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火纸
作品名称:风雨飘摇汉江边 作者:姜志宝 发布时间:2018-05-04 19:55:30 字数:8036
﹝9﹞
曹满堂一路举着火把到了汉江边渡口。火把只是燃烧了一半,汉江边的河风一吹,火把上的火苗更加旺盛了。曹满堂站在汉江边渡口船头,看着火把上的火苗如此旺盛,就使劲摇晃了几下,准备熄灭火种,但火把上的火势越摇晃越是喷出了火焰。曹满堂在船头边来回走了一圈,就快速把火把一头插在了汉江边一堆沙子里。
曹满堂跳上了渡船,然后又坐在了船头上,眼睁睁地看着火把在沙子上映出来的光芒。曹满堂一边看着火把上的亮光,一边扣上了敞开衣服上的布纽扣。就在这时,由远及近掠过汉江水面一只只野鸭子,飞向了火把照亮沙子的周围。
夜色笼罩在汉江岸边的野鸭子不多,不到四五只。火把还在继续燃烧,来到火把周围的野鸭子,运动量很少。野鸭子每挪动脚步,偏着脑袋总喜欢用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火把上升腾的火苗。
坐在船头上的曹满堂,静悄悄地观赏着野鸭子的一举一动。有一只野鸭子跳了一大步,就跳到了汉江边,一头又钻进水里。不一会儿,这只野鸭子衔了一条小鱼儿,钻出了水面就跳上了岸边,一蹦一跳又到了火把前方。
一条小鱼儿被另外一只野鸭子抢着吃了。野鸭子它们之间,在强夺这条小鱼儿的过程中,一连串的动作把坐在船头上的曹满堂逗乐了。于是,曹满堂顺手从放在船头一堆石头之间,摸出了一颗石子立刻甩向了野鸭子,一颗石子却打上了燃烧的火把。其实石子落向火把一点动静也没有。
曹满堂看着火把亮光照耀下的野鸭子们,看久了几乎看出了神气,但野鸭子们在火把周围活动了一阵之后,它们就相互挤靠在一起。待火把亮光暗淡时,曹满堂突发奇想,竟然把渡船上的小竹篙,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向野鸭子们掷去。小竹篙插进了沙子中的火把近处。小竹篙斜着身子摇摇晃晃,不摇晃了的小竹篙,并没有吓跑野鸭子们,一只只居然都站到了小竹篙上。
此时,站在船头上的曹满堂借着火把上的光亮,扑哧一声从牙缝中挤出了笑声,一箭步就跳下了船头,猫着腰向站在小竹篙上的野鸭子们走去。尽管这是曹满堂一种无功的表现,但一个人往往在特殊的环境里,连自己也不知道要做出,一些幼稚可笑的事情来粉饰自己了。
曹满堂一双脚踩在汉江边的沙子里,微弱的响声和晃动模糊的人影,一步步逼近了小竹篙的前方。一只野鸭子从小竹篙上飞向汉江,剩下的野鸭子陆续沿着汉江岸边,一边跳着一边飞进了汉江河面。在此刻,一只野鸭子在汉江岸边,跳进汉江又钻出水面,大叫了一声又回到了岸边行走着。
曹满堂已经把小竹篙从沙堆里,取出来捏在了手中,回转身准备回到渡船上时,那只在汉江岸边行走的野鸭子,居然凭借火把的亮光向曹满堂身边走来了。曹满堂快速扬起小竹篙击打野鸭子。曹满堂小竹篙一下去,只是弹起了汉江岸边的一线沙子,野鸭子就趁势飞进了汉江。
当曹满堂拿着小竹篙回到渡船上,插在沙堆里的火把,它的燃烧度已经渐渐熄灭了。曹满堂在船舱里点燃了桐油灯,拿起了木质水瓢,在汉江舀了半瓢冷水只喝了一小口,曹满堂就把剩下的冷水又倒进了汉江里。曹满堂一放下木质水瓢,就在船舱里急忙脱下衣裤,赤裸着身材噗通一身跳进汉江河开始洗澡了。
