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作品名称:京门会战 作者:李智树 发布时间:2018-05-11 19:46:11 字数:3887
郝刚在组织部干部组办理销假手续之后,准备尽快回32001钻井队看看。离开生产现场已经40多天了,按正常速度,第三口井早已交井,第四口井都可能完成一半进尺了。可为他办理销假手续的未干事告许他,火正红副部长找他有事,今天部长到总部办事去了,晚上回来会很迟,安排明天早晨上班,请他到隔壁办公室去找。
“什么事?紧要不紧要?正好有个便车到我们队去,我想回去看看。”郝刚揣摩,肯定是金指导信上讲的工作变动的事,但组织上没有正式谈,他只能装作毫不知情的神态,向未干事提出请求。
“什么事,你见到火部长就知道了。他交待的,销假时,一定要将你留住。可能这是温书记的意思,你就耐心等一晚上吧!”
郝刚只得留下来。指挥部机关的各路人马他都比较熟悉,但最贴心的是文秘综合科副科长邹德欢。要说起来,俩人工作、业务那是风马牛不相及。一个是搞生产技术的,石油学院大学毕业生,出身书香门第;一个是伺候领导的,按自己的话讲四大职责,上下车给领导开车门,开会时给领导倒茶水、做记录,有空闲跑基层收集情况,有用时没明没夜爬格子、出材料。出身农村,没有上过几天学。但俩人特别投脾胃,有太多的共同语言,聚到一块就不愿离开,像亲兄弟一样。郝刚回基地办事,俩人常常挤到一个被筒里过夜。
今天,从组织部办公室出来,没有多想,两只脚就把他顺顺当当地带到了邹德欢的办公室。
“德欢,你忙啥呢?”
“哦,我除了爬格子还能干什么。你啥时候回来的?”
“我昨天下午刚到,忙着安置我妹的住处,没有顾得上来看你。这不,刚到组织部销了假,人家让我等火部长,说是有事找我,我急着到队上看看,不知干成啥样啦?”
“不走是对的,你的能力得到认可啦!这不,文件打印好已经有一阵了,就等你回来宣布呐!”说完,邹德欢拉开抽屉,顺手取出一份党委文件,让郝刚自己看。他站起身,拉开文件柜下边靠右的一个小门,拿出一个带把儿的崭新茶杯,用开水涮了涮,倒上特级龙井茶,冲上开水。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这个杯子是专为你老兄准备的,其他人不论多尊贵,都不拿出来,只用盘子里的公用杯接待。这个茶叶可是正宗的西湖特级龙井,是县太爷慰问咱们领导的,多余几筒,给了我们科和行政办,你尝尝,可真不错的。以前光听人说起西湖龙井,我可连见都没有见过。刚拿到,尝了一杯,可真像那么回事,就没有舍得再喝,锁起来,专门招待你这样的老兄。”
“那可太谢谢你了!”
“关于你的工作安排问题,争议比较大。有些人总是抓住你父亲的历史问题不放。温书记确实不错,可以说是力排众议,到总部跑了几趟,也多亏老部长的支持和关照,终于批下来了。为了你好开展工作,把原技术部门老资格的工程师四五人调出去了,有的调研究院,有的调中专学校,从事科研和教学工作。他们的工作安排不错,这些老同志都比较舒心。等你到职后,征求你的意见,抽调几个年轻同志协助你,以利于你开展工作。”
郝刚心里暖烘烘的。但他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默默地品着龙井,眼睛十分专注地瞅着党委红头文件上的其中一行字:“提任郝刚同志为第五钻井勘探指挥部副总工程师兼生产技术科科长,免去其32001钻井队副队长兼技术员职务”愣愣地发呆。
邹德欢继续说:“你探亲去后,32001队参加兰1井构造会战,搬上了兰7井。一开始打得很顺利,刷新了班进尺、日进尺记录,可后来卡死啦,搞得非常被动。”
接着邹德欢十分详细地介绍了这口井发生井下事故的过程。
这口井的设计是罗强搞的,设计泵压160——200大气压,钻压3——7吨,计划月进尺3000米。在刷新了班进700米、日进1000米的记录、顺利通过快速钻进阶段之后,时任生产办副主任的俞成洲到井上了解生产情况。他一下车,就大发雷霆:“3到7吨钻压打什么钻?你给我加到15至20吨,出了问题我负责!”
