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因为临近开国大典，杜文泉和陈燕春只休息了一天，便到所里上班了。
　　陈燕春每天都是早早起来生火做饭，做上饭便开始收拾屋子、打扫院子。杜文泉养成了习惯，每天提前半小时到所里，陈燕春因家务拖累，要比他晚走十几分钟。
　　这天，文泉在胡同口碰上刚出摊儿的二愣子。
　　杜文泉：“二愣子哥，今儿够早的啊？！”
　　二愣子：“说话天儿就凉了，打烟筒的多，不起早儿挂晚儿，不赶趟儿啊。”
　　杜文泉抬头看了看天：“今儿可能有雨，你这棚子得重新搭搭啦。”
　　二愣子苦笑了下：“油毡疯长，买不起了。凑活吧。”
　　杜文泉思忖了片刻：“我用一下你的排子车。”
　　二愣子：“用吧。”
　　杜文泉拉起排子车：“一会我就送过来。”
　　二愣子：“我用不着，你甭特意送来，下了班顺便送回来就成。”
　　杜文泉：“你忙着吧。”说完，杜文泉拉着车走了。
　　二愣子望着杜文泉远去的背影，心中自语：一准儿又是给别人家帮忙去。真难为他了，堂堂一个所长，帮人送煤、送菜、送病人，好官儿啊！”
　　杜文泉拉着车来到一家日杂店，问正在撤挡板的老板有没有油毡。老板笑着说：“杜所长您这是来对了，整个南街就我们家还有存货。”
　　杜文泉点点头，走进日杂店，店老板恭敬地跟了进来。
　　杜文泉看了看油毡：“多少钱一捆儿？”
　　店老板：“物以稀为贵，现在涨到一块大洋了。”
　　杜文泉皱起眉头：“涨得也忒邪乎了吧？新政权已经发布了公告，对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
　　店老板：“不敢不敢，您来买，我哪敢要高价呀。”
　　杜文泉：“别人来买也不能乱要价。”
　　店老板：“是是是，杜所长教训的是。”
　　杜文泉依旧严肃地：“我转了几家店，问了行情，两块大洋三捆儿，比较公道吧？”
　　店老板连忙点头：“公道，公道，就按您说大的。”
　　杜文泉掏出两块大洋递给店老板，店老板接过大洋让店伙计装车，并执意伙计拉着车给杜文泉送过去。
　　二愣子见杜文泉给他买来油毡，感动得眼泪差点流出来。
　　二愣子：“这话儿怎么说的，这钱哪儿能让您花，我迟早得给您。”
　　杜文泉：“成，那就等你有了钱再说。我估计你有一捆就够了，那两捆，你收了摊儿帮我送到最里边的张家大院，那里边儿好几户的房子都漏雨，回头你跟长禄哥辛苦一下。对了，可别说是我买的油毡啊，你就说是新政府花的钱，不然他们不要。”
　　二愣子：“得嘞，你就放心吧。”
　　杜文泉压低嗓门转了话题：“马上就要开国大典了，帮我盯紧了周家，如果有情况，马上给我信儿。”
　　二愣子拍了拍胸脯：“放心吧兄弟，这点事儿我要是办不好，对不起你给我买的油毡。”
　　杜文泉笑了：“嗯，我信得过你。”
　　
　　这天，杜文泉下班回来，直接去了刘家。南街建筑队成立了，杜文泉推荐刘长禄到建筑队。建筑队队长知道刘长禄，爽快答应。
　　刘家人听杜文泉一说，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刘长禄天生不爱说话，此刻更是激动得结结巴巴了。
　　刘长禄给杜文泉倒了碗高沫：“兄……兄弟，我……我怕干……干不好，回头再让……让你嘬瘪子。”
　　杜文泉：“长禄哥，甭犯怵，你的手艺没得说。你是不知道啊，我跟队长一提你，把他得屁颠屁颠的，还打算让你当工头儿呢。”
　　刘父：“长禄，你出去打斤二锅头，再买半斤猪头肉，今晚让你杜婶、燕春和文泉都在咱家吃。”
　　杜文泉：“刘叔儿，不用，不用。”
　　刘父：“你跟我见外是吧？你给长禄帮这么大忙，我要是请你下馆子，你一准儿说我见外。咱两家一块吃顿饭，庆贺一下，不应该吗？”
　　杜文泉：“应该，应该。好吧，那我就不让燕春做饭了。”
　　刘父：“嗯，这就对了嘛。”
　　杜文泉从提包里拿出一包炸蚕豆：“刘叔儿，这是您最喜欢的下酒菜，油炸开花豆。”
　　张秋芬原本手就麻利，加上陈燕春帮着忙活，很快就把饭菜做好了。两家人按长幼尊卑落座后，刘父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开始了吃喝。三杯酒下肚，杜文泉兴奋起来，话就多了。