一只在夜间打渔的竹筏,在竹筏的两头还有灯光在闪烁,从汉江上游飘然而下。竹筏上的打渔人,知道远处汉江水面有动静,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曹满堂的名字。曹满堂知道是熟人的声音,也回敬了打渔人的呼叫声。只要在汉江水面飘过的船只和竹筏,喊到他曹满堂的名字,曹满堂也深深懂得这是他十几年,在汉江渡口长期摆渡的见证和功劳。
曹满堂在汉江洗完澡,在船尾穿好了衣裤,有人在船头又叫了一声曹满堂的名字。曹满堂端着桐油灯到了船头一看,是刘清云站在船头上,似乎好一阵子了。不等曹满堂先开口,刘清云急着说道:“快送我过河,我的幺女儿感冒发高烧,到坎儿井镇捡副中药。”曹满堂说:“黑灯瞎火的,中药铺还开门吗?”刘清云说道:“坎儿井镇的中药铺,再晚也开门。再晚你要等我过汉江!”曹满堂爽快地说道:“我是没问题的。”这样,曹满堂摇着船上的两片桨叶,送刘清云到汉江对岸坎儿井镇去了。
﹝10﹞
坎儿井镇拉壮丁的风声越来越紧了。曹山现在时刻也在堤防着还是怕拉去当了兵,曹山就是在家放牛和在地里劳动以及给别家干活,提心吊胆的心情总是保持高度戒备状态。从坎儿井镇常常传到石头山周围的可靠消息:说什么把日本打败了,现在是打内战了,共产党和国民党谁胜谁负,根据发展形势谁也说不清楚。
一天,雨过天晴时,曹山给别家干活吃罢晚饭,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曹山在回家的路上穿过一片坟岗,有一座新坟,让他记忆犹新。一座新女坟,安葬的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在拜台上,香蜡火纸的残迹依然清晰可见。
葬在坟堆里的一位姑娘,叫刘春艳二十一岁。她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与一位帮长工的年轻人何力东相恋时间不长。何力东眉清眼秀,又是高窕个儿,人长得比较帅气。在刘春艳家帮长工的何力东,是讨口要饭被留在了姓刘家的。当初几个月,何力东在刘春艳家劳动非常老实,但过后的日子里,有时何力东总是夜间偷偷出门,在天不亮又回到了姓刘的家里。
刚开始,姓刘的家人不太注意何力东反常的行为表现。久之,在坎儿井镇镇公所放出话说,在汉江两岸有共产党人活动,要当地各保甲长密切注意外来人口的盘查。至此,何力东在夜晚外出的时间就很少了。但何力东除了给刘春艳家帮忙干活之外,在闲暇的时间里,总是偷偷摸摸地在树林里看什么书籍。书籍的隐藏点非常隐蔽,何力东每次都要把书籍换一个地方藏好。所以,时间一长发生在何力东身上的一些事情,被胆大心细的刘春艳偷偷地看在了眼里。
就这样刘春艳在心里上默默地对何力东产生好感了。一天,刘春艳突然向她的父亲提出来要上学识字,他父亲当面就拒绝了。刘春艳的父亲说,二十几岁的大姑娘,哪有上学的道理了,在说坎儿井镇的小学,哪有你这么大的姑娘去上学的道理。再过几个月就要嫁人了,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刘春艳知道给自己相中的对象是姨表亲,再说对象是独眼龙,形象不好看不说,还是个先天性的一只右脚瘸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如果与何力东形象相比较,完全是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滚。