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性格与命运
作品名称:初恋之绝代佳人 作者:老菜叶 发布时间:2018-09-03 07:00:04 字数:3073
不过,就是这西方东方从不相信他自己有敌人。其实谁不会有敌人呢?只是他看不见罢了。他最怕家里大吵大闹,为此总是马上向所有的人、所有的事让步、屈服。他的让步出于一种羞怯的好心,一种难以为情的体贴;“算了吧。”他说得很快,把旁人指责他姑息和窝囊的意见统统抛开。“算了吧……让大家都称心如意吧!”不用说,他乐意接受任何高尚的影响。所以,一个手段高明的歹徒就可以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甚至可以引诱他干坏事,事先当然得把坏事伪装成好事。
由于对别人的极其轻信,上的当自然也就太多了。在吃过许多苦头以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使自己相信,那个欺骗了他的人心术不正。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首先责怪自己,而且往往只怪自己。现在,他那宁静的家中忽然闯进来一个任性、昏庸的女白痴(在红头火柴的心目中,这个观点形成已久),跟另一个白痴——一代一录,她崇拜的偶像,形影不离。
在这以前,那个女白痴只怕自己的市长。如今什么都不怕了,甚至觉得有必要为过去的一切补报一下自己。单凭她是自己的母亲这一点,西方东方便认为有责任对她奉命惟谨。一开始,他们就要西方东方承认自己粗鲁、缺乏耐心、不学无术和特别要承认极端自私。妙的是那个白痴老太婆自己也相信她自己所讲的道理。一代一录也一样,至少部分地相信;他们还一起说服西方东方相信,一代一录是受上苍派遣下来拯救他灵魂的人;抑制他放纵无度的嗜欲,说他侍“财”傲物,盛气凌人,有可能利用“管饭”这一点让一代一录难堪。于是,可怜的西方东方就长久地痛感自己堕落之深,简直要扯自己的头发,祈求宽恕……
“老弟,只能怪我自己。”所以,西方东方就会这样对某个熟人说,“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必须加倍体贴地对待你给他好处的那个人。不!不……我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哪里是我给他好处!我又说漏了嘴!根本谈不上受我的好处;相反,是他住在我家使我受惠,而不是我使他受惠!可是,我却在‘管饭’这一点上叫他难堪!不,我完全不想叫他难堪,但看来是说话不留神出了纰漏。我说话常常出纰漏,归根到底,人家吃过苦,作出过了不起的牺牲;十年来,不管受到什么样的侮辱,一直侍候一个生病的朋友……这一切应该得到补报!还有,人家有学问,是大作家!一个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一个无上崇高的贤人……”总之就这样,怀才不遇,在任性而暴戾的市长那里沦为腐朽的一代一录的形象,被西方东方那颗高尚的心因怜悯和愤慨而为之破碎。
一代一录的一切乖张举动,一切不入流的行径,西方东方一概归因于他过去所受的苦楚和屈辱,归因于他的一腔怨愤;还当即凭着一副侠骨柔肠认为,对巨痛颇深者不能跟一般人同样要求。不仅应当谅解他,还应当用恭顺去医治他的创伤,使他重新站起来,同人世间和解。就这样,西方东方给自己确定了如此的一个目标后,他兴奋达到极点,再也不可能看出他的新朋友——一代一录是个淫邪、乖戾的禽兽;是个自私、懒惰的混蛋,此外什么也不是。
对于一代一录的博学和天才,他绝对信任。哦,红头火柴还忘了交代。西方东方对“科学”或“文学”这样的字眼原本就以最天真、最无私的态度表示虔敬。尽管他本人从来没有学过任何一门学科。当然这也是他最主要、最纯真的怪僻之一。“他在写文章!”有时,西方东方会对别人这么说,一边蹑着脚步走路,尽管离一代一录的书房离他还隔着两间屋子。“究竟写什么,我不知道!”他流露出骄傲而神秘的姿态在继续说,“不过,老弟,八成是稀里糊涂的一锅粥……我是从高深的意义讲的。有人能明白,可是对于你我,老弟,简直是擀面杖吹火……好像在写关于什么生产力之类的论文——他自己说的。想必是政治上的玩意儿。是啊,他的名字一定会震天价响!到那时,连你我也可以通过他的关系扬扬名气了。老弟,这话是他自己对我讲的……”
