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毕竟花开谁作主

　　夜深了，“兰菱王”也要打烊了。
　　浩子刚鼓起勇气想说“西风，我想跟你单独聊一聊”，话才到嘴边，昆仑已经开口了：“浩子，你自己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跟西风商量。”
　　浩子顿时哑口无言。作为“游骑”，他只能听从山神的调遣，除非风神有异议。他期待地看着西风。其实，近这几百年以来，游骑和神将之间早已没有早年间时的那种等级之别了，平时相处都是伙伴。特别是浩子一直跟着的是自由散漫的西风。但当遇到正事之时，游骑却必须要听从神将的安排。这是所有游骑都必须遵守的规则。
　　西风终于开口了：“嗯，浩子，我们下次再一起喝酒吧，到时候别带上这个家伙，影响胃口。”
　　浩子差点哭了：大哥，你就这样把我打发走了？你就不想跟我说说话吗？我可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呀！
　　然而，浩子却无可奈何，只好怏怏地独自离去了，一面走还一面回头看看西风，期待他忽然改变主意。然而，西风只是微笑着向他挥挥手，还举手在耳边作打电话状，意思是有空通电话哦。
　　西风却是明白昆仑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单独跟他说，而浩子却是不能知道的。
　　待浩子的气息完全消失后，昆仑便和西风一起回了白云山寓所。
　　西风煮了一壶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把茶壶在昆仑面前一放，意思是“你自便”。昆仑似乎已习惯了他的态度，毫不在意地“自便”——给自己倒了一杯。他们相识的年月久到他们自己也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西风斜靠在大沙发上，把双脚搁在前面的搁凳上，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茶。
　　昆仑则直接盘腿坐在他前面的地毯上。
　　两人相对无言地喝了一会儿茶。
　　西风当然不会主动开口，他不知道昆仑这次来的目的，但显然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否则，他不会特意把浩子支开，当然只能等他先开口了。
　　而昆仑则是在思考着该从何说起。因为这件事，他们两人其实谁也不想提起。无论如何，他们的情感都因为这件事而深深地受到了冲击和伤害，是的，他们都因此而“受伤”了，而显然，这个伤疤永远都会疼痛。谁也没有勇气去主动触及。
　　良久，昆仑终于开口了，他慢慢地说了一句：“你还记得——峨嵋么？”
　　果然，西风浑身一颤。峨嵋！峨嵋！峨嵋！他怎么可能会忘记！从来无需提起，却永远也不可能忘记！
　　初见峨嵋的那一幕又鲜活地呈现在眼前了，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那天，西风正和东风在月池边对剑，确切地说，是东风在给西风试剑。这是他们常做的日课。对于八风神将来说，东风就如师长一般，平时有空就经常给他们指点功课。
　　昆仑来了，他带了一个人过来，他兴奋地叫道：“兄弟们，我有十二弟了，快来见见我的十二弟！”
　　那“十二弟”就是峨嵋，位列第十二位的山神将。
　　东风和西风都停了下来。在那一瞬间，西风明显感觉到东风的气息变了。当时他没有在意，以为东风只是因为又认识了一个新伙伴而兴奋。直到最后的最后，他才明白，原来，自从见到峨嵋的那一刻起，东风已不是他最初所认识的那个东风了！原来，要击垮无与伦比的东风，只需一个小峨嵋就可以了！
　　想起久远的往事，西风不由得苦笑。
　　昆仑明白他的心情，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的心情。
　　两人又相对沉默了好久，各自沉浸在那遥远的无法述说的伤感之中。
　　西风忍不住想，昆仑是否会后悔他自己亲手把峨嵋送到东风的面前？如果他能预知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他是不是就会想办法避免东风与峨嵋的相遇？可是，即使不是昆仑，东风也是迟早会遇到峨嵋的。如果那一切都是天意，无论在怎样的境况下相遇，东风都必然会为了峨嵋而迷失自己的。无论回想多少次，西风都确信这一点。
　　昆仑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慢慢道：“我这次来南部，就是因为峨嵋而来的。”
　　西风大惊：“你在胡说什么？”峨嵋，不是早就消逝了么？峨嵋的元体就被封印在其驻跸之地。具体的封印地只有老爷子才知道，因为就是他亲手封印的。即使是另外十一山神，也禁止涉足。
　　昆仑幽幽地道：“老爷子说，他感觉到峨嵋的元神的气息又出现了，就在南部。”
