗击魅灵。”李正说道。
　　“切，大皇子抗击魅灵，谁信？”石砳对李正的话语不屑一顾。
　　“爱信不信。大皇子已经准备给皇上上书提案，征伐云州魅灵。”
　　石砳单纯的心思是想不透大皇子为什么要征伐魅灵，于是也不再多言，而是另找话题。
　　“地下城不会有土鬼吧？”石砳问道。
　　“土鬼是野人，地下城怎么会有土鬼呢？你不是说你来过么，有没有土鬼你不知道？我看你这个老毛贼是想找借口开溜。”李正说道。
　　“上次倒没见到土鬼。”
　　“你想逃走撒手不干？我劝你，最好别动这个念头。”谢伊冷冰冰地说道。
　　“谢大人，我身上有你下的蛊毒，我哪敢逃走？”石砳高声争辩，声音在通道内连绵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