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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恋和烧白(二)

作品名称:人形肉梯      作者:熊海舟      发布时间:2018-08-19 14:24:19      字数:4400

  某天,我正独自一人蹲在地上吃饭时,黄笑梅出现了,黄笑梅依然用开花开朵的姿势端着碗走来,她的到来,吸引了男生们的一大片目光。黄笑梅安静地吃着饭,她趁同学们埋头苦干的空隙,来到我面前,悄悄地说:“你过来一下!”我脸红了,四下望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跟着黄笑梅来到食堂外面的一个角落里。
  黄笑梅说:“二次函数太恐怖了,咋个才能搞通它?”
  我说:“那简单,把抽像的东西变成真实的图象,心里装着一个图,不要死背那些公式定义。”
  黄笑梅说:“真那么简单?”
  我大包大揽:“就那么简单,有啥难题,尽管问我!”
  黄笑梅假装和我说着话,偷偷地四处望了一下,然后用极快的速度把她的碗往我的盒里一扣。我当然知道她扣的是啥,我紧张了,说话变得结巴,我说:“你自己吃吧。”黄笑梅说:“我有。你吃吧,今后想吃,吆喝我一声!”
  是烧白,又白又红又焦,白的是蒸透了的肥肉,充溢而又饱满;焦的是猪皮子,外焦而里嫩;红的是猪皮下面的瘦肉,像是一支燃烧的火焰。它们三者集合在一起,散发出几辈子的香味,入骨入血。
  我心潮一刹那澎湃起来。我本想拿几片给泰山吃,可黄笑梅站在我侧边不走,我没有法,只好把头埋得很低,几乎埋进了盒底。我用筷子夹住一个,打开嘴,用舌头一顶,幸福从天而降。幸福不仅来自于那碗烧白,还与可爱的女孩有关。我把肉混着饭吃完,把嘴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丝毫油星子,然后才到教室里去。
  黄笑梅第一次给我吃肉的时间是冬天的某一个中午,那时是高中一年级的上学期。
  那晚我睡不着,翻江倒海地想着黄笑梅和她的烧白。泰山也没有睡着,泰山的床铺和我的紧挨着。
  泰山问:“黄笑梅喊你了,单独喊你一个人,有意思了哟。”
  我说:“有啥意思嘛,她是问我学习的事!”
  泰山紧跟一句:“我看见她往你饭盒里扣东西了,是菜,还是肉嘎嘎?”
  我没有再回答,我本想解释,怕越解释越虚假,于是选择沉默。
  泰山没有再问什么,翻身睡了过去。
  泰山竟然有一周时间不和我说话。我找不出原因,可能与那碗肉有关。我觉得很奇怪,那肉是人家的,给哪个是人家的自由,你犯得着和我怄气?那时没有想透,现在想透了,泰山暗中也喜欢黄笑梅,黄笑梅把肉给我吃没有给他,表明一种态度,这显然对他是一个打击。
  但毕竟我们都来自柏家沟,我们像兄弟一般相互帮持,兄弟还存在忌恨吗?一周后,我们又绞在一起了。泰山说:“狗娃子狗娃子,黄笑梅喜欢你嘛,我看出来了,算你小子有福。不过,你娃娃要好好读书啊,不读书,考不起学校。考不起学校,回柏家沟吆牛犁田,能讨得起城里的婆娘?人家可是局长的女儿哟。你能讨上黄笑梅,也是我们柏家沟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我的弟媳妇那么乖,我也跟着沾光嘛。”
  我喊:“泰山,你别乱说。她家景那么好,人那么乖,她怎会看上我的?她是可怜我吧。”
  黄笑梅没能考上高中。家里只得把她送到紫衣中学。紫衣中学的高中有活动空间,就是没有上线,也可以操作成上了线。她父亲我见过一次,人长得高大魁武,说话很有水平。开学不久,他到中学来看黄笑梅,恰巧我们在上体育课,他当着许多同学的面吩咐黄笑梅要好好读书,当场引用了叶帅的“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的豪迈诗句,这让黄笑梅羞愧不已。
  她的父亲不是我考虑的因素,我考虑只是她本身。我把课外活动的全部时间献给了黄笑梅。我觉得我唯一值钱的、也唯一拿得出来的就是时间。我讲,她听。或者她提问,我回答。我在给她讲如何给立体几何划辅助线,如何建立空间坐标系,如何推算海伦公式,我内心深处也在一砖一瓦地修建一个城。
  她说数学老师讲得太深了,她听不懂,而我的讲解深入浅出,非常易懂。这种巧妙的表扬让我那颗粗糙的心跳得非常有力,脸红扑扑的。在那个年代,我的脸很少红朴朴的,一般都是青灰色,这与营养有关,也与情绪有关。
  讲完之后,她总会用不伤我自尊的方式让我和她一起分享食物。“尝尝麻花儿。用核桃油炸的,你我一人一半。”“我牙怕酸,你牙怕酸吗?不怕酸的话,来尝尝桔子!”“苹果一个,我两一人一半!”
