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品名称:太阳雨魂 作者:九口明 发布时间:2018-08-30 20:14:58 字数:6707
张廷芝像卫生院医生那样背着药箱走村串户,却没有他们那种儒雅的派头。卫生院医生大多吃国家粮,不少人在医疗卫生院校读过书,势头上已经拔得头筹。他们的药箱很干净,都不用自己去背,那些请他们去看病的人,会主动替他们背着药箱。他们神气地走路,不像张牙舞爪的公社革委会头头那样俗套,始终像知识分子。张廷芝也背着药箱,他的药箱破烂不堪,仿佛被狗撕咬过。他很想像卫生院医生那样温文尔雅,可他脱离不了贫下中农的本色,那副挂在药箱背带上阉割禽畜的工具,表明他就是个土包子兽医。
张廷芝很快甩开了梁兴国和梁玉成,他停下来等他们,不过再次等待时他就埋怨起来。梁兴国在马医生那里受到委屈后,嘴巴上仿佛贴了封条,一句话也没有。他在卫生院里大吵大闹,也觉得过分。要不是梁玉成悄悄对他说:“要他先走。”
他可能还不会说话。他立即回答:“好,要他先走。”
梁兴国要求张廷芝先走的声音很大,但断断续续,简单一句话在残存的愤怒中变得七零八落。梁兴国不担心张廷芝不去生产队里治疗猪伤,对张廷芝来说,这是一个获得收入的机会。张廷芝转眼间不见踪影,梁玉成和梁兴国也随意起来。梁玉成产生了去学校里看看的想法,希望能遇到班主任老师刘振华。他想对刘老师说,他想上高中。
梁玉成明明知道学校里没有老师,但也要去看一下,希望从刘老师那里,打听现在决定上高中是否有希望。梁玉成还没有离开,梁兴国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坐下来拍起的灰尘,仿佛在灰堆里跺了一脚。
只有初中班级的红卫中学,是红卫公社的最高学府,位于卫生院以北两百米远的地方。前面那片开阔地,在逢十的日子里成为赶集的场地,这里有时也搭建台子召开批斗会,热闹程度远远超过了红卫中学。这里多少年来就叫梅山凹,至于什么时候这样称呼,已无从考证。红卫公社是这几年的新名字,大家还叫得不习惯,但都以这个响亮的名字为荣,仿佛改了名字,他们就风光无限。大江南北出现改名热潮时,公社革委员头煞费苦心,终于争取到“红卫公社”的名字。当时新坪县好几个公社为这个名字争得不可开交,县革委头头焦头烂额,他们借鉴外地的经验,以考察的办法决定这个名字花落谁家。这里以修水库最多,梯田最好的先决条件,取得了县革委头头的认可,他们也认为这里的招待是首屈一指。自然而然,梅山中学也更名为红卫中学。
梁玉成跑向红卫中学,不断回头打量那个赶集的地方。他很快认定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那里没有摆放当作摊位的门板,他对今天没有赶集感到失望。刘老师经常赶集,哪怕什么都不买,也要在那里转悠。
学校里冷冷清清,像一栋面临拆除的房子,里面的东西被人明目张胆地搬走,也无从知晓。他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像路过的社员在学校里闲逛。他在走廊上走走停停,给人动机不纯的感觉。他在一个窗户下逗留很久,还趴在窗户上,往里面翘首张望,似乎要伺机作案,不过他没有实质行动,还不怕来人发现。他没精打采地来到中间的楼梯口,在东张西望决定是否上楼时,突然听到二楼有人说话,他听出是初一老师晏宗培的声音。
