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黑云翻滚的夜空

　　豪华的轿车飞快地驰过雨中的公路，扬起一片水雾。黑云翻滚的夜空偶尔划过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倚在后座，西方东方望着自己的脸映在布满水珠的车窗上，冷漠的眼中藏着一抹深思的神色。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的思绪总在不经意中，一次又一次绕到蓝天非诗身上；眼前时常出现她微笑的脸，她工作时沉思专注的神情，以及她对他扠腰数落时，眼底流动的倔强火光。
　　而每次想起蓝天非诗，总是难免会想到另一个人－－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南方北方。
　　在他心底深处其实也知道，他对待南方北方的态度并不公平。可是，他终究只是一个平凡人，母亲的去世是他心头最深的伤口，时时刻刻地被刺痛，让他无法理智地面对南方北方。他的弟弟或许是无辜的，可是对他来说，却象征着父亲的背叛和母亲走上绝路的主要原因，让他忍不住的要排斥、要迁怒。
　　更何况，从来都有几分少年老成的他，总是看不惯南方北方的玩世不恭而出言讥嘲，使两人之间本来就剑拔弩张的关系日渐恶化。
　　也因此，毕业典礼的前一天，蓝天非诗在校园大庭广众之下，冲着他大骂混蛋一个……
　　西方东方的唇角微扬，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浅笑，摇了摇头。她实在是个出人意表的女子，平时的一言一行都那么甜，发火的时候嗓门却大得吓人。真不明白那么娇小的身体里，为什么好像藏着无穷的精力，每天和孩子们玩成一片，却不会累。
　　他有时候感到好奇，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和南方北方分手。他希望不是因为南方北方那风流不定的花心毁了这一段感情，因为，蓝天非诗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女孩。想到这一切时，他甩了甩头，想要厘清思绪，却发现车速渐缓，蒙蒙细雨中，“信仰”的雕花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就停在这里吧。”他命令司机。
　　“西方……东方先生。”
　　“停在这里就好。”他重复道，“今晚天气不错，我想散个步。”
　　“哦。”司机忍不住透过密密的雨雾，看了一眼乌云翻滚的夜空。天气不错，散步？人哪，还真是愈有钱愈秀逗。
　　司机看看想想就耸了耸肩，他停下车，打开后车厢取出一把雨伞递给西方东方。“那么晚安，西方东方先生。请慢走。”
　　“谢谢，晚安。”西方东方说完，看着车子渐渐驰远，消失在雨雾中。他打着伞穿过校园大门，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新鲜空气。想起刚才司机那种像看疯子似的表情，忍不住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柏林忙碌的节奏像是个大漩涡，彷佛要把人的灵魂整个吸入。有太多人一意追求着物质的享受，却忘了去静静欣赏周围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
　　生命中，有太多东西是很容易便失去，错过的。走过草地旁那一排停车位时，西方东方突然看见蓝天非诗那辆，陈旧不起眼的富康小轿车还静静地停在雨中。他抬腕看了看表，微微皱眉，加快了脚步走进校舍。
　　大厅里空荡荡的看不见人影，西方东方挂起微湿的大衣，放轻脚步朝楼上走去。一直到他走上三楼时，才看见管家黄太太熟悉的身影匆匆迎了上来。
　　“少爷，你回来了。”
　　“嗯。我吵醒你了吗？对不起。”
　　“没有，我才要去睡。刚替非诗小姐准备了一些消夜……她还没回去呢。”
　　西方东方皱眉，点了点头，问道：“她人呢？怎么还在这里？”
　　“还不都是瘦瘦那个小鬼，玩捉迷藏也就算了，偏要扮鬼吓人。”黄太太叹了口气，摇着头。“那知胖胖又刚好躲在地下室那边，被他吓得不轻，整个晚上都在哭闹，硬说房间里有怪物，结果连花明也开始害怕，两个一起吵着不肯睡觉……非诗小姐没办法，只好留下来陪她们一起睡。”
　　“那！她现在还在她们的房间？”
　　“是啊。也真难为她，整个晚上就哄着那两个小公主，连饭都没怎么吃。我怕她半夜醒来会饿，所以先做了些东西放在冰箱……啊，我还没告诉她。”黄太太说着，急匆匆地就要往回走。
　　“不急，都快十二点了，你先去睡吧。”西方东方拦下她，低声说道。“我会到她们的房间去看一下，如果非诗小姐没睡着的话，我会帮她拿吃的。”