罗强一再解释:“这是郝技术员上口井搞实验优选的最佳参数,也是冷老总签字批准的,技术指令不能随便变更。”
“你懂个屁!他们那是‘瞎猫逮住个死老鼠——碰上了’。什么高压喷射?我从玉门到柴达木,又从柴达木到陇东高原,干钻井至少干了有二十年,就知道钻头没有压力就啃不动地层,水的压力还能刺碎石头?笑话。就照我说的干,出了问题我包着,不找你们的麻烦。”面对俞成洲一贯的霸道作风,刚刚独立担当工作的罗强,心里发怵,嘴里自然也不敢硬顶。
金克木已经提升机械修配厂总支书记兼厂长,到后勤报到去了,郝刚又不在队上,队长王同庆、指导员马勇、副队长盛华都是年轻干部,没有抵制俞成洲的本钱和资格,只得示意罗强按照俞成洲讲的办,反正出了问题由他负责。
就这样,他们在其它钻井参数不变的情况下,将钻压加到十五吨钻进。
“那还不把井打斜了?如何保证井身质量?”郝刚着急地说。
“谁说不是呢。中途测试,发现井斜较大,不得不吊打纠斜。就在这时,总部又催要钻井进尺,明确提出,32001队要实现月上三千,就在兰7井井场召开万人祝捷大会。队上又不得不放弃纠斜措施,继续加压钻进,结果把井身打成了S型,起下钻在井壁上拉出了深深的键槽。开钻第28天,进尺打到了2996米,再剩4米,就提前两天上三千了。就在总部主管钻井生产的国副指挥带领各路人马到现场做祝捷大会准备工作时,井上突然卡钻了。经分析是键槽粘吸卡钻。后来石指挥亲自带领两名老资格的打捞工程师、四名老钻井技师组成工作组住在井上,帮助处理事故。猛提、猛转、猛砸、打原油浸泡、注酸腐蚀……,什么招术都使到了,一点希望都没有。最后不得不宣布‘地质完井’,实际是工程报废。井架、设备向前拖50米,重开新井。动员时,温书记带我去的,全队职工两天没有开伙了,一个个眼睛哭得象桃一样,那悲壮场面,比32002队井喷还惨烈。可这个霸气十足的俞成洲主任却躲得远远的,早把‘出了事我负责’的承诺不知忘到哪儿去了。后来全队职工坚持要在兰7井老井眼处竖一座钢筋水泥结构的‘耻辱碑’,温书记同意了,全队职工才开的伙。”听到这里,邹德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结束了这段讲述。
郝刚愣愣地听着,品味着邹德欢最后的一声长叹。这一声叹息里饱含着对井队工人的无限同情,也包含着对某些人官不大、官僚作风不小的厌恶愤恨。也许还有对一些基层干部慑于权贵威压,不敢坚持正确意见的懦弱气质的忧虑……
大喇叭里传出了“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的韵律,邹德欢下意识地看看戴在手腕里的蝴蝶手表:“嗷,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已经下班了。郝刚,你在这儿坐着,我去打饭,我们就在这儿吃,宿舍里住着人事部门的人,一吃饭定有人找,连饭都吃不成。”
郝刚说:“我妹一时半会还下不了班。今天运输食堂改善生活,我这儿有现成的餐证,我俩到那边去吃,你也和我妹见见面,以后我经常跑外,还靠你多照看呢!”
邹德欢一听,也就痛快答应。他利索地收拾好文件和其它办公用具,锁好门窗,和郝刚抄小道向运输基地走去。
下午上班时,郝刚同邹德欢一道回到机关,邹德欢继续去爬他的格子,郝刚根据邹德欢的建议,去拜会温书记。
凑巧得很,温源按惯例又一个中午没有休息。郝刚敲门示意时,他刚在盆子里倒了一点热水,把浸得热气腾腾的毛巾拧干些,抖开了,双手捧着往发涩的眼睛上去捂。听到敲门声,便顺口一句:“请进!”
“温书记,您又上井啦?”
温源从毛巾上边向门口瞅了瞅:“哦,你回来啦?你妹妹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带来了,都已经安排好了。多亏了您啊,我妈整天念叨,怎么感谢你才好呀!我和妈妈、妹妹都已经整整十年没有见面了,不是你,我们不知还要苦等多少年,说不定我妈的一把老骨头就扔到边疆了。”说着,郝刚的声音有点沙哑,泪花在眼眶里涌动。他赶紧从裤兜里掏出手绢轻轻抹去。
“郝刚啊,你们井上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了,温书记,是邹科长吃中午饭时告许我的。”
“哎——”,温源长叹一声,将毛巾搭在面盆架上。
“坐,坐,我这一阵正好有点空,坐下我们聊一聊。”温源一边让着郝刚,一边将椅子向后挪一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个老俞啊,人是个好人,能干,有魄力,但就是不学习,不接受新事物,死抱住老经验不放,蛮干,瞎指挥,工人们骂他‘赛霸王’,他还不服气,结果白白把一口井耽误了。最要命的是,把这样一支好队伍的士气搞下去了。我上午去队上看了看,干部职工还没有完全从上口井卡钻的阴影中走出来。新兰7井已经打完了快速钻进阶段,恢复正常钻进,但士气不振,弄不好还会出问题。所以,我个人有个想法,想组织个工作组住在井上,帮他们一段时间。工作组成员呢,组长我挂名,有空我就去,具体工作由你、邹德欢、金克木你们三人去做。你的职务已经调整了,你来了,下午就宣布,但我们先来一个到职不到岗,等工作组撤回来,再正式接管工作。邹德欢呢,他们科长老古已经治病回来上班了,科室的工作由老古全部担着,他下去熟悉一下整个钻井工艺过程,也有好处。金克木到修配厂报到时间不长,刚刚进入角色,马上离开难度要大一点,但天塌不下来,工作暂时交给副职去做,看看情况再说。我这个想法是从队上吃过中午饭,回返途中时才产生的,不知可行不可行,正巧你来了,就先听听你的意见。”
“我觉得这个想法非常好,我负责帮助技术管理和生产管理;金厂长是队上的老领导,情况非常熟悉,他侧重负责行政管理和骨干队伍建设;邹科长负责思想政治工作和宣传鼓动,那是他的拿手戏。队伍的士气会很快提上来的。”
“我也是这个想法。既然你觉得可行,下午我就找几位常委碰一碰,如果能定下来,明天就下去。我让器材供应站给你们吊一幢新订制的准备为井队换装的列车房,让生活上准备四套公用被褥及脸盆、热水瓶等生活用具。咱们这次下去,不给井队添一点麻烦。”
温源一席话把郝刚这个年轻人的激情一下调动了起来,他恨不得现在就长上翅膀飞到井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