他对这个从省城发配过来接受监视改造的右派分子没有好感,认为他像批斗会上被人揭发的那样恶贯满盈。他没有和晏宗培说过话,即使在厕所里相遇,也是旁若无人各行其是。晏宗培一双儿女拿着羽毛球拍嬉笑着从楼上冲下来,他们将楼板踩得如同锤子敲打一样,声音沉闷响亮,灰尘纷纷坠落。为了防止他们冲倒自己,他紧紧抓着楼梯栏杆,还用腿勾着木栏杆。他见过晏宗培的儿子,知道他叫晏日安,在附近生产队插队当知青,具体在哪个生产队,他说不清楚,反正离学校不远。晏日安来到学校后不跟人说话,也不去其他老师那里串门,一个人在屋子里看书,并看到深夜。晏宗培的女儿他以前见过一次,但没有多深的印象,她在外地上学。至于她的名字,在哪里上学,像他们手里的羽毛球叫什么一样,他无从知晓。
他离开楼梯靠着走廊上的柱子,好奇地看着晏日安兄妹你来我往地打球,他的脑袋随着飞来飞去的羽毛球来回摇摆。他忘记了去找刘振华老师,也忘记了梁兴国在那里等待。晏日安兄妹将羽毛球打到地上,他的脑袋就往前面伸去,但很快缩了回来,因为他们又捡起羽毛球练习起来。有一次他捡到了羽毛球,像捡到钱一样爱不释手,捏在手里认真揣摩,但他没有看清楚就将球扔了过去,因为晏日安瞪着眼睛看着他,小女孩也撅着嘴巴。后来他又捡了几次,都没有看清楚羽毛球。他感到上面的羽毛是真的,像鸡毛。
他不能傻乎乎地长久看下去,必须离开这里。他踉跄地走向二楼刘老师的宿舍,还不小心踢着自己的脚踝。他轻轻敲打刘老师宿舍的门,只敲打了两下就停了下来,随后用一声温柔的叫喊结束探问。看到门上的蜘蛛网,他觉得刘老师好久没有过来了。刘振华是公办老师,但他的老婆和三个女儿住在农村,老婆在生产队当社员。他走到以前上学的教室门口,门上的铁锁曾经由他掌管,他的手在上面抚摸起来,还做出开门的动作。他从窗户上看着自己的座位,也看着李佩芝坐过的地方。两个相隔不远的座位一模一样,但他隐约感到,他们的未来会截然不同。用彩色粉笔书写的“初17班毕业联欢会”,在黑板上清晰可见。那是刘老师的字迹,刘老师书教得好,也写得一手好字。
他往紧挨着的寝室看了一眼,随即就走了。那些连在一起的地铺,曾经让大家长满疥疮。开始时大家以为是跳蚤虱子,后来刘老师也感染了,刘老师看医生后才知道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疥疮。大家以为疥疮像麻风病一样很难根治,也极易传染,都惶恐不安。刘老师告诉大家,用硫磺软膏可以根治,大家才安定下来。他看着寝室的窗户就心惊肉跳,仿佛那里的疥疮还没有根除。
梁玉成折返回来,在楼梯口听到有人在屋子里喊他,这是晏宗培的声音。他像遇到老地主一样紧张起来,还想到可能是一场生死考验。他没有勇气拒绝,在他心里,晏宗培是教书育人的老师,很有才华。他看到晏宗培满嘴泡沫蹲在那里漱口,说话时白沫一团一团飘落。他礼貌地喊了一声晏老师,这是他第一次喊他,怀着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晏宗培含着牙刷嗯嗯啊啊,也使劲点头。梁玉成没有感到他形迹可疑,觉得他与贫下中农毫无二致。他又与上楼梯的晏老师夫人打招呼,他记得以前有人说她也是老师,他轻声地喊道:“老师好。”
晏宗培吐出漱口水介绍起来,说他的夫人是张老师。张老师也背上沉重的精神包袱,像地主婆一样目光躲闪,应答时吞吞吐吐。她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进去,长久没有出来。
他们没有更多的话可说,晏宗培戴着右派分子帽子,已经变得沉默寡言了。梁玉成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也手脚无措。晏宗培洗漱完毕,他才问:“您知道刘老师这几天会来学校吗?”
晏宗培没有立即作答。在泼掉洗脸水,又搭好毛巾后,他才说:“不太清楚。”晏宗培看了他一眼,又问,“你有事吗?”
“我想上高中。”
“这要问你们刘老师,看他是否给你推荐了。”
这样对话看起来已经接近尾声,可梁玉成又问了起来:“您知道刘老师的家吗?”