自从与开了姨表亲,一只瘸腿对象一到刘春艳家,刘春燕不但不见面不说,而且跑出门外躲进屋背后的树林里偷偷地流着眼泪。刘春艳的父亲做工作说:“你能知道个啥,你是享不尽的福啊!家里有几十亩土地,儿子的二伯是县参议,儿子的父亲又是乡长!”刘春艳无言以对时,总是抹着眼泪离开了她的父亲。
一次,一天下午,何力东在给刘春艳家背完五捆柴火,天气也快要黑了,何力东满脸都是汗水,坐在院坝正在乘凉。刘春艳赶忙给何力东端了一盆热水,放在了何力东的前面,叫何力东洗一把热水脸。第二天,何力东在给刘春艳挑完三挑水过后,何力东肩上的扁担还没有放下来,刘春艳趁父母暂时没有在身边,轻轻地拍了何力东的脊梁,悄悄地说道:“你带我走,我不想在屋里待了!”何力东觉得刘春艳的话莫名其妙,微笑着答道:“你不敢这样说。”
一连几天,刘春艳一避开身边的父母,就走到何力东身边,就重复着这样一句话:“你带我走,我不想在屋里待了!”刘春艳又补充道:“你不带我走,我只好死了算了,因为我要嫁人了,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在刘春艳心里只要喜欢一个人,就是一种爱情,特别像何力东这样的年轻人。尽管何力东是个卖苦力的人,但在刘春艳心目中,似乎何力东不是一般干活的人。按常规的说法就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在刘春艳的生活中荡起了一种无名的浪花。
在后来,坎儿井镇的镇公所传言,说何力东是地下共产党的交通员,要立即组织镇公所的镇丁们逮捕何力东。也不知道何力东是不是共产党的地下交通员,反正坎儿井镇的镇丁们扑了空,何力东就此失去了踪迹,就把刘春艳的父亲带到坎儿井镇询问了一个晚上,说刘春艳的父亲一家人私通共匪,把一家人要送进大牢。好在刘春艳的父亲告诉了坎儿井镇镇公所的镇长,自己的亲家有关系在县衙当参议。坎儿井镇的镇长一核实不错,但有私通共党嫌疑造成影响极坏,刘春艳的父亲还是出了一部分钱财才了却此事。
刘春艳在何力东失踪后,一心还是想到何力东是自己心目中,最为舍不得思念的一个人。刘春艳死活不愿意嫁给一个瘸腿的人。刘春艳最后对这门亲事的确想不开,就在自家的屋背后树林里一棵树上吊死了……
﹝11﹞
旁晚,曹山回到家里把刘春艳的死因,讲给他的母亲张桂芝听了。曹山的母亲直截了当地答道:“活该。好条件不去享受,活活吊死。人长得难看一点又什么关系,要是饿怕了没得饭吃,人长得再好能当饭吃吗?”张桂芝这句话讲出来有意让曹山知道。因为在最近两年里,有媒人给曹山介绍对象。曹山看不上的原因非常简单,一个姑娘面部上,有火烧的疤子面积较宽,疤痕蔓延到鼻子周围。第二个姑娘,头顶上有一小块没有毛发,光溜溜地难看极了。两位姑娘都有缺陷,但曹山对头顶上一小块没有毛发的姑娘产生了好意。
曹山认为姑娘头顶小块没有毛发,可以用披肩的长发遮掩一下就足够了。唯独出现在面部上的疤痕是完全遮挡不了的。所以当曹山延迟了时间再去请媒人,他同意那位头顶上只有一小块没有毛发的姑娘做自己的媳妇,但为时已经太晚,姑娘在曹山认识不到一个月早以嫁人了。曹山对自己的婚姻问题很是恼火,加之再也没有媒人登门给他介绍对象了。曹山只好在婚姻问题上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了,渐渐地平和了自己的心态。
