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分娩

　　坐在湖边的凉亭里，望着夕阳慢慢落下山去，一种莫名的惆怅萦上叶子涵的心头。两个月了，整整两个月，没有吴天星的任何消息，电话、短信息、微信群、朋友圈，一切石沉大海，叶子涵落寞地近乎抓狂。
　　他是真忙，还是有意在躲？
　　几次，想去吴天星的公司看看，几次，想打电话问问他的那些个同事和朋友，几次，又都忍住。她不想让人看出她对自己老公的怀疑，尤其他的同事和朋友。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凸起的肚皮，顿时被一种说不清楚的复杂感情紧紧地裹包。幸福、焦虑、惘然、痛苦、孤寂、隐隐的一丝恨，绞缠一起，让她窒息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三个月前，她和吴天星去医院妇查。大夫半开玩笑：“小伙子，熬几天吧。离预产期还有四个月，这段时间，可不要再同房喽。”
　　她看了看吴天星，尴尬地摇摇头，显出一种爱莫能助的无奈。
　　吴天星冲她扮个鬼脸，呵呵地笑了。
　　从医院回到家，刚坐到沙发上，吴天星便一把把她拥入怀里，残缺不全地重复着大夫的话：“熬几天吧。这段时间，可不能再同房啰。”
　　“小样！”她幸福地刮了一下吴天星的鼻尖，手禁不住伸向了他。
　　壮壮的感觉，让她的血液立刻升到了沸点。
　　“小乖乖，离预产期还有……”吴天星话没说完，灼热的舌便撬开了她的芳唇。
　　“小伙子，最后一次吧。”她喃喃撒娇。
　　砰，砰砰！这是她凸起的肚皮下来自子宫的声音。显然，里面的小东西，已经感觉到要受侵害的危险，毫不客气地踹了她两脚。
　　“宝宝，对不起，就一次，最后一次。为了爸妈，忍着点，好吗？”她爱怜地摸着鼓鼓的肚皮，看着吴天星，忽然有了几分惆怅。
　　“怎么啦？”吴天星的好心情受到了影响。
　　她凄楚地笑笑，摇了摇头。
　　“切！”吴天星看向了窗外，滚烫的身体登时降到冰点。
　　之后，吴天星再没像以前那样拥过她。一种不安，一种焦躁，渐渐浸入她的神经。但她不相信直觉。
　　这日，吃过早饭，她躺在沙发上，听着莫扎特的《小夜曲》，吴天星进来了。他没有按门铃，自己拿钥匙开的。
　　“这么早，有事？”她坐起来，看着他。因为不是下班时间，她只能这么问。
　　“董事会决定，调我去总公司，下午的航班，我回来收拾一下。”吴天星说，并不看她。
　　她一下子呆住。
　　总公司在上海，千里之遥。他这一走，岂不是分居两地？她象征性地摸摸鼓鼓的肚子，好一阵子才问出一句：“非去不行吗？”
　　“公司决定，能不服从？”吴天星瞟了她一眼，进了卧室。
　　她跟进去，看着吴天星将一些衣物放进旅行包，委屈地只想哭。
　　临走，吴天星吻了吻她的额，又拍拍她的肩，嘱咐道：“宝贝，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宝宝。按我开的食谱用餐。不要怕花钱，我会每天晚上给你打电话。”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委屈的泪终于抑制不住，大串大串地流了出来。她真想冲上去，死死拽住他，不允许他撇下她走掉。
　　她和吴天星生活在一个城市，从小学到大学，都一起走了过来。毕业后，吴天星进了一家私企做CGO，她则在一所职业技术学院做代课教师。
　　像所有恋爱中人一样，他们有过花前月下，浪漫温馨，烛光晚餐；也像所有性情中人一样，结婚孕育。历经过的，虽说平淡，但毕竟甜甜蜜蜜，和和美美，不知道什么叫久别的煎熬。
　　他就这样走了吗？他怎么忍心丢下她一个要生产的身子就走了呢？叶子涵想不明白，更不相信这铁定的事实。
　　夜幕已经拉开。霓虹灯像天上的星星不停地闪烁，城市进入了最美丽的时段。湖边散步的人多了起来，一对一对的，老夫妻、少夫妻、新夫妻、恋中人；相伴着、相拥着、相挽着，从她身边走过。
　　真幸福啊！她艳羡地啧啧嘴，继而又颓丧地摇摇头，惘然地看向远处。
　　也许是她特殊的体型分外炸眼，也许她形只影单地拖着一个重身子遭人怜惜，总之，从她身边走过的人，都会拿眼睃她。她不由一阵心酸，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把那些泪咽回肚里。
　　回家吧，还要吃晚饭！似乎肚里的宝宝这样命令她。
　　她叹口气，望望夜空里稀疏的星星，腆着凸起的肚子，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捱向她那个冷冷的小窝。
　　这是两居室的廉租房，房东租给他们时没有装修，墙和地面仍保留着原始的样子，看上去清冷寒酸，没有丝毫的生机。
　　唉！叶子涵叹了口气，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如果不是为了肚里的小生命，她是不会正儿八经地吃晚餐的。