　　“什么？”西风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把揪着昆仑的胸口，颤声道：“你，你在胡说什么？”
　　大家都一致认为与接受的说法是：峨嵋的元神已被打散并消失在六合之外了，永远也不可能在六合之内再现了。即使真的有机会再重现，那只可能是亿万年后的事了，就是说，元神需重新凝聚修炼亿万年，最大的可能性是，那个新元神是全新的一个，绝不会是原来的峨嵋。而能又以峨嵋的气息出现的，那种几率是低之又低，简直可以说是无穷低，直接说就是不可能。
　　“我没有胡说，是老爷子亲口告诉我的。”昆仑没有挣扎，任由西风紧紧地揪着自己，如果他们换个位置，他也会是同样的反应。
　　西风只是痴痴地瞪着昆仑，他已不知道语言是什么东西了。
　　昆仑停了一下，又慢慢说：“老爷子说，峨嵋的气息很微弱，而且时隐时现的，他用了很多办法也无法对之定位。所以，他让我过来，好好查访。”
　　“那么，你已经确定就在花城么？”西风哑声问。
　　“不确定，只是，老爷子说，这里的龙脉气场极旺，很适合峨嵋休养生息，这里的可能性很大。让我多注意这里，这里的每一分每一寸都要细细查找。”昆仑轻轻道，“你也知道的，峨嵋……”
　　是的，西风知道。在这个世上，知道峨嵋的元神的真实性质的，除了那两个当事人，大概就只有老头子，昆仑和他，西风了。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你在这里这么多年了，就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吗？”昆仑轻声道。
　　西风茫然地摇头。他一直以为，峨嵋早已消失在六合之外了，不可再遇了。唯一仍坚信的从来没有放弃过的，只有那痛苦到失去理智的疯狂的东风了。
　　“其实，”昆仑迟疑地说道，“我一直在怀疑那件事……”
　　“什么事？”
　　昆仑苦笑着摇摇头：“你大概也会认为我也疯了的。”
　　“你本来就是个疯汉子……”西风已经松开了昆仑，跌坐在他旁边地上。
　　“呵呵，”昆仑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也对，我们都是疯子。说真的，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怀疑，不，是觉得，其实，峨嵋和长乐，是一样的人啊！”
　　听到“长乐”两字，西风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婉儿，他的婉儿！直到婉儿倒在他的怀中那一刻，他才真切地体会到东风当时的那种痛到无以复加、绝望到没有边际、恨不能把自己撕成粉碎……
　　昆仑双手按在他的肩上，用力制止他的抖颤，一字一字地说：“我觉得，我怀疑，峨嵋，也是故意的！”
　　西风狂乱地瞪着他：“你果然是个疯子！”有谁，有谁宁愿自己选择魂飞魄散消失于天地之间？有谁？有谁？仿佛有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有啊，你自己不是也碰到一个了么？
　　昆仑慢慢地说：“峨嵋是否能重新苏醒，我觉得，这取决于东风到底贡献了他多少功力！”
　　西风想起当年昆仑对着他狂乱地怒吼：“你知道吗？东风，那个大傻瓜！他把自己剁碎了一口一口地喂给了峨嵋！”十二山神中，本来实力最弱的小峨嵋，在短短数百年内，功力倍增，位列十二山神的前五位。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特殊的修炼方法。直到最后，西风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拥有了强大的源泉——东风。东风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献给了峨嵋！
　　无论东风多么慷慨，东风也不可能把他的过半功力输给了峨嵋，因为峨嵋的修行仍是有限，无法承受得起那么强大的力量。就如一个吃饭用的小碗，它是不可能把一大盆汤都装上的。这是西风的想法。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东风是如何配合峨嵋练功的。
　　但是，昆仑却是知道一点的，因为，他曾亲眼目睹过一次。当时他就呆了，之后是无比愤怒。那次被东风察觉到了，他迫使昆仑立誓绝不向任何人透露此事。昆仑感到很痛苦，他无法接受他们两人以这种方式存在，此后就尽量减少和他们的相见。所以，当他听说峨嵋重伤之时，他立刻想到了痴心的东风，便火速赶了过去，因为他很担心东风会做出什么无法弥补的举动。但当他赶去时，见到峨嵋只是静静地躺在东风的怀中，却一点点气息也没有，就仿佛只是一件衣裳，一块石头。这种状态，说明元神早已离位了！