“据刘老师讲是光华三队,一个叫铎山的村子。具体在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梁玉成告别晏老师来到操场上,他怀念学生时代的生活,一种永远告别学校的茫然,让他在操场上流连忘返。在倾斜的篮球架下,他想起以前经常和同学在一起打篮球,有时也和老师一起打。过去的情形历历在目,他却找不到从前的感觉,仿佛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只他经常投不进球的篮框,一边的螺丝掉落后耷拉在上面,如今他使劲跳跃一下,就能摸到它,甚至能将它拉扯下来。
那个用同学们的鞋底夯实的操场上,密密麻麻的脚印清晰可见。每次打完球,操场上就会尘埃弥漫,他们却继续打球,并没有因为咳嗽受到影响。有一次争抢篮球,他与同学打架,将对方打出了血。同学的爹妈在学校里吵闹,他完全没有印象,他已经躲进后山的树林里。他在操场上没精打采地走动,晏日安兄妹以为他丢失了东西。他蹲下来长久地看着一个地方,他们放弃打球,好奇地跑了过来。他们津津有味地看着一群蚂蚁拖着一条拼命扭动的虫子,并对它们品头论足。
梁玉成肚子里“呱啦啦”叫唤,他羞怯地离开了。他从墙边悄悄离开时,晏宗培从食堂里端着馒头稀饭走了过来,并喊他过去吃饭。晏宗培的声音内容丰富,梁玉成却只看到他的诚意,觉得这个右派分子和蔼亲切,没有恶意,并不是有些人说的那样是衣冠禽兽。他第一次被别人客气地喊着吃饭,即使在亲戚家里,招呼声此起彼伏,也没有一声属于自己。他礼貌地回绝,也紧张地向晏宗培鞠躬。看到山里伢子纯朴善良,这位受到歧视的知识分子,眼眶湿润了。晏宗培塞给他两个馒头,梁玉成双手摇摆连连后退。看到他黑乎乎的双手,晏宗培用一根筷子插上两个馒头,像举着一把铁锤伸到他面前,还面色愠怒地表示,再这样僵持,他会生气。梁玉成不得不接过筷子,小心地举着馒头。
得知这是晏宗培的馒头,饥肠辘辘的梁兴国无论如何不肯接受,他宁愿去路边啃食树叶,或者饿得眼冒金星,也不食用右派分子的馒头。他提醒梁玉成,提防晏宗培在里面下毒,说坏人都很奸诈——“他害人时不会告诉你。”
梁玉成感到害怕,但没有扔掉馒头的想法。在雪云山里,馒头是难得的好东西。他也想,去掉那个下毒的地方,其他地方仍然可以食用。他反复检查,生怕漏掉一个细节,给自己和梁兴国制造麻烦。他看到上面没有下毒的痕迹,觉得晏宗培也没有必要毒害自己时,就撕着馒头,一片片塞进嘴里大口咀嚼。梁兴国焦灼不安,那张树皮一样粗糙的老脸触电似的抖个不停。他的手悄悄伸向馒头,但不敢触碰。梁玉成没有让他继续表演,立即将馒头放到他手上。梁玉成当然有话要说:“吃吧,他没有必要对我下毒手,这也是他的早饭。”
梁兴国将馒头抓在手里,不管双手肮脏得像烧火棍,立即撕下一块塞进嘴里,用稀疏的牙齿咀嚼起来,还嚼出响亮的声音。吃完馒头,他们自觉地走向水田中间的水井,趴在井边,将撅得很长的嘴巴伸向水里。他们喝出“呲呲啦啦”的声音,两张嘴如同两根吸管。他们停下来相视而笑,又埋头喝了起来,也喝得更快,声音更响。
走上土马路后,他们听到了拖拉机的突突声,梁玉成像听到下课铃声一样神采飞扬,梁兴国异常兴奋,跟在后面使劲跳跃,像只断了腿的蚂蚱。他们决定在拖拉机上坡减速时拦车,都心照不宣地往坡度最陡的地方跑去。背上的东西“丁零当啷”,肚子里的水也“稀里哗啦”,却没有影响他们拼命奔跑。他们跑不动后才停下来,但没有瘫坐在地上,而是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呼吸迅速补充氧料。看到一台手扶拖拉机驶过来,他们又抬脚快速奔跑,即使气喘吁吁,也没有减慢速度。