　　黄太太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好吧。少爷，你也早点休息。”
　　“我知道了。”西方东方微微颔首。“晚安。”
　　“信仰”招收学生以天赋为第一准则，不管出生背景，所以他收留了六个资质极佳的孤儿。四个男孩和两个女孩分三间房，和他一起住在三楼，尽情享受着黄太太精妙的厨艺和无尽的宠溺。
　　花明和胖胖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紧贴着他的房间，因为那两个小女孩一样胆小，老是被彼此的鬼故事吓到泪眼汪汪，半夜跑来敲他的门。
　　可是既然都会害怕，为什么偏又喜欢讲鬼故事呢？真是搞不懂……
　　西方东方想着想着摇了摇头，他轻轻推开那两个小家伙的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不自觉地为之一愣，手在门把上停顿了几秒钟。
　　房间的一边床铺空着，另一边的小床上，蓝天非诗和两个孩子抱成一团，睡得正沉。小台灯晕黄的光将她乌亮的长发染成了金褐色，一半披散在枕头上，一半几乎垂到了地上。
　　平时她总喜欢扎起马尾，他倒是从来不曾注意到，原来她的头发有这么长……西方东方静静地走到床边，低头俯视蓝天非诗平静的睡脸。
　　两个孩子睡在里面，占去了大半床位，被她双臂保护性地环着。她的身体紧贴着床边，看起来几乎就要掉下床去，唇角却还是挂着一抹笑容，沉睡的表情显得那么无欲无求。
　　为什么？她总是有办法在不知不觉中，让人觉得她的存在很重要？黄太太虽然是个充满爱心的管家，到底已逐渐年迈，面对六个脱缰野马股的小鬼，根本是疲于应付。是蓝天非诗来了之后，陪着一群孩子玩耍戏闹，才让她感到轻松不少。而他自己，也已经开始依赖她绝佳的记忆力和应变能力，帮助他厘清繁琐的行程。
　　她是个称职得力的秘书，这一点无庸质疑。但更重要的，她是孩子们心中那个充满了阳光和笑容的“非诗姐姐”。
　　最近渐渐开始感到庆幸，那天看到她对花明温柔的模样，及时留下了她……因为，在方方氏家大宅初见面那次，他误以为她只是另一个和南方北方鬼混的肤浅女子，对她的印象错得离谱。
　　西方东方默默地在床边站了片刻，细心地将胖胖和花明身上松脱的被子拉高了一些，随即关掉台灯，走出门外，慢慢地将门关上。
　　他的动作是那样轻柔，让床上沉睡的三个人始终一无所觉。
　　清晨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渗入，照亮了昏暗的卧室，也照在蓝天非诗长长的睫毛上，将她从睡梦中唤醒过来。
　　缓缓睁开眼，只觉得口干舌燥，而且全身的骨头都在酸痛。蓝天非诗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缓缓撑起半个身子，转头望向床边的时钟。
　　六点四十分！天哪，她还真的在这里睡了一夜！摇了摇头，她轻轻地滑下床，伸了个懒腰，猛揉眼睛。
　　到底是二十五岁的“高龄”了，想当年在大学里时，整夜狂欢都没事。现在，在小床上睡一个晚上就累得像个什么似的，腰还差点直不起来。
　　看来，她最好趁两个小家伙还在睡的时候先偷偷溜出去，回到自己的破车上去稍微梳理一下，顺便打个瞌睡。用脚趾想也知道，她现在的脸色一定像鬼一样凄惨，说不定会吓倒别人……
　　她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外，朝楼梯走去。边走边打呵欠，没看着前面，猛地就撞上一堵温暖结实的墙。
　　“哇啊！”她被吓了一跳，还惊魂未定地抬头，立刻对上一张没有表情的俊脸。“西……呃，东……”
　　西方东方伸手扶了她一把，稳住她的身子，淡淡地接上她的话题。
　　“老板，我知道你的名字……”蓝天非诗委屈地揉着眼睛，企图驱除浓浓的睡意。
　　不能怪她啊，大清早的，脸没洗，咖啡也没喝，大脑还没开始正常运作，什么都以第一直觉为准，她没脱口叫他扑克牌脸，棺材板，已经很不错了。
　　西方东方看了她片刻，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往回走““你跟我来。”
　　“干，干什么？喂，西方……东方，她还想溜回自己破车上去补眠，时间宝贵啦。
　　想起孩子们都还在睡觉，蓝天非诗不敢大声叫，只是扭动着手腕，徒劳地企图挣脱他的钳制：“非礼勿动你没听过吗？喂，你就不怕我告你性骚扰哦？”
　　“你的话真多。”望着喋喋不休在跳脚的她，他唇角微扬，眼中有一丝深藏的戏谑跳动。“别把嘴张那么大，你还没刷牙。”
　　“你……”
　　西方东方不理她那快要气炸的表情，径自拉着她走到一扇门前，轻轻将她往里面推：“到这里睡一会吧，你的脸色有点差。”
　　蓝天非诗满肚子的火气瞬时消失无踪。她讶异地打量着那整洁得一尘不染的客房，再回头看西方东方，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