  那一段日子香喷喷甜丝丝的。
  那一段日子我常做梦,梦中全是花呀草呀。有一次,梦到我在给黄笑梅讲地理题,她的头发丝轻拂着我的脸,玫瑰花一样的气息呼在我脸上,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侵袭了我。这种感觉那么陌生,那么强烈,那么巨大,让我一下子从梦中坐了起来。
  黄笑梅的许多问题非常幼稚。比如,为啥要勾三股四弦五,为啥不能是弦六?为啥空集是一切集合的子集?怎样才能证明三角形三内角之和为一百八十度?这些问题初中生都能搞清楚,她却傻乎乎的一问三不知。
  但在一个男生的眼里,女生傻乎乎的并不影响他的审美,反而会强化他的审美意识。我非常耐心非常细致地给她讲解,直到口吐白沫两腿抽筋为止。为了让她懂,我不惜把初中的数学和语文再翻了一遍。
  班上许多男生向我祝贺:“恭喜老弟,把局长的女儿弄到手了。”
  我假装生气,跳起来追打他们,心里却乐滋滋的,我感觉自己富有得像一个大地主。
  泰山警告我:“别陷进去,陷进去就出不来了。”
  我打哑谜:“我陷啥?我还在岸边。”
  说实话,我真没有“陷”。如果“陷”才是爱情的标志的话,那我对她还算不上爱情,最多只能是介于爱情与友谊之间的另类情感。
  就在这时,向小东向我们走来。他穿着那时代最流行的军大衣、喇叭裤、甩尖子皮鞋,吹着口哨向我们走来。
  向小东要求和熊文调换位置。熊文开始不同意,怕桂老师不允许,向小东说,没有关系,他会和桂老师通气。
  这话说得轻飘飘,他用了一个词语叫“通气”。我知道后很生气,向小东啊,你娃算老几?你只能说是汇报请示,你“通”啥“气”?
  更可气的是,桂老师显然和向小东“通”了“气”,他居然同意向小东和熊文换了位置,这样,向小东就坐在了我和黄笑梅中间,和黄笑梅成了名副其实的同桌。向小东的到来,格局发生了变化。
  向小东曾在县城的一中念高中,据说书读得稀里糊涂,整日和一帮公子哥儿混在一起,吃烟喝酒还搞赌博,他爹妈觉得这样下去要玩完,只得咬咬牙把他发配到农村中学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十一月的某一天,我们都已经开学两个多月了,一辆小车把向小东送进了紫衣中学。曾校长站在校门口亲自接驾,脸上的笑容堆得很厚,可以用刀刮下来。这个姓向的小子走下车来,用目光冷冷地横扫了一下校院,然后紧紧衣服,独自向前走,跟着他后面的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显然是他的父母。后来,我们才知道,姓向的来头不小,他父亲是县委财办的主任,母亲则是档案局的局长。
  他时髦,时尚,时鲜。他很高,很白净,头发很长,留着那时城市男孩流行的鬓角,穿着那个时候青柳县城最流行的军大衣。他一举手一投足有一股范儿,让女生动心让男生动容的范儿。
  他爱谈电影名星,诸如巩俐张曼玉梁朝伟林青霞张艺谋陈凯哥,这些东西我们闻所未闻。他又爱哼歌,比如:冬天里的一把火、跟着感觉走、军港之夜、采蘑菇的小姑娘等,我们也是很少听过。女生散漫的目光开始有意无意地向他集聚,他成为我们这个班的中心。原来的中心应该是班长黄侃,或者团委书记李鹏,或者是学生委员熊文,或者是语文课代表的我。我虽然不是学生干部,但我的成绩还不错,语文总是全班第一,数学全班第五,这是我唯一的优势。
  但唯一的优势眼看也要被剥夺了。新近一次“月月考”,向小东数学英语全班第一。大家都用佩服的眼光看着他,唯有我是不服的,他在青柳一中读过两年高中,算是留级生,重复性的知识肯定比我们熟。等等吧,等到了高二再说,当他的老本啃光后,形势就又不一样了。不信?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可那时节,我已经没有驴子可以骑了,人家已经不看唱本了,他和熊文对换一个位置,直接进入我的势力范围,用强大的攻势对黄笑梅展开了进攻。
  一个月后,他的标配,那件草绿色的军大衣开始在紫衣中学流行。家境稍好一点的男同学都会搞一件军大衣披在身上,他们上着军大衣,下着喇叭裤,整齐划一地走在校园里,成为紫衣中学的一道风景。我偶尔会闪过一个念头,要是我有一件军大衣,披在身上会是啥子效果呢?