梁玉成知道强行扒车会让拖拉机机手很反感,上学时就遭到机手训斥并被赶了下来,不过也有强行扒车后,继续让他们搭车的机手。梁玉成担心梁兴国,就是拖拉机停在那里,梁兴国也需要搀扶才能上去。他放弃强行扒车,决定礼貌地拦车。在觉得不能像干部那样站在路边挥手后,他就站在土马路中间,只身面对吃力爬坡的拖拉机。他展开双手奋力摇摆,右手还拿着尖刀。他跳跃着大声喊道:“师傅,搭个车。”
梁玉成拦路打劫似的挥舞尖刀,很快就逼停了拖拉机。从机手惊慌的表情里,能看出他对无产阶级专政继续革命的大好形势深表怀疑。机手并不惧怕这个张牙舞爪喊叫的毛头小子,因为车上有一根可以当作武器的铁棍。他采取惯用的手段,在梁玉成搀扶梁兴国上车时,突然开车而去。震耳欲聋的“突突”声让梁玉成始料未及,滚滚黑烟呛得他连连躲闪。其实他可以追上去,并机敏地爬上车箱,但他不能撇下瘸拐的梁兴国。他气急败坏地骂了起来:“娘卖×的,神气个啥。”
拖拉机无影无踪后,他还在大骂拖拉机机手。梁兴国也大声骂人,比梁玉成骂得还凶:“生伢子没屁眼……”
梁兴国骂骂咧咧,直到再次听到拖拉机的“突突”声才停下来。这个声音比刚才的手扶拖拉机大得多,传递过来的震动给人地动山摇的感觉。这不是拖拉机吃力爬坡的缘故,它的确是个大家伙,它喷吐出来的浓烟,像一列蒸汽火车。那段它行驶过的马路上空,出现了浓烟滚滚的景象,给人山雨欲来的感觉。这样一个令人胆战心寒的大家伙,梁玉成也准备去拦截。他是为了梁兴国,也想在他面前表现一下。
他们又慌慌张张跑了起来,梁玉成背着的东西又“丁零当啷”,肚子里也“稀里哗啦”。梁兴国又跳跃起来,他对搭车的幻想,比梁玉成更加强烈。梁玉成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故伎重演站在马路中间,他背着鸟铳拿着尖刀,摆出血战到底的势头。他舞动双手时非常可怜,特别是哀求地喊叫,仿佛梁兴国就要死去。拖拉机从梁兴国身边驶过,巨大的风力将他吹翻在地。梁兴国没有“咿呀”叫唤,他将树棍往地上一插,像撑杆跳高似的立即站立起来。
机手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他跳下来时像马蹄踏过一样腾起了黄尘。机手凶狠的样子让梁玉成连连后退,他大声骂道:“找死,要死就不要来找我。”
“我七伯的脚坏了,麻烦你带一程。”
“不带不带,快闪开。”
梁兴国扔下木棍,像三级跳远一样冲向梁玉成,拉着梁玉成往路边走去,也连连劝说:“算了,算了。”
他们又喋喋不休地骂人,梁兴国异常愤怒,他上蹿下跳忘记了脚痛。他展现出来的嘴上功夫,让梁玉成张口结舌,也对他刮目相看。梁兴国像革命运动中大造声势的宣传车,将沿途的村子吵得鸡犬不宁,他很快就喊得头昏脑胀,也口干舌燥。他们在旁边的斜坡上坐了下来,尽管草丛上覆盖一层黄尘,他们却若无其事地躺了下去,像摆放着两袋垃圾。
梁兴国又抽着老旱烟,梁玉成看着他稀疏的牙齿在旱烟杆上咬来咬去。他看着梁兴国像新闻纪录片里大熊猫吃竹子一样有趣,但还是睡着了。他的身子侧向一边,鼻孔里的气息吹得草叶上的黄尘弥漫开来。为了躲避阳光,梁兴国也偏向一边,他吹起来的黄尘和白烟无法交织在一起,黄尘始终飘浮在周围,而白烟像云彩一样走得很远。
梁兴国没有睡着,他牵挂家里的农活,希望早点回去。他还没有抽完烟,就将旱烟锅砸向旁边的石头,并抠出里面燃烧旺盛的烟丝,又呼呼地吹了几下。觉得旱烟杆通畅后,他才开始装烟,这次他按下一坨很大的旱烟丝。他将旱烟杆插进熟睡的梁玉成嘴里,还给他点火。梁玉成惊醒后坐了起来,他没有说话,就大口抽了起来。梁兴国嘟嘟囔囔,像个媒婆。
“村子里条件差,好女人不会到这里来,找老婆要早下手。”他又说,“你也十五六岁了,要你伯娘去娘家给你寻个妹子。”
“我才十五岁,还想去读书。”
梁玉成满脸通红,含着烟嘴假装咳嗽,制造旱烟呛人的假象。他并不懂得进攻是最好的防守的道理,也没有养成主动出击的习惯,却立即将话题转移到梁兴国身上。他突然说道:“你和伯娘年纪相差那么大,伯娘怎么看上了你?”