　　杜文泉原本就嗓门高，他是有意识让周家人听到：“刚解放，国家暂时还很困难，但是新中国很快就能建设起来，我们的好日子很快就到来了。眼么前儿我们大的任务是打击敌特破坏分子，保证城市居民安居乐业，对不法资本家囤积居奇、投机倒把、哄抬物价的行为要坚决打击。新政府取缔红灯区，禁止抽大烟，严禁赌博都取得了显著成效。但是，少数资产阶级分子，反革命分子不甘心失败……”
　　陈燕春捅了杜文泉一下：“这是在家里，不是在所里，你就不要长篇大论了，快吃饭吧。”
　　刘父：“让他说，都是新鲜词，我喜欢听。”
　　刘长禄：“嗯，多讲讲吧，省得我以后出去露怯。”
　　杜文泉又亮开嗓门：“咱们两家，还有魏家，都是被剥削阶级，现在我们当家做了主人，我们都是新中国的建设者。同时，我们还要睁大眼睛，提防敌特分子搞破坏……”
　　与此同时，周家也正在吃晚饭。今天的晚饭是周广源做的炸酱面。酱是张秋芬昨天帮着炸的，面条也是张秋芬帮着擀的，周广源只是切了些黄瓜丝，煮了点豆角丝，然后下锅煮面条。周广源很高兴，毕竟自己动手了。周霞和韩玉萍虽然不太喜欢炸酱面，但是别的又不会做，只好凑合吃一点。
　　刘家那边的谈话虽然听不全，但大概意思能听明白。周霞放下筷子，掏出手绢擦了擦嘴：“你们听听，文泉这不是故意说咱们吗？”
　　周广源：“人家又没点名点姓，您多这个心干吗？”
　　周霞撇着嘴：“他的意思，不就是说咱们是剥削阶级嘛！咱们什么时候剥削他们了？怎么剥削他们了？他们杜家和刘家，这都多少辈子啦，没咱们周家，他们能吃香的喝辣的？能住这么好的砖瓦房？”
　　周广源：“行啦我的小姑，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人家没把咱专政了，就算是宽宏大量。往后咱也做劳动阶级，吃喝穿用自己动手，不是挺好吗？”
　　其实周霞心里很清楚，作威作福、让人伺候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可她不甘心啊！我花钱雇人伺候是愿打愿挨，何罪之有？这样一想，她就对新政府一肚子怨气。她盼望着国民党赶紧打回来，当然也盼望自己的亲人从台湾归来；她希望第三次世界大战赶紧爆发，蒋总统好趁机反攻大陆，让周家重回过去的日子。
　　其实周霞心里很明白，国民党大势已去，虽说还占着江南，可蒋介石已经跑到台湾了，指望不上了。周霞也想开了，好日子不会再回来了，眼下有钱花，过一天算一天吧。
　　周霞叹道：“广源啊，我不管共产党还是国民党，谁坐天下我管不着，只要不骑在咱头上拉屎撒尿就成，只要有吃有喝，我就能忍。你现在可是有家有业的人了，可不能再混日子啦。听小姑的，好好经营咱家的古玩店，只要有钱赚，咱就饿不死。不冲别的，就冲玉萍这么在乎你，你也得争口气啊！”
　　虽说周广源满腹学问，对古董又有识别真伪的本事，可他偏偏对经营古玩店没兴趣，难怪周老爷总说万般无用是书生。不过，他娶了韩玉萍后，还是有些变化的。他把韩玉萍当妹妹看，尽量关心体贴。韩玉萍的相貌和学识，完全配得上他，带着她出去，也有几分得意。但他暂时忘不下陈燕春，他曾坦率地对韩玉萍说过，给他点时间，他会慢慢忘了陈燕春的。
　　放下碗筷，周霞去了趟后院，拿来几件古玩字画，对周广源说：“共产党的政策不是多劳多得、不劳不得吗？那你就多劳作劳作。明儿把这些东西卖了，让我和玉萍买几件新衣裳。你少跟我皱眉头，不想饿死就给我打起精神来。”
　　周广源看了看这几件古玩字画，有些纳闷地说：“小姑，您这是从哪翻倒腾出来的？”
　　周霞愣了一下：“这……这是你……你爷爷早年间赏给我的，我一直没舍得卖。”
　　周广源不用细看就知道这几件东西是老物件，既然是老太爷赏的，肯定是好玩意：“既然是爷爷给您的，您还是留着做个念想吧。明儿我从柜上给您支点钱就是了。”
　　周霞嘴角上扬道：“也成，那我就还留着。”
　　韩玉萍默默地收拾碗筷，一直没说话。韩玉萍在娘家的时候就从来不过问钱的事，嫁过来后，依旧不过问；更何况这里是周霞当家，她很少出去买东西，即便买，也是周霞掏钱。更多的时候是缺什么了，打个电话母亲就派丫鬟送来了。她的时间，除了收拾房间，基本上都交给琴棋书画了。
　　周广源也不想让她沾钱，在他看来，女人一沾钱就变得很俗。陈燕春就不怎么沾钱，心思都在革命工作上；兰晓竹也不沾钱，整天就琢磨怎么唱好大鼓。他希望韩玉萍也跟她们一样，干干净净地生活。韩玉萍嫁过来就很知足，而且这得感谢周霞，既然周霞喜欢当家，就由着她好了，自己倒落个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