　　睡觉还早。上网，又怕电脑辐射大，影响胎儿的正常发育。打开电视，换了几个台都不可意，她便仄在床上木木地看着房顶发怔。
　　再给他发短信吧！她自言自语。
　　一条，两条，三条……尽管她知道结果，但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一门每天必做的功课。
　　看着冰冷的手机，叶子涵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去猜测。
　　不可能，不会的！猜测吴天星可能另有新欢时，意识马上作出了否定。
　　她不会忘记，吴天星听说自己就要当爸爸了，高兴地抱着她旋了几转，趴她腹部一会儿听，一会儿笑，不再让她插手任何家务。
　　他应该是爱她的！起码曾经爱过的。应该不会因为一个胎儿阻止了他的欢愉，而另寻她人。他应该不会那么自私，那么践踏人伦，丧失人性。
　　她相信吴天星是因为他们住一起会过度冲动，才有意躲避一段时间。
　　可是……
　　想到他们的新婚燕尔，想到吴天星在时的日日夜夜，她又不寒而栗。吴天星那么旺盛，体格那么强劲。吃完晚饭，就亟亟地将她剥光了甩到卧榻；翌日一早，又雄赳赳地叫阵。如此贪欲恋性，他怎么能熬得住？
　　两个月，整整两个月，对于一个每晚都不甘消停的男人，怎么可能熬得住？难道他真的……
　　她不敢想下去。
　　握着手机，叶子涵痴痴地望着窗外的星空，幻想着吴天星会从天而降。
　　十点，十一点……手机依旧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的心一阵阵地发冷，身体瑟瑟地抖成一团。肚子里的小生命急促地翻腾了几下，她的眉也跟着紧皱了几下。
　　怎么回事？是自己的不安扰乱了小家伙的正常睡眠？她抚摸着腹部，忍着隐隐地疼痛。
　　“砰，砰砰！”她感觉到胎儿在拳打脚踢。
　　“砰砰砰……”
　　无数把尖刀在腹部剜割。
　　她登时石化。该不会要生了？按大夫的推算，应该还有半个月啊！
　　可是，一阵紧过一阵的巨疼，让她不得不承认就要分娩。尽管，没历经过分娩的过程，但同事中的过来人，早就给她上好了预备课。
　　疼，撕心裂肺的疼！
　　再拨打吴天星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的台讯，将她送进了冰窟。
　　她疼得蜷成一团，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滚落到腮，滚进嘴里。
　　“妈！妈！妈啊——”
　　她惨叫着拨通了远在千里外的母亲的电话。
　　那端，母亲焦虑地催促：“快，快打120，快叫救护车！”
　　救护车来了，她疼得几乎晕厥。在抬往急救车的刹那，她挣脱了医护人员的手，一头撞向车身。她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只想用死结束无止境的疼痛。那一刻，幸亏被一位护士死死拽住了上衣。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还算老天眷顾，刚被送到产房，孩子就露出了小脑袋。
　　“用力！用力！再用力！”大夫鼓励她。
　　她用尽平生气力，忍着剧烈的绞疼，实在撑不住了，大吼一声：“吴天星，你个该天杀的，你欠我的！”一声呼出，孩子哇哇坠地了。
　　“男孩！”护士兴奋地向她报喜。
　　听着孩子“哇哇”的泣声，看着护士和大夫高兴的面容，她欣慰地笑了。
　　“孩子的爸爸呢？”一个大眼睛的小护士抱着孩子问她。
　　“在外地呢。”她尴尬地答，怕小护士产生错解，忙又补充，“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呢，怎么这么快就生了呢？一点准备也没有。”
　　小护士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中午，母亲从千里之外赶了来。
　　因为自然生产，孩子一切也都正常。在医院只观察了一天，便出了院。
　　“天星怎么没过来？这么大的事，他不知道吗？”母亲问。
　　“不是早产嘛。再说，公司派他出国学习了，我不想让他分心。”她撒谎。
　　“他手机号多少，我给他打电话。”母亲瞪她一眼。
　　她苦苦一笑，什么也没说。他已经六十多天没来电话了，如今生产一关都闯了过来，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她不是犯贱的女人，不是低三下四求可怜的弱女子。他既能撇下生产的老婆，可见他的心早就飞出了界定。她说什么呢？能把委屈和牢骚发给妈？对吴天星除了怨恨，她还能说什么？历经了这样一场生死大拼，她忽然觉得自己坚强了，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就要流泪的娇弱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