“不讲了,一个病壳壳,没有什么可讲的。”梁兴国说话磕磕巴巴,仿佛一口痰堵在嘴里。
“听说你用一双胶鞋就把人家换了回来?”
梁玉成的话如同揭露了他的罪行,他低着头默不作声,还无聊地揪着身边的小草。在梁兴国思考要不要回答,以及如何回答时,出现了卡车吼叫的声音,还越来越响。他们感到没有乘车的希望,但不由自主地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辆车头上焊接长长的铁杆,上面搭着竹蔑席遮阴的大鼻子卡车,风驰电掣地驶过来。他们长叹一声,大失所望又躺在那里。
大鼻子卡车“嘎”地一声停在旁边,溅起来的尘土弥漫过来,他们也只是懒散地坐起来,一点也不害怕尘土袭来。从驾驶室跳下来的中年司机是城里人模样,比公社革委会领导还神采飞扬。他站在车门口看着反光镜,叉开手指梳着头发,在拉扯劳动布工作服后,他才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梁玉成和梁兴国站了起来,也迎了上去。他们没有说出搭车的想法,担心会像前面那样自讨没趣。他们像胜利会师的方面军领导,走过来时还伸着手,但司机很快停了下来。他站在那里大声问道:“去淦山大队有多远?”
他们没有立即回答,因为不知道通过马路去淦山有多远。听说大鼻子卡车要去淦山,不管有没有搭车的机会,他们异常兴奋。梁玉成咧着嘴笑着说:“师傅,我们想搭你的车。”
梁兴国来不及吐出嘴巴里的浓痰,就急忙说道:“我们正好去淦山。”
“那好,给我带路。”
司机说完后后悔了,因为他们身上臭气熏天,他的五脏六腑翻腾起来,但他没有吱声。他掏出香烟叼在嘴上,也递给他们。看着傲气十足的司机,他们紧张不安。司机打开车门玻璃,又支起前面的挡风玻璃,驾驶室里的空气循环起来。他才问:“过来劳动改造的段云晖在哪里?”
梁兴国用力拍打膝盖,他不顾夹在耳朵上的香烟掉落下来,赶忙回答:“他在大队经济场,有时在小学代课。”
司机告诉他们,段云晖是他们厂的工程师,厂里机器出现了故障,他特意开车过来接他回去。他还带着厂革委会给、公社革委会主任赵邦田的求援信,赵邦田已经在上面签字画押。他拿出求援信给他们看,反复强调这是无产阶级的革命行为。梁兴国又讨好地说:“段师傅很厉害,他经常给大队修碾米机。”
没多久,大鼻子卡车来到他们下车的地方,这里离底山生产队不远。梁兴国再三感谢,并一再嘱咐:“沿着马路开到头,到小学操场后就不远了。”
大鼻子卡车还没有启动,梁兴国喜气洋洋地唱起了昨晚的山歌,梁玉成也跟着哼唱:“雪云山,险又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