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隐忍之殇

　　龙翔天一个跃起，同时五指成爪袭向来人，然而没有抓到。他瞪眼看去，只见昏暗的房间内，吴笛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站在屋子中央，一双又大又黑的眸子，冷冷地看着他。龙翔天大喜道：“笛儿，终于找到你了！”伸手就要去拉她的手，哪知吴笛快速地向后退了一步，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地说道：“你来做什么？你给的银票、首饰我都放在桌子上了，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笛儿！”龙翔天心痛地叫道，暗夜遮住了他早已惨白的脸色。吴笛一抬手，制止他要说的话，毫不留情地道：“我们已成陌路，不要叫得那么亲热，我承受不起！”她知道自己与他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他是天上的云，自己是地上的尘埃，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使真的在一起，结局也不会很好，因为爱他差一点迷失了自我，这份没有信任的爱她要不起也不敢要。吴笛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她知道龙翔天对自己多少还是有感情的，自己对他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但这并不能让她不顾后果地投入他的怀抱。前世见过的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情，让她懂得缺乏信任的爱是毒药，只有相知才能相守。她渴望能够全身心地爱一个人，也渴望被人全心全意地爱着。可这样的爱落在她和龙翔天身上，都是不可能的，无论是从出身、地位，还是权利金钱都会让她成为附属品，这是她绝对不允许的。她的爱人必是能让自己与之并肩同行的人，无论是生是死，无论贫穷与富贵，都能相互搀扶相互珍惜的伴侣。
　　龙翔天见吴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多想拥抱她啊！可那拒人于千里的冷漠，让他的心沉到谷底。自己真的伤她如此吗？他实在不懂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吴笛依然不能释怀，两人的情意真的无可挽回了吗？他不甘心，不甘心真心以待换来的这样一个结果。他收回手低头苦苦思索着两人走到如此田地到底是因为什么，他绝不相信吴笛是因为妒忌才远离自己，可一时又不知症结所在，但他渐渐地看清楚了自己的心，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决心，打定主意不管用什么招数他都誓要将人拐回家。渐渐地他那颗狂躁的心沉静下来，脸上一抹坚定，他抬起头恢复了云淡风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我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开心，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的确不懂女人，可我会学着理解，学着懂你！求笛儿不要一下子否定我，给我个机会好吗？”吴笛本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决绝了，骄傲如他忍受不了就会放手，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一时间倒叫她无言以对。龙翔天见吴笛没有反对，自是以为她答应了，顿时心情好了不少，上前一步想靠近一点，谁知吴笛又向后退了一步，刚还喜悦的心情又一次跌入谷底，手脚冰冷到透骨。从不知爱上一个人会让他一会天堂一会地狱地来回折腾，但他不后悔。
　　看着龙翔天木然地停在那里，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吴笛缓了缓情绪，低声说道：“何必呢！天王大人是天之骄子，而我不过是平平凡凡的一个老百姓，无论从哪一方面我们都不相配，即使勉强在一起也不过徒增怨偶罢了！”“不会的，笛儿你要信我！”龙翔天急急地道。“信你？”吴笛反问道。“是，相信我。”龙翔天再次强调。“呵呵呵……”吴笛哀伤地笑起来。那无奈又悲凉的笑声如一把利剑直接穿透了龙翔天的心，疼得他身子摇晃着手扶胸口佝偻成一团。吴笛大惊失色，急忙走上去扶住他，龙翔天借机握住她的手。那小巧柔弱的小手让他瞬间回到人间，温暖的感觉让他不舍得松开。吴笛触到龙翔天大手的一刹那，第一感觉就是凉，冰凉得让人不舒服。她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心里不由得掀起层层涟漪，毕竟是自己两辈子才爱上的男人，怎么能不怜惜？有那么一瞬间吴笛感觉如火山爆发般的情感涌向胸口，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苗头。可感情归感情，当理智回笼时她还是不远不近地扶着，没有让自己失控地去抱紧他。
