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市长

　　市长（1）
　　
　　我是市长。这个城市，是我的，所有的事情，都由我做主。
　　我做得了主吗？也许，普通的民众，会这么认为。但是，真正知道我，了解我的人，则心里暗自发笑。
　　我能不能做主，这点，我心里清楚。
　　我站在楼顶上，俯瞰着这座近200万人口的城市，我对它越来越不信任。不相信它的美丽、繁华。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城市的表面越是多么的豪华，便越是如何地肮脏，就像京城的天上人间一样，外头的人，认为是最上档次的娱乐场所，是有身份和地位的人出入的地方。结果呢，那儿最肮脏。
　　其实，高消费的背后，就是特殊服务。如果没有特殊服务，谁愿意来高消费。这点，人之常情。花最少的钱，享受最高档次的服务。也正是因为如此，酒店越建越豪华，女服务员越是年轻貌美化，高学历化。高消费，从另一个侧面更加暴露出了人性贪欲、奢侈面。
　　谁是高消费的人呢？赌徒赢钱后，第一想到的就是去按摩，找女人。
　　我知道有发廊一条街，那里从事的女孩、妇女，全都是提供色情服务的，是这个城市的红灯区。我曾心里暗暗下决心改变它，让它成为一条干净的街，让那些失足的女孩能正常地生活，让我所管的城市，真正的有别于其他的城市，而不只是搞个怪异的建筑，以标榜城市的不一样。但是，我失败了，不管我如何地努力。我不甘心。我连一条街都改变不了，我还能改变这么大的一个城市？
　　“市长大人，你怎么能这么小看自己呢。你看，这个城市，每天都在改变着，那都是你的功劳呀。没有你站在高处，指引着它，它就没有今天、现在的日新月异。”
　　是的，他说得没有错，这个城市每天都在改变着。而每一条街道的翻新，每一块地皮的出售，每一条大桥的拔地而起，都有我的参与。只不过，我的参与是在会议上，是在嘴皮上。会议的稿件，是秘书提供的。秘书写什么，我就念什么。念完了，也就完了。一个会议下来，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当然，不管我说了什么，重要或不重要，报纸刊出来时，新闻播出时，都被冠上“重要”两个字。
　　有时候，想到自己只能按照秘书的安排去做事，觉得，自己任秘书摆布，是秘书手里的玩偶。这种念头是可怕的。还好，这种念头存在脑子的时间不长，大多时候，只是瞬间而已。想想，皇帝的事，也不都由太监去做吗？就连安排跟嫔妃侍寝，也是太监们把洗浴过的，一丝不挂的嫔妃扛到床上的，总不至于，皇上认为自己任由太监摆布，是太监的木偶吧。
　　我真的很忙。我有开不完的会，每场会都很重要，我都在会上做重要发言，因此，都花很长时间。一年下来，回过头看自己走过的路，除了会议之外，还是会议。所说的话，都不重要。当然，也有不是会议的，那就是到企业调研，出省出国考察。
　　下大雨了，瞬间，我的城市成为一个水城。我很生气，我在会议上已经强调过，一定要弄好城市的排水系统，不能拿了钱，少办事，甚至是不办事。然而，年年强调，只要下大雨，就内涝。我偷着去看过我审批扩建的排水系统，那跟设计图纸上相差太远了。不只是小，质量更是烂得不忍心看。我气愤极了。谁这么地大胆，竟然把我的话当做放屁。我要楸出这个人来，好好地修理他。这种人的良心被小鬼子吃了，是人渣，是要枪毙掉才平民愤。
　　我被人拦了。拦住我的是收发室的阿权叔。
　　“你要是不想继续当市长，你就查。我可警告你，即便你查出来了，也与事无补，改变不了现实。说不定，你自己还吃亏，那又何必呢。你以为，你真的是一市之长，谁都得听你的。也只有你把自己当回事。你也只不过是枚棋子，只不过，比卒稍微好点而已。
　　我接到无数个陌生的电话，有的威胁我，有的恐吓我。
　　我不怕死，但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甚至死后，还背上莫有的罪名。我更不想我的家人受到伤害，我的爱人，我的女儿。然而，我所担心的一切，都是我无能为力的。可能就那么一个晚上的时间，第二天，我便不明不白的死了，我的家人，我的爱人，我的女儿，都受到了伤害。
　　“你要是查。我就让你的女儿生不如死。你看了7月1日的新闻了吗？有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被一帮小青年轮奸。市长大人，你可知道，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染着红毛的，惹是生非的小青年，他们只认钱不认人。他们可不知道漂亮的，青纯的，在海大附中读初三年级二班的小乖乖是您女儿——”
　　“你混蛋。你不是人。”
　　“我是混蛋。我不是人。但有比我更混蛋，更不是人的呢。”
　　我气愤不已，我真想——我能干吗？
　　“市长，要开会了。”
