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新官上任;第二十八章:海边福地
作品名称:九十年风雨人生 作者:苏中老农 发布时间:2018-05-13 18:06:39 字数:3804
二十七,新官上任
陈宝忠虽然跟被镇压掉的保长陈宝山是同辈分的本家,但这个小庄子有一大半的人家姓陈,其中大部分人家是贫农、下中农出身。起用一个陈姓的人当村官,也在情理之中。还有,宝忠比四明能说会道,还上过二年小学,当时让他当二把手公社领导就有过这种打算,要不是他目前还不是党员,可能会直接批他当支书。
宝忠上任后的第三天就向花会计查点那分剩下的二百多斤米的下落。幸好这次除了他自己知道的碰过几回头,只给了十斤四明家作路粮,其它方面一粒未动,现在还存着一百五十多斤呢。花会计跟来根说:“你把账捧给他看,不要怕,就是给四明的那米我也是事先向他“请示”过的,我知道他心里不想给,但他没好意思反对。”
查过账后,宝忠当着花会计的面跟来根说:
“以后动这米一定要凭我批的条子,你这个当保管的要懂得点规矩。”
“有时候,你们到我这里碰头也要批条子吗?”
“那个……你就先记着账吧。还有那一千多斤米糠也不能随便动,那种混合糠虽然大部分成分是稻壳子,但里头的皮糠(糙米外面的一层皮)和米嘴儿(胚芽)是有点营养的,我打算要将它按人口分给群众。”
来根听了自然唯唯诺诺。
原来在这里碰头的人就是四明、宝忠和花会计,连来根四个人,他们通常都是煮四斤米饭,一人吃两大碗,锅里就见了底。他们也是隔上好几天才敢偷吃一回,平时在家里也是跟老婆孩子一起喝萝卜缨子汤,这点饭也只是吃了个半饱。四明走了后,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又吃过两回,一次只拿三斤米煮饭。后来有一天夜里,宝忠悄悄地将妇女主任张桂英也带过来了,来根只好又多拿了一斤米下锅。第二天,花会计告诉来根说:
“你知道吗,宝忠现在又将张主任搞上手了。”
“昨晚看那样子我才知道的。不过,四明一走我就料到,他们两个人走到一起是早晚的事,不稀奇。”
“宝忠还说,下次也要喊民兵营长来参加一回,他来就不喊桂英,让他们轮着参加,一回不超过四个人,德江那小伙家里有得吃,不在乎吃到吃不到,不喊他不要紧。”
“这样也好,省得闹出意见来。”来根觉得这陈大队长还真会拿平衡。
陈宝忠这样做,虽然在大队干部内部也算是搞了个平衡,但让他最烦心的事还很多,庄上前前后后有四五个婆娘跟他有那种关系,那些人见到他当上了庄上的一把手,哪个不想他照顾点儿?仓库里就那点儿米,旁边还有花会计他们相着呢,他没法在那些人之间搞平衡。于是他想到了仓库里的那一千几百斤粗糠。那东西对于饥肠骨碌的人来说也是宝贝。他吃过用那种糠和着煮烂了的胡萝卜烙的饼,虽然吃了那东西不好解手,但比光吃胡萝卜要耐饥得多。他先前是说过要将那些糠分给群众的,不过,分多分少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有一天,他跟来根说:“庄上有些特别困难的人家,我想接济他们一点粗糠,我叫他们夜里到你这里来,你凭我的条子,悄悄地称给他们,这事你先不要告诉花会计他们。”来根说:“没事,只要有你的条子我就称,我不在外面说。”
接下来的几个夜里,常常有人拿着条子来敲门,天又特别冷,弄得来根上半夜不敢脱衣服上铺。条子是白纸写的,也有时是写在香烟壳子的背面,没几个字,就是“付糠X斤,陈。”连日期都没有。他怕有人模仿他的笔迹,特地在条子上做了暗记,在条子反面的右上角点几个小点子,并关照来根,一定要看准暗记。后来,来根还果然发现了两张假条子。他还写过几张米条子,也不过就是二斤顶多三斤一回,那是他在人家享受过了床弟之欢后兑现的承诺。
后来还有过一回就批了五斤的米条子,那张条子是三丫头拿来的,那夜,她敲门进来时,来根一开始觉得有些意外,因为没听说过宝忠与她相好过,宝忠才三十多岁,她比他大将近二十岁呢,后来见她拿出一张五斤米的条子才如梦初醒,八成是他粘上了她家过了年才十五岁的小女儿。心想,这婆娘真的是疯了,上一回就要将那朵含苞欲放的花儿送给我,我没忍心要,这回到底是找到买主了。
第二天早上,宝忠特地过来关照来根,说那米的事千万别让花会计知道,还说:“你也可以拿个一两斤给你妈妈,条子我以后补给你。”听他这一说。晚上,来根果然悄悄地给妈妈送去了二斤米。不过,等娣子还是没肯要,她说:“你不要管我,那点米是有账的,你交不出账来是要犯法的。我一个人没事,饿不死,明天我就准备跟你巧云婶妈一起上东海边上去混些日子。庄上去了不少人了。”来根听说妈妈要跟人家出去讨饭,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知道妈妈的脾气,他劝不住她,只好又带着那点米回到仓库。
夜里,他将那点米给了翠萍。那婆娘也不容易,她现在要等到下半夜才敢过来,她怕遇到那些拿着条子找来根称糠称米的人。
二十八,海边福地