　　“唉！”吴笛深深地叹口气，看来今天不把话挑明，以后还会纠缠不清，于是吴笛闭了闭眼睛，让自己沉淀下来。等再次睁开双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宁静，她轻声地说道：“坐到床上再说吧！”龙翔天感觉到吴笛要跟自己摊牌了，不由得全身绷紧，由着她将自己拉到床边坐下。吴笛搬过来小凳子坐到对面，静静地思索了一会才抬头看着龙翔天的俊脸，缓缓地说道：“既然今天你一定要有个结果，那我也就如你所愿地说说我的怒火，也让你了解我的底线。”“你说，只要你不离开我，说什么我都接受。”龙翔天郑重地说道。吴笛晃了一下神，也不去纠正，继续说道：“接不接受等听完了再说。”龙翔天脸色黯然，吴笛也不去看他，自顾自地言道：“你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所以有很多地方我和你们这里人的想法不同。”“我知道。”龙翔天急忙应答道。“别打断我，听我说，不单是因为时代不同，更因为我本身的观点让我无法接受你，”龙翔天急了想站起来，被吴笛一拉重新坐了回去，只听吴笛道：“我是个冷情之人，但对于我的另一半却要求苛刻，这也是我两辈子就只喜欢过你一个人的原因。”对另一半的说法龙翔天不懂，他只听到了吴笛喜欢过自己，这让他愉悦起来，接着又听到，“我相信有真爱存在，但不能苟同的是真爱代表一切。我心中的真爱是那种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的，而不是单方面的信任；我讲究的是付出与回报等同。那天你的出现曾经让我心安，我以为你会第一时间护我周全，可不想你第一个眼神竟是责怪，我看出你眼里的不信任，你觉得我不会顾忌你哥哥卧病在床。”龙翔天此时已无话可说。
　　龙翔天不知道天下还会有如此通透的女子，她聪明睿智地看透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他不得不承认当天他的确有一丝丝的埋怨，因为嫡亲的哥哥躺在屋里，他不容许任何人来打扰到他。吴笛继续说道：“其实我将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比如引开皇后，或者用迷药迷晕他们，亦或者借助你的威慑镇住他们，等等等等，总之我会想办法不去惊扰你哥哥。你没发现我对付他们时根本没让他们发出太大的声音吗？否则你在殿内早就听到了。”龙翔天很诚实地点点头，这一点也是他在后来才想明白的。吴笛又道：“那天你的不信任让我很受伤，”她的声音低落极了，使龙翔天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安慰她，可吴笛用抬手拂拭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的动作，巧妙地躲开了，让龙翔天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吴笛忍住不去看，深吸一口气道，“本以为你会首先维护我，要知道在我四面楚歌之时，多想有人能与我共担，可你的出现却让我感觉你们才是一家人，而我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为了爱你，我没有了自我，失去了尊严，这样的我让我自己都感到厌烦，所以我不敢爱，我怕了，怕爱你到最后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一滴眼泪顺着洁白如玉的脸颊滑落下来，砸在龙翔天伸出的手上，也砸在他的心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次隐忍竟让心爱之人受伤如此。他忽然发现这“忍”字不单单是悬在心上的刀，更是腐蚀自己，让自己变得麻木的毒药。从何时起自己与皇兄的隐忍，居然成为包藏祸心之人为所欲为的保护伞？不正是两人的隐忍让自己的亲人屡屡被欺？让中晋百姓苦不堪言？想到这些他无语凝噎，含泪的双眼看着眼前人。这个娇小柔弱的女子在环境那么恶劣的夜魔森林，都能奋起反抗，与天斗与地斗，虽是挣扎在死亡边缘，有谁能不说她活得灿烂，活得肆意潇洒？而有着得天独厚条件的自己与皇兄，就因为几个中晋的害群之马，就一直躲在壳里等待时机，可谁知道这时机要到什么时候才有？难道等到老等到死吗？他还记得吴笛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是啊！