　　秘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办公桌前，对着我说。我对他挥了挥手，说，“知道了。我这就去。”
　　这次会议，同样很重要，同样是所有的领导都坐在主席台上。我坐在会议席上。会议下，坐着满满的一会堂人。他们有的在交头接耳，有的在玩手机，有的则闭目养神。有几双眼睛火辣辣地砸在我身上。我念着稿子。我觉得嘴巴不是我自己的，声音不是我自己的。
　　只是声音不属于我自己吗？世界上，谁是最大的骗子？
　　
　　市长（2）
　　
　　假如你是我，你会不会后悔？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没有人来探望我，就连我的儿子，也不来看我。从我住院起，我天天盼，可就是没能盼来儿子的身影。
　　“你终有一天会后悔的。”
　　后悔？在我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后悔”这两个字。我没有错，我做的是对的，我干嘛后悔呢？我所做的一切，都对得起我的人民，对得起我的良心。
　　现在的良心，值几个钱呢？有权不用，那才是十足的傻子。
　　“人民？你的儿子不是你的人民？你的舅舅，不是你的人民？你对得起他们吗？良心？我看，你压根就没有良心。”
　　儿子，舅舅，等等所有的亲人，都是我的亲人，都是我爱的人，但是，我不能利用人民赋予我的权利，为我的儿子，舅舅，等等所有我的亲人开后门，搞特权，那我不是成了众人所憎恨的贪官，是披着官服的强盗？
　　“你不为你的儿子，舅舅，等等你的亲人开后门，谋特权，你当那官干嘛？你连自己的儿子，舅舅都不帮，都不提携，那你还能帮谁，提携谁？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值得你帮的？去慰问那些贫苦的工人、老党员？你别作秀了。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呀。你平日里关心过他们吗？再说了，他们真的需奥你的关心吗？倘若，都按照文件来办事，他们真的不需要你的帮助。”
　　我就是有一百张嘴巴，也解释不了我的所作所为。
　　是的，只要我打个电话，我舅舅就可以不用下岗，非但不被下岗，还可以到有油水的部门当一官半职的，即便，他初小都没念完，没认得几个字。但那又怎样呢？不会简单计算的将军，并不影响其成为伟大的军事家。至于我的儿子，完全可以进入重点大学，即便，他高考的成绩，离重点大学的录取分数线，还有一段的差距。还有，等等多了，只要我发个话，所有求于我的人，都能如愿。
　　“你是市长。在这个城市，你最大，你就是皇帝，你说什么，谁不听，敢不听。”
　　“你不帮我，是不是嫌钱少。你要多少，你吭一声，我就是把我自己卖了，也凑足给你。只你帮我把事办成。”
　　“那不是钱的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你就别笑我了。为了钱，都可以出卖国家，还有什么不可以卖的。”
　　“这真的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原则上的问题。按文件，你根本就不符合。”
　　“你说不是钱的问题，实际上，就是嫌少了。你说个价。”
　　我能收他的钱吗？不能。他要我帮办的事，我能帮得了吗？能。
　　我不能帮他，不能收他的钱。
　　“妈的，还真没见过不吃腥的猫。真是倒霉八辈子了。还是上一届的那个李市长好，虽然，他是贪了些，但他办事。”
　　上届的李市长，我认识。他不只是贪钱，还恋色。他是办成了许多事，无数事，把不该调的人调了，把本能考上的人刷下来。知道人们背后叫他什么吗？知道人们背后怎么骂他吗？不只是被他刷下来的人，就是那些他帮调动成了的人，也照样骂他。
　　背后被人用手戳脊骨，做人如此，还不如死了算了。
　　“爸，我恨你。”
　　看着儿子摔东西，愤愤转身离去。我不辩解。我默默地蹲下，把地上碎瓷片一片片地捡起来。
　　“孩子，你现在还小，还不懂事。你恨我，我不怪你。但是，你终有一天会明白老爸的苦心。人活着，得活出点骨气来，活出点人样来。”
　　这样的一天，什么时候才会来到呢？我忘着窗外。这个时候，正是冬天。冬天，总是寒冷的，总是那么地漫长。但对于迎风盛开的寒梅，它是不在意冬天有多冷，有多长的。它只知道怒放，告诉人们，自己对生活的热爱。
　　我行走在烈士陵园中，那一块块墓碑，那墓碑上陌生的名字，他们都无悔于自己的人生，他们可曾被人记起？可被人尊敬？他们的墓碑前，没有鲜花。他们的墓碑，蒙了一层的尘土，残缺了一角。
　　既然选择了，那就没有后悔可言。
　　所有的后悔，痛哭流涕，都是假的，都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