等娣子和巧云是第二天一大早离开庄子的,同她们一起走的还有巧云的外孙女春兰。巧云私下里告诉等娣子,说春兰一开始死活不肯跟她们出来,怕难为情,是她苦口婆心地将她哄出来的,她想如果到那边能找到个合适的人家就将她留在那儿。
那地方跟这里不是一个县,听年长的人说,那里早先只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海滩,到处是一望无际的芦苇和茅草。后来,一代接一代的移民将海滩开垦成了庄稼地。由于河里的水是咸的,人畜饮水靠的是为数不多的淡水塘。因而那里不能种植水稻,只能种些麦子、玉米、山芋、胡萝卜之类的旱谷。那年头,不是粮食产区的地方粮食反而没有粮食产区那么紧张。因为那里没有那么多国家下达的粮食征购任务,那里的人,虽然一年到头难得吃到一顿米饭,但粗粮和山芋、胡萝卜还是能勉强吃饱肚子的。
那天,她们走走歇歇,约摸走了三十多里路,虽然没能赶到目的地,但已经进入了那个叫海丰县的地界。巧云实在是走不动了,她比等娣大几岁,经过了这几个月的煎熬,还能走这么远的路已经是个奇迹了。巧云在年前已经来过一趟了,那回是她一个人跟人家来的,来去只花了二十多天时间,因为实在不放心春兰,一个人又走了回来,回来时还背着二十多斤胡萝卜和四五斤玉米糁子。她知道,到了这里就能讨得到一点吃的了。于是她就对等娣子说:“我走不动了,就在这里要点晚饭,然后再跟人家借宿。我知道你是头一回讨饭,放不开,不要紧,过两天就习惯了,俗话说:‘讨饭三日不觉羞’。你就沿着这条小河向东,一家一家地要,总会有人家给个一碗半碗粥的,不好意思就别说话,你拿着空碗站在人家门口,人家就知道你是想要讨点吃的了。这里讨饭的人多,都是从我们那边过来的,人家也困难,不大好要,你别着急,这家不给就跑下家。明天我们再往海边上走二十多里路,那里就好要些了,有时候跑几户人家就能吃饱了。我跟春兰从北边那排人家向东,到东头再跟你会头。那边有户人家,家里只有老两口,上回我在他家借过一回宿。”
等娣子心想,还幸亏有个巧云带着,要不,她一个人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真没个主意。
时辰还早,太阳还在西天挂着,田野里刮着北风,等娣子觉得那一抹斜阳照在身上没一点暖气。这里没有大庄子,大都是一些散落在河边的农舍。当等娣子捧着个空碗站在第一家门口时,那家的女人说:“真不巧,我们这些天是吃的两顿,晚饭早吃过了,锅里又一点没剩下,你再跑下家吧。”后来她还是碰到几家有点剩粥的人家,走到东头时,肚子也差不多吃饱了,就是那种和着胡萝卜煮的玉米糁儿粥大都已经凉了,吃过了胃里挺难受。
晚上,她们在巧云上次借过宿那老两口家过了一宿,那户人家的锅膛门前挺宽大,老头儿抱了一捆玉米秸杆铺在地上,让她们挤着过了一夜。
第二天,她们又向东走了一上午的路,肚子没昨天那么饿得难受,因为沿途能讨到点吃的。她觉得,越往东走,好像越富足一些,虽然还是只能要到点玉米糁儿粥,但粥要比昨晚那地方厚实得多,还有时能碰到粥里面有大块的山芋,那东西比胡萝卜好吃又熬饥,听说城里人的口粮计划现在也要搭一些山芋干子呢。
她们趁着人家正在吃饭时要。大多数人家都会给个半碗粥,跑个七八家就能吃饱了,而且还都是热粥。等娣子觉得,这儿真是块福地,要是她年前就过来还会少挨那么多日子的饿。
不在吃饭的时候她们也不闲着,每走到一家门前,人家也会给几条胡萝卜,那地方是砂土,胡萝卜的个儿大,七八根就有一斤重。有时碰到特别好心的人家,还会抓上一把玉米糁儿给她们。要到的胡萝卜就存放到人家家里,留着回去时往回带。玉米糁儿就随身带着,她们怕连续落几天雨雪出不了门,总不能在人家借宿还要吃人家的。
她们借宿的那户人家,只有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太,儿子都成家另过,她一个人住在一个蛮大的丁头虎儿(一种南北稍长些的土屋)里,靠墙的地上铺着一摊茅草,那是专门留给叫花子们借宿的,她分明是有意在做善事。
没过几天,等娣子和巧云核桃般的脸上就有了些血色,春兰也越发楚楚动人了。晚上,在她们借宿的人家总会有几个神神秘秘的老女人过来打听春兰的身世。那些人听到巧云说的情况后,就想替她做介绍。
一天晚上,有个四十多岁的婆娘特地来找巧云,听说那人还是大队支书家的老婆,那人开门见山地对巧云说:
“我想替你家外孙女找个人家,我们这里有好几个大小伙子呢,如果你有心,我说几家的情况让你听听。”
“有合适的人家我倒是有这心,不过,就是丫头那边还没正式断掉,怕以后人家会找上门来。”
“我听说过丫头的情况了,人家已经有了人,根本不会上这里来找麻烦。你知道吗,春节前,我们大队里有两个单身汉还收了两个带着孩子的细婆娘呢。有一个男人上了江西,有一个还在家里。在家里那男人找到这儿时,这边给了他三十斤玉米便把他打发回去了。你家这丫头要是肯留在这里,我是要将她当黄花闺女嫁人的。”
巧云听她这么说,便瞟了一下一直沉默不语的春兰,回头跟她说:“好吧,难得你这么尽心,等几天我跟丫头商量好了给你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