有机会能做，没有机会自己可以创造机会啊！想通了一切的龙翔天，一把抓住吴笛的手，任她怎样挣脱都不放手，嘴里急急地说道：“笛儿，是我想错了，对不起！”“你……”吴笛一边挣扎一边想呵斥他，怎料龙翔天铁了心不放：“笛儿听我说完，”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吴笛停止了动作，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龙翔天继续说，“一直以来我和皇兄都隐忍着朝中那伙奸佞，总想着先积蓄力量，再等待时机，只要时机一到就会都解决了。我们都不曾想过那些宵小之辈是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的，我们的隐忍只会让那些贪婪成性的人更变本加厉，同时也害了更多的亲人。”说到此处龙翔天突然呜咽地哭出声来。吴笛从未见过他如此，不禁看了他一眼，龙翔天压下心头的悲愤道，“其实我不止一个皇兄，我还有一位皇姐和一位皇弟。”听到这句话吴笛不禁抬头看向他，不禁疑惑都出现在她的脸上，就听龙翔天继续说道，“父皇驾崩不久母后也随他而去，皇室中只有我们四个兄弟姐妹相依为命。那时候我皇姐十四岁，皇兄十岁，我是四岁，而我的弟弟只有两岁。在这诸王虎视眈眈的皇宫里，我们互相扶持相互温暖，而朝堂上异姓王与我的那些野心勃勃的皇叔皇伯们争权夺势互不相让，一时处于微妙的平衡中。我皇兄虽然坐在龙椅上却是不折不扣的傀儡，他们视皇权于无物，虽是争斗又一致地压榨我们。父皇的那些妃嫔们看皇家无法依靠，纷纷投靠了异姓王和其他几位皇族亲王。其中以蝶妃最是可恨，她本是名伶，被人认为义女送入宫中，父皇一直都未宠幸她，只给了她一个‘蝶’的封号。为了巴结庆王，她居然将我皇姐骗出宫去送给庆王。我皇姐抵死不从，她就伙同庆王将我皇姐毒哑卖入青楼，试图胁迫她就范，我皇姐为保清白从醉红楼跳楼而亡。那时我们三兄弟被人钳制消息闭塞，根本无法亲自去找。等到我们知道皇姐死讯时，他们已经将她火化，骨灰都扬到了不知什么地方。”说到这里，龙翔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趴在吴笛的肩上哭起来。吴笛从没听说过如此凄惨的皇室，震惊的程度可想而知，同时也深深地为眼前的男子难过。龙翔天哭了一会又道：“皇姐死后，我们兄弟三人如履薄冰地小心生存。皇兄一面处理朝政一面照顾我和弟弟，只要能自己做的决不假手他人，即使这样还是着了他们的道。那年我八岁，弟弟六岁，都已经进学了，在回寝宫的路上，我们不小心撞到了瑾妃，也是我不懂事，直接与她争论起来，这就埋下了祸根，就在当年的宫宴上，我弟弟竟然……竟然误喝了毒酒死在了我的怀里。至今我依然还记得弟弟临死之前还……还安慰我，让我别难过，他是去找父皇和母后了。你说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毒啊，我弟弟才六岁，才六岁啊！他们怎么能下得去手！”悲伤愤怒让龙翔天的整个脸都扭曲得不成样子，眼里的怒火仿佛要烧光一切。
　　龙翔天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极度隐忍地压下毁天灭地的仇恨，沙哑的嗓音响起：“我们兄弟俩亲手埋葬了我弟弟，在他的坟前发誓，定叫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为了报仇，哥哥以有病为由将我悄悄地送出京城。我逃到我父皇生前爱将司徒朗月的军营，从一名小兵做起，隐姓埋名在边关一待就是好几年。在司徒前辈的帮助下，我由兵到将再到帅，逐渐地拿到兵权。在这期间我不但拜入玉剑宗，还和哥哥互相配合，离间各个势力，将他们一一瓦解吞噬。我们前后做掉几位王爷，分化了他们的权利，皇兄也慢慢地拿回皇权。可有几股势力因为树大根深无法撼动，我和皇兄选择了隐忍，这一隐忍就是几年，这期间我的姑姑被人虐待致死，一直照顾我们的德妃被他们勒死，就连第一任皇嫂也因挡了他们的道，被活活烧死。可怜她那时还怀着我哥哥的骨血。”
　　吴笛表面静静地听着龙翔天的诉说，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幼帝被顾命大臣压制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但如龙翔天兄弟这样遭遇的还真少见。
　　吴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悲愤的龙翔天。
　　龙翔天自觉失态，压下激愤的心绪继续说道：“十年前的秘史，没几个人还记得，世人皆知皇家只有我与皇兄二人，皇姐和皇弟已经没人知道了；别人不知道，可这刻骨铭心的仇恨我是怎么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