曹山听了他母亲张桂芝的话,把了解刘春艳死因的情况,告诉了他的母亲。曹山说:“他喜欢上了帮他们家干活的长工何力东。何力东当然比她要嫁的瘸腿男人要长得好看。在当地传言,说何力东是个有文化的人,这一点他隐藏得很深很少人发觉。有一次,别人写春联,何力东指出了其中有错别字出现。在场的人非常吃惊,一个长工能够说出对联上出现了错别字,那不是一般的文化人。当时,何力东想借故说错了是随便说的,但写对联的人的确写错了一个繁体字。何力东是文化人,在石头山远远近近有人知晓了。这似乎是刘春艳他们家的光彩,反倒给刘春艳他们家带来了麻烦。坎儿井镇那些镇丁说何力东身份可疑。何力东知道风声不妙,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说是刘春艳的死与何力东有很大的关系……”
张桂芝不等曹山说完,张嘴就说道:“我听有人说过,刘春艳与他们家的长工何力东相好。一个讨口要饭的一无所有,不知道刘春艳看来了他什么,最后还因为何力东搭上一条性命,不值得。我曾经听你父亲说,何力东在我们渡船上过了几次河,一起过河的五六人,好像都是农民打扮,有的挑着担子,有的背着背篓。坎儿井镇的镇丁们向你父亲打听过,看到长工何力东渡过几次河,你父亲说忘了。哪知道何力东身份可疑,一个帮长工的人有什么可疑的。”
当晚,曹山的父亲曹满堂也从汉江渡船口,回到家中吃夜饭,自言自语地说道:“刘清云的幺女儿病死了,年龄还小真可怜!”曹山听到心里有些颤抖,轻声问道:“不是到坎儿井镇在捡中药喝吗?没有把病治好!”曹满堂又说道:“说是出麻疹,把病情看反了,抢救无效就死亡了!”张桂芝不紧不慢地插话说道:“曹山脚下一个妹妹刚刚两岁,不也是得麻疹死了!”曹山追问道:“难道麻疹不好看吗?非得要死人吗?”曹满堂解释道:“不好发现,等发现是这种病情,已经来不急了!”
曹满堂吃罢夜饭,在出门要到汉江渡口时吩咐曹山:“我现在才看清形势,哪些坎儿井镇拉壮丁的狗杂种,的确不认人了。曹山你从今晚开始抱两床被子,到我们后山那个山洞去睡觉稳当些,坎儿井镇的人可能早盯上你了,要拉你去当兵。”曹山听话了说道:“我已经有准备了。我不在家时,坎儿井镇有人问起我,你们就说在外学手艺去了。晚上,要是我不在家里睡觉,就到后山山洞里睡觉。”张桂芝担心地说:“后山那个岩洞可靠吗?”曹满堂抢着说:“只有我们家人知道,还不可靠吗?”
那条黑狗要跟着曹满堂到汉江渡口,被曹满堂一脚踢了回去,并对黑狗骂道:“狗日的狗,不在家看门,瞎跟着我干啥!”黑狗头一摇摆就回到了狗窝之后,曹满堂向汉江渡口走去。曹满堂没有举火把原因,是因为有模糊的月亮在天空挂着。
曹山对于坎儿井镇那帮拉壮丁的人,还是心惊胆战有些惧怕。曹山急匆匆洗了一个热水澡,抱着两床被子在模糊的月亮光下,向后山岩洞方向走去。
﹝12﹞
曹满堂在汉江渡口睡到半夜,突然被汉江的水惊醒了。曹满堂一丝不挂地从船舱钻出来到了船头,看到汉江水带着咆哮地响声击打在汉江两岸。汉江涨水了,涨水的方向是从汉江上游奔腾而来的。在曹满堂生活经验内,汉江上下几十里河段,不一定非得下雨,汉江才有涨水的可能性。大约在曹满堂的想象中,汉江上游也许还有很远的地方有了暴风雨。所以,在夏季汉江常常出现了,似乎晴空万里,却有洪水滔滔突然而至的现象时有发生。