　　“我一直在想，”昆仑接着道，“东风，凭什么坚信峨嵋一定能回来？我想，是因为他坚信他自己的强大功力吧？拥有着东风那么强大的功力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魂飞魄散？”
　　“你别忘了，当时，峨嵋去封印的可是那恒古的恶枭，那一场恶斗可是有目共睹的！如果不是为了阻止生灵涂炭，峨嵋把自己都搭进去了，也绝不会受了那么重的伤！”西风吼道。是的，峨嵋是把东风的功力吸收了，那又怎样？那是东风甘心情愿的。而且，他们都知道，峨嵋是个多么温柔可爱的人啊！
　　“我知道。”昆仑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因为那一战，他们至今也无法释怀，他们不能接受老爷子为什么要指派峨嵋去做，为什么不是指派他们去？而东风，永远也不能原谅老爷子。永远。
　　昆仑待自己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下，才慢慢说：“我们都知道，东风是怎么对待峨嵋的。峨嵋自己自然是最清楚的。那一战，峨嵋的伤是极其严重的，凭其自身的功力是绝对无法恢复的。你觉得，为了救峨嵋，东风会怎么做？”
　　西风痴痴地想道，他会把自己整个地端出去让峨嵋享用。因为如果换了是西风，他也会那么做的。
　　昆仑知道他已经想到了，便叹口气说：“我们能想到的，峨嵋也一定能想到。所以……”其实，昆仑心里想的是，也许，对于他们两人的这种存在方式，峨嵋也感到很痛苦吧？于是选择离开了！
　　“所以，就和婉儿一样……”西风痴痴地想道，他的心又裂开了。
　　“当老爷子说，他发现了峨嵋的气息之时，我就，我就想，原来，老爷子和东风一样，都相信峨嵋并没有真正消失。”
　　“那，那东风呢？”西风愣愣地问。
　　“不知道。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这次过来，老爷子还特别交待，如果发现了东风的踪迹，一定要马上告诉他；而且，峨嵋的气息出现过的事，千万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西风当然明白如果东风知道此事的后果。疯狂的东风，当年为了搜集挽救峨嵋元神的法器，硬是把沉睡亿万年的巨龙都挑了，只为了取得它所盘踞着的上古神器。如今他仍在孜孜不倦地搜寻着各种上古神器。
　　一想起东风那疯狂的眼神，西风就不禁一阵头晕目眩。
　　“但是，东风早已隐藏了他自己的气息，我们又如何能知道他是否在附近呢？”西风苦笑道。
　　东风的功力本就深不可测，即使他已经分了一半功力给了峨嵋，他还有一半呢。如果他不想让他们找到他，那么，他们就不可能找到他。
　　“所以，此事，目前只有三个人知道，你，我，还有老爷子。”昆仑凝重地说，“我们必须小心行事，悄悄查访。”
　　“所以，你才把浩子调开的？”
　　“嗯？浩子？不是，不是我的意思，确实是老爷子的安排。”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把浩子调开不可？其实浩子对于这些陈年旧事完全不知，况且，他也没有见过东风，他不可能会造成阻碍的。”
　　昆仑只能摊开双手。老爷子的心思，他们永远也不懂。正如当年面对如此狂暴而强大的枭龙，那么多神将可选，为什么非要把战力较弱的峨嵋派去不可？他们无法理解。西风甚至暗暗猜度可能老爷子发觉了东风和峨嵋之间的事，很愤怒，故意拆散他们而为之。
　　“说到浩子，他好象有心事啊？怎么？他在这里有——小情人？”昆仑观察着西风的表情。
　　西风淡淡一笑：“浩子也不小啦，有些花花心思也很正常嘛。”
　　“该不是，被你这个‘千年情圣’棒打鸳鸯了吧？”
　　“切，他又不是小孩子，我哪里管得着这种事？”西风不以为然地说。
　　“说真的，你自己要禁欲就罢了，可别带坏了小子们啊——”昆仑冷冷一笑。他觉得自己真是受够了，为什么他所喜爱的兄弟一个二个都是万年情种？东风已经是那样了，偏偏一向以为最潇洒的西风也是那样？可怜的小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啊！昆仑的内心有种崩溃感。
　　西风冷冷地回应：“你自己整天花天酒地就算啦，难道非要所有人都跟你学习？你厉害，就改造一下小浩子呗。”
　　昆仑居然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对，我要好好带小浩子见识一下人间的那些花儿……”
　　西风真是啼笑皆非。浩子在民间是完全过着“入世”的生活的，西风从来就不管事他的行事，除了偶尔提醒他，不要过度“正义感”地干涉人间事务，因为他们的任务和宗旨是维系六合的阴阳平衡，不是人间纷争。对于“天灾”，他们可以适当插手，但对于“人祸”，他们是不能横加干涉的，人的事情应该由人去处理，如果他们插手了，必然会破坏自然平衡，可能会带来不可估计的严重后果。如果浩子想以常人的身份入世生活，那么，他处理所有事情也只能使用常人的手段，绝不能动用他的神力，这是大忌。
