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最近怎么样

　　“南方……北方他最近怎么样？”
　　背后那一句轻描淡写的问话是如此突兀，让蓝天非诗的手僵在了门把上。她霍然转身，愣愣地看着他，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南方北方，他最近过得怎么样？”西方东方的声音还是那样冷淡，可是他那宛如石雕般俊美的脸上，竟突然出现了一丝……不怎么的自在？
　　“我和他已经分手两年多了，难道你不知道吗？”蓝天非诗无暇去思考他那异常的表情为何而来，只是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看他。
　　就算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而且显然一点也不亲近，可是-----连这也不知道？那恐怕是太离谱了吧？
　　“西方东方，你至少知道他已经从法国回来了吧？”蓝天非诗说着瞇了瞇眼。她克制不了自己，有些嘲讽地加了一句，“你知道他去过法国吧？”
　　“怎么……”西方东方湛亮的黑眸深处突然闪过一些她无法辨认的情绪。他看起来有些迟疑，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
　　可是，那毕竟只是一瞬间。在下一秒钟，他的眼神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疏远，冷冷说道：“你不是要走了吗？不送。”
　　蓝天非诗轻嗤了一声。明明是他唤住她的，现在听他那口气，却好像是她赖着不走一般……真是！
　　她满带着这种情绪是有些过分粗鲁地拉开门，哪料立刻差点和一个小小的人影撞个满怀。她下意识地弯腰扶了一把，稳住那冒失的孩子。
　　“非诗姐姐！”
　　蓝天非诗听了讶异地眨了眨眼：“花明？”
　　花明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注意力却已经转移到房间里另一个人的身上。
　　“东方哥哥！”由于对于两个大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浑然不觉，所以她咯咯地笑着绕过蓝天非诗，蹦蹦跳跳地跑到西方东方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腿。“谢谢东方哥哥教花明《春之声》，现在好像花明学会了，我的老师说我吹得很好。”
　　蓝天非诗愣住了，几乎是张口结舌地看着西方东方微微倾身，摸了摸花明的头：“很好，我很高兴。”他简单地说道，冷漠的眼神倏然柔和下来，声音里听不见一丝刚才和她说话时的针锋相对。
　　彷佛是感觉到她的目光，西方东方突然抬头望向她，挑了挑眉，唇角微微扬起：“你不是要走了吗？是不是要我送你出去？”
　　蓝天非诗这才发现，自己正乱得没形象地盯着他猛看，顿时胀红了脸。她哼了一声，收起惊讶的表情，不发一语，再次转身离开。
　　“非诗姐姐，你要走了？”花明软软的声音让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她挤出一丝微笑，点了点头。
　　“嗯。再见了，花明。”
　　“你还会回来吗？”花明突然放开西方东方，跑到蓝天非诗的身边，仰起头满脸期盼地望着她。
　　这孩子……正像保外就医所说，平时太少看见和她同种肤色的人，所以才会对初次见面的她这么依依不舍吧？
　　蓝天非诗垂下了目光，有些遗憾：“对不起，花明。我想……我以后是不会回到这里来了的。”
　　“为什么？”她噘嘴问道，那心形的小脸上满是失望。
　　让她说什么好呢？蓝天非诗下意识地朝西方东方望去，顿时，她讶异地发现尽管他的表情仍是平淡，可是黝黑的眼底却闪过了一丝类似-----担心的神情？
　　很明显地，他不愿花明对他生气，对他的行为有任何抗议。
　　蓝天非诗知道，此刻的她应该是充满胜利感的。她应该模仿他那高高在上的样子，给他一抹挑衅的笑容，然后告诉花明，她不会再回来是因为她的“东方哥哥”是个喜欢侮辱人的混蛋。
　　可是她没有。
　　在片刻沉默之后，蓝天非诗摸了摸花明的头，轻声说道：“因为姐姐很忙，住得很远，所以，以后大概再没有空来看你了。”
　　毕业已经三年了，满身的锐角早就被现实磨得圆滑，渐渐明白凡事不该做得太绝。既然将来可能后会有期，她又何必试图去改变花明对他的看法呢？
　　“哦……”花明满脸失望。可是，她显然有着良好的教养，没有任何吵闹，只是乖巧，甜甜地说道，“那么，非诗姐姐再见。”
　　“再见了。”她点头微微一笑，没有再看西方东方一眼，径自朝门外走去。
　　“等等！”背后突然响起西方东方低沉的声音，留住了她的脚步。回过头，只见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她，黑眸深处盛满了评估的神色。
　　“还有什么事吗？”她冷淡地问道。
　　“花明，你先出去一下，我要和蓝天……非诗姐姐说几句话。”见花明似乎不情不愿的样子，他补充了一句，“保外就医会给你糖吃。”
　　至于莫名其妙地被拖下水的保外就医要从哪里变出糖果来，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好的！”小孩子果然很好骗，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厚重的楠木门再度关上，留下两个人对看。西方东方没有立即开口，只是继续用他那双亮得让人不敢逼视的眼睛打量着她，不知在心里酝酿着什么。