  渐渐地,我发觉黄笑梅找我讨教问题的时间少了,和向小东绞在一起的时间多了。有几次,我还看到向小东撅着屁股给黄笑梅讲题。我轻蔑地在心里呸了一声:留级生,也配讲题。黄侃的比喻是:牛日的洋鬼子,不但开着战船来贩远鸦片,还要偷我们的女人。
  我记得黄笑梅送给我的最后一包东西是花生米。趁下午放学比较混乱的时候,她塞了一包花生米到我手里。轻轻耳语了一句:“花生米,尝尝吧,喷喷香!”我本能地想要推开,可是却又坚决地收了回来。花生米啊,我怕有几年没有尝过了。最近一次尝它,还是我读初二。那年,我父亲不知从啥子地方带回一包花生米和几片猪耳朵,可把我们几姊妹乐坏了。猪耳朵是拿来熬了一锅白菜汤的,最后耳朵熬得都不见了踪影。花生是我们四个细娃儿一颗一颗地分着吃,吃完花生米的三四天,觉得放屁都是香的。
  这次我没有吃独食,晚自习后我把泰山喊了出去,我们坐在学校操场的那棵树下,一边吃花生米,一边看月亮。
  泰山说:“狗娃子,人和人真是不同啊,有人有花生米吃,有嘎嘎吃,有人却只能当车碗匠。”车碗匠是柏家沟对常喝稀饭的人们的一种自嘲,把碗轻轻地在桌上车一圈,稀饭就喝光了,此之谓车碗匠也。
  我说:“书上说,人生而平等,平等个狗草屁?有人生下来就富贵,有人生下来就很贫贱,这就是命运。可命运是可以改变的。我们不是正在改变命运吗?不然,读逑个书?”
  泰山回答:“是的,一定可以改变。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前天读报纸,看到有一句诗,说得真好:世界,我不相信。”
  我们细细碎碎地吃着,觉得夜空香香的。我们吃完了花生米,抬起屁股想要回寝室,却看到操场那边走来两个人,我侧身望了一眼,是向小东和一个女生。女生的头发很长,遮住了脸。我们屏住呼吸,等待他们从操场那边走过。走到正对面的地方,女生转过脸,月光唰地打着她的脸上,是黄笑梅。
  含在嘴里的花生米,瞬间就变了味儿。
  当黄笑梅再一次给我带来一包牛肉干、几把麻花的时候,我赌气地转过了身子。黄笑梅拉了一下我的手,把两包东西硬塞进我的手里。我不知怎的,触电似的把身体一缩,狠狠地一摔手。黄笑梅又生气又伤心,她收好东西,转身走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给了泰山,泰山:“你娃儿终于做对了一回。对头,廉者不食嗟来之食,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对头嘛。”
  就在我夹在黄笑梅和向小东中间进退失据的时候,曾校长及时地甩给了我两个耳光,这耳光打醒了我,让我彻底看清了我的本质。我就一个农民的后代,吃饭都成问题,大学远在天边,也配享受这样高级的感情?配吗?那时我正在预习鲁迅的《狂人日记》。我感觉自己也就像那个“狂人”:“七八个人,交头接耳的议论我,张着嘴,对我笑了一笑;我便从头直冷到脚根”,“黑漆漆的,不知是日不夜”,“赵家的狗,又叫了起来”,于是我向桂老师申请换位置,桂老师同意了,他深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说:“早就想找你摆摆龙门阵,你一个农村娃娃,玩啥子三国演义,好好读你的书才是正经事!”
  位置一换,我和黄笑梅就水隔三遮,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人生第一次进入感情的战场,就哗啦啦地打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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