　　说到浩子，西风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江宁小丫头。他知道今天浩子迫切地想知道小宁的情况。但是，西风只假作不明白。因为，他知道浩子对江宁用情已深，他不能让浩子步他的后尘，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允许浩子去喜欢女人，但是，不能允许他爱她、对她动真心。
　　察觉江宁的存在，也纯属偶然。本来，按照他们一向以来的入世准则，他们绝不会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的面前，他们不会让同一个人在同一段时期内同时认识他们，也就是说，他们不能让常人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以免被人察觉他们的真正的身份，影响他们的存在。所以，他们都是各行其道，有事了就到“据点”碰头。
　　那天在白云山的寓所里，西风百无聊赖，便想看看浩子现在干什么，于是便四处“搜索”浩子的气息，很快便“找到”了浩子的所在，然后，他敏感地感觉到浩子当时的气息激荡，明显的“春心荡漾”状，他很好奇，于是突发奇想，要看一看这个让浩子“春心荡漾”的人究竟是何模样。
　　当西风看到浩子面前的那个女孩时，当时的一瞬间居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然后，在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时，他居然不由自主地来到他们面前。至今他还记得当时浩子看到他出现在眼前时那一脸吃惊的表情。然后，那个女孩子便顺着浩子的视线看向西风，脸上是灿烂的笑容，还带着一些惊奇的表情。一般的世间女子，如果面对如此美男，必然会脸热心跳、表情紧张、手足无措更有甚者会头昏目眩、气息混乱。然而，这个女孩子都没有这种症状，是的，她只是有点惊奇地看着这个忽然出现在面前的绝世美男，然后带着欣赏的表情对他灿然一笑。她的笑容让人感觉很舒服。
　　西风大步上前两步，对浩子打了声招呼：“嗨，浩子。”
　　西风骤然而至，浩子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禁有点紧张：“西，西风，你，你怎么来了？”
　　“呵呵，刚好路过。你好，美女！”西风对女孩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可是具有超级杀伤力的啊。
　　浩子更紧张了，心中暗暗叫苦：西风，你这是要干啥呀？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小宁，这是——西风。”
　　“西风？”江宁心中暗笑，人长得这么帅，怎么名字如此古怪？不过，她却很淡定地对西风回以微笑：“你好！我是江宁。”
　　当时西风的感觉是，这个女孩子好特别。而从此之后，他居然就这样闯进了她的日常生活，这也是他所始料不及的。
　　陷入回忆的西风不禁紧锁眉头，在这个时候老头子突然调开浩子一定是有用意的，会不会跟丫头有关？
　　“西风，你在想什么？”昆仑已经观察他好一阵子了。
　　其实，昆仑没有对西风完全说实话。
　　关于浩子，老爷子说，他“看”到：浩子倒在血泊之中，而西风与东风拼斗。老爷子猜不透浩子为什么会与东风的事情有关，也不知道如果把浩子从西风身边调开能否把那个“幻象”破解了，但只能一试。无论谁也不想看到东风和西风兵戎相见。
　　昆仑暗想，难道浩子竟然与峨嵋有关？但是他也不敢乱说，以免影响了“大势”，因为他可是神将啊，神将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影响到六合之中的阴阳平衡。
　　昆仑知道西风和浩子的感情，如果东风真的伤了浩子，西风大概会跟东风拼命吧？他希望能从西风口中探出一些信息，例如，这些年以来，他们周围究竟有一些什么特别的人或事出现了？也许可能从中引出与峨嵋有关的事也未可知。
　　但是，本着“舔犊”之情，西风是绝不会把浩子的私事告诉昆仑的，何况其中还牵连到完全不相干的普通人江宁丫头。对于江宁，西风是怀着一份很特别的感情的，他也不清楚是否因为浩子的缘故，他只知道，他是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那丫头的。
　　另外，关于为何昆仑会选定花城作为重点勘查之地，是因为老爷子说，他在发觉峨嵋的气息的方向，也发现了西风的气息。因此，极有可能，峨嵋就在西风所在之地。
　　但是，昆仑也不想告诉西风这件事。他知道西风和峨嵋的感情，而西风的为人，表面好象很冷淡，实际是个极为热血的男人，他也是那个可以为峨嵋做任何事的男人。甚至昆仑对他也有点怀疑，“峨嵋不会是被西风暗中藏起来了吧？”当然，这个猜测实在毫无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