“另外,老弟。我这么跟你说吧!”西方东方想呀想,终于想了一个说法出来了。“我的老家?对!是在墙壁上,一直挂着一把蓝色的凤凰琴。每次回去,我都会轻轻取下凤凰琴,用纸巾细细拭去灰尘,深情地抚摸着,父亲弹琴的影子就愈来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面前。”他说。“打小父亲就是我的偶像。他十分聪明,无论什么?一点就通。没学过木匠,会打桌椅;没拜过师傅,会编箩筐……只要他看过几眼,做出的物件就有模有样。
“有一次,一位朋友弹凤凰琴,引起了父亲的好奇,向其请教。仅几天时间竟学会了简谱,弹起凤凰琴来。”他说。“凤凰琴的构造简单,琴弦是由四根细的银色钢丝和一根粗的黄色铜丝制成。琴键酷似玛瑙纽扣,拨弦的琴片是一种菱形透明的玼璃片。一手拨琴弦,一手按琴健,便能弹出歌曲。父亲弹琴,右手拨弦如飞梭,左手按键似鸡啄米,时而月光流泻,时而万马奔腾,时而春水荡漾,时而波浪滔天……有时还边弹边唱,让人们沉浸在美妙的琴音里。弹凤凰琴看似简单,其实是易学难工。父亲曾教我学过,可是我笨,双手不协调,弹出的琴音非常难听,被人笑话后我就不肯学了。”
他说:“父亲会弹许多歌曲,他最爱弹的是电影《白毛女》插曲《北风吹》、电影《铁道游击队》插曲《弹起心爱的土琵琶》、电影《红湖赤卫队》插曲《洪湖水浪打浪》《手拿碟儿敲起来》等,父亲说他喜欢弹旋律好听的歌曲。由于父亲会弹凤凰琴,还经常到邻近的地方去演出。”他说。“印象中,父亲是一个乐天派,很少见过他愁眉苦脸。其实我家忧愁的事、烦心的事特别多,但父亲依然弹他的凤凰琴,也许我盆地时小,听不出琴声如诉里的那份哀怨,那份凄凉,也听不出琴声那份激越,那份奋进。父亲性格坚毅,苦难磨练他顽强的意志。他常说:‘困难是暂时的,就像乌云遮不住太阳。’”
他说:“凤凰琴伴随着父亲的一生,直到去世。我至今遗憾没能学会弹凤凰琴,只好将那凤凰琴挂在墙上,但琴声仍时不时地在梦中响起……”
“老弟,你明白吗?”他说。“现在什么是我的凤凰琴!”
“谁是他的凤凰琴呢?”大家翻着白眼看他。
遵照一代一录的命令,西方东方不得不剃去他那漂亮的络腮胡子。在一代一录看来,西方东方蓄着络腮胡子像个外国人,因而认为他缺乏爱国心。渐渐地,一代一录开始插手亚细亚农场的管理,出各种高明的主意,这些高明的主意委实令人咋舌。农场工不久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明白谁是真正的主人,无不抓耳挠腮。后来,有个多事人曾亲耳听到一代一录跟农场工的一次谈话。当然,这次谈话也确实是某人有意偷听来的。
一代一录过去曾经表示过,他喜欢同有头脑的农场工聊聊天。有一次,他来到打谷机旁边,跟农场工扯了一些种地的事(尽管他自己连大麦和小麦也分不清)却也津津乐道地吹了一通农场工对土地的神圣义务,略略涉及电气和分工的问题(对此他当然一窍不通),向听众们讲了一番地球如何围绕太阳转、以及八大行星之类的道理;还有中国的黄道学说,就是月亮围着地球转的理论。最后他完全陶醉在自己的口才之中,议论起国家大事来了。这让人感觉他就像某个文人讲过这样的故事:有个做爸爸的力图使四岁的儿子懂得,他的爸爸是“那么勇敢,连伟人也喜欢爸爸”……这位做爸爸的不正是需要一个四岁的听众吗?而农场工自然也要极力讨好地来恭听一代一录的高论了。
“那么同志和先生们,国家给你的工资多不多呢?”忽然农场工人群中有一个外号叫什么意思的白发小老头儿问道,用意显然是想奉承他。然而一代一录却认为这话问得没尊没卑,而他最不能容忍没尊没卑。“干你什么事?愣头青!”于是,他向这个可怜的农场工不屑地看了一眼。“你干嘛把你的嘴脸冲着我伸过来?是要我啐上一口唾沫,还是怎么着?”一代一录总是用这样的口气跟“有头脑的庄稼人”交谈。
“我的爷……”另一个农场工接口道,“我们可是没知识的人哪。你兴许是一位老师,或者一个当官的,或者甚至是位大官……我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