　　过了几秒钟，蓝天非诗终于忍无可忍地出声：“我的肚子开始饿了。”
　　“什么？”西方东方似乎微愕。
　　“我的意思是，请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几乎是不可察地，他的一边唇角微微扬起：“还是这么直接，嗯？蓝天非诗。”不等她反应过来，他继续说道，“就像保外就医告诉你的，当我的秘书年薪是五万三，一年有两个星期的假期和两天事假，十天病假。头三个月是试用期，期间没有假期，你请假的话要扣薪。”
　　“你……”蓝天非诗张口结舌地望着他，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西方东方，你要雇用我？”
　　“五万三千美金一年，就算在物价昂贵的柏林也算是高薪了。而他想把这份好差事送给一个曾经当着他的面大骂他混蛋的人？他是哪根筋搭错了地方？”蓝天非诗心想。
　　西方东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俊美得宛如雕像的脸上闪过一丝她无法辨识的情绪。他突兀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口背对着她：“不想接受的话，你可以走了。”
　　“等等！”蓝天非诗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咬着嘴唇衡量片刻，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接受。”
　　“很好。”西方东方淡淡地说道，转身面对她，淡漠的脸上依然看不出喜怒。“我给你两个礼拜的时间结束你现在的工作。两个礼拜后的星期一，请到这里报到。”
　　“……好。”蓝天非诗回答着，彷佛有些置身于梦境中的感觉，她愣愣地点了点头，再次打开门，她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那么，再见。”
　　“蓝天非诗。”在她踏出门外前，西方东方突然唤住了她。
　　“嗯？”
　　西方东方直视着她的眼睛，在沉声说道：“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但是……我也不是一个混蛋。希望你记得。”
　　星期天的，中国唐人街是个人潮汹涌的地方。价廉物美的“兴隆超市”名副其实地生意兴隆，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蓝天非诗一手提着个菜篮，一边把脑袋抵在白云飞歌肩上，有气无力地呻吟：“我真想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我强烈向你推荐山水牌北京嫩豆腐！”一只手倏然伸到她面前，冯辉月梅中气十足地以推销员的口气介绍，“两块钱三盒，五块钱八盒，包你得爽！”
　　“白痴啊你！”蓝天非诗没好气地推开她的手。“我明天就要正式去向老板大人报到了，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怎么说呢，非诗……”冯辉月梅把手中的豆腐丢回货架上，搭上她的肩膀。“通常我都觉得一脚踩到狗屎的人很无辜也很可怜，可是你呢？却是明明知道眼前有一坨狗屎，还兴高采烈地叭一脚踩下去，实在让我泛滥的同情细胞死在当场。”
　　“噗哧”一声，蓝天非诗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摇了摇头：“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我心甘情愿踩在狗屎上……”
　　“说真的，非诗，你为什么要答应当西方东方的秘书？”白云飞歌歪头问道，随意的语气掩不住眼中浓浓的好奇。虽然蓝天非诗和南方北方的校园恋情早就不了了之，但她记得蓝天非诗对西方东方的厌恶从未因此而改变分毫。突然听说她要去当那个家伙的秘书，实在让她吃惊不小。
　　蓝天非诗白了她一眼：“如果我知道的话，还会想要撞豆腐吗？”
　　冯辉月梅挑了挑眉：“这么说来，那个老是用一对死鱼眼把人看得很扁的家伙，是一点没变喽？这种人会开什么儿童音乐学院，还挂什么‘信仰’的牌子，倒实在是让人想不到。”
　　“呜……别提这个！西方东方居然就是天才音乐家，这年头果然连猪也会爬树！”白云飞歌说着是一脸被踩到痛处的表情。“事实证明，盲目地崇拜偶像，果然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
　　蓝天非诗咬了咬嘴唇，迟疑地开口：“其实西方东方……他……好像也没真的混蛋到哪里去。”
　　“哦？怎么说？”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和她记忆中的那个男人一样冷漠，一样尖锐，也一样高高在上。可是在他弯下腰对花明说话的时候，她却从他的动作语气中捕捉到了一丝和那周身冰霜格格不入的……善良和温柔。
　　在那剎那间，她突然发现，过去她和西方东方之间也只匆匆见过几次面，并且每次都是因为南方北方而和他针锋相对。他的态度固然恶劣，她自己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对他，她的了解究竟能有多少？又究竟能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