固定船的绳索,曹满堂拴在比汉江蔓延的水位高一层的一棵小柳树上。木船摇摇晃晃得很厉害,曹满堂暂时衣服裤子什么也没有穿戴,光着身子从船头跳上岸边,一把扯住从一棵小柳树上解下船绳。曹满堂顺手在肩上挽了一圈,拖着木船沿汉江上游前进了一段距离,就在岸边一个拐弯的地方,曹满堂把木船栓在了一棵碗粗的柳树上。木船的摇晃渐渐停止了下来。
光着身子的曹满堂浑身上下,沾满了一些稀泥乱浆,曹满堂一边在船头清洗,一边还在水中捞起细沙泥抹在身体上搓一阵。此刻,曹满堂也就一头钻汉江中摇摇晃晃一会儿,亮着干净的身体就上船了。
曹满堂光着身子在船舱床上双手交叉抱着躺了一阵,睁着一双眼睛实在睡不着。一只蚊虫在曹满堂大腿上正在叮咬,吸了一肚子血液的蚊虫,还在死死地爬在曹满堂的大腿上不松口。奇痒唤醒了曹满堂一双手的警觉,曹满堂伸出一只手拍死了蚊虫。曹满堂扬起那只手板心,透过模糊的光线瞧一瞧,鲜红的血液还没有消失掉,曹满堂就伸出舌头,利用舌尖舔舐着鲜红的血液。
船舱外面的河鸟一连串地嗥叫声,回荡在汉江的两岸。奔腾而去地滚滚波浪,偶尔带着清脆地尖叫声向远方飘去。月色的光辉影影倬倬漂浮在汉江浪尖上,仿佛是一缕落日的彩霞残留的痕迹慢慢消失在远方了。一夜狂傲不羁的波涛浪潮在汉江水面渐渐停止了下来。
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曹满堂穿好了衣裤,低着头走出了船舱门口。一夜暴涨的洪水在汉江上的水位下降了许多,被洪水裹挟停留在汉江两岸的木头棍棒等一些漂浮物,看起来似乎也不少。
在停靠曹满堂木船的地方,有两根从汉江上游漂浮下来的木棒,一半在水中一半在岸边摇摇晃晃。曹满堂跳下船,使劲拖了一根木棒到了岸上,木棒不大却很沉重,竟然把曹满堂衣服划破了一条口子。曹满堂在拖住第二根木棒时,刚刚一半露出水面拖进岸边,在断掉的树枝上挂了一具青年男尸,但上下衣裤子还完好无损。
曹满堂并不惊愕,不明不白的死尸在汉江两岸停留下来是常有的事。曹满堂赶忙跳上船找了一根细麻绳,把死尸的脑袋套住拖上岸。曹满堂为防止汉江再次暴发第二次洪水把死尸卷走了,曹满堂又把细麻绳的一端栓在了第一根木棒的树干上。
曹满堂把第二根木棒拖上岸,天已经大亮。曹满堂在家吃过早饭,拿了弯刀和斧头,牵着那头耕牛到了汉江渡口。耕牛在渡口岸边啃着青草。曹满堂离开渡口一手拿着弯刀一手拿着斧头到那棵柳树下,准备整理两根被拖上岸的木棒。
栓在第一根木棒上的男死尸,已经有七八个人围着死尸在烧火纸了,还伴随有哭啼声。其中一人上了年纪的男人见曹满堂走来,料定打捞他们的死尸并保护了他们死尸的人,一双腿突然跪在曹满堂面前,流着泪说:“恩人呐,恩人!是你保住了我儿子的尸体。我们沿汉江架着船直接找到现在啊!”曹满堂直接答道:“这没什么,这没什么……”
上了年纪的男人站起身掏出钱来,要塞进曹满堂上衣口袋里,表示深沉的感谢。但曹满堂谢绝了,他诚实地说道:“我遇上了死尸,我就把它打捞上岸。没有人来认领,我就把死尸埋在汉江山坡上,我从来不收任何人的钱物!”
简简单单的话语透露出曹满堂朴素内心世界,或许在中国传统农耕土地上,培养出了地地道道像曹满堂,那种有无数个有着善心有着慈悲为怀等,最为高尚精神境界的普通人。
死尸裹上了一层白布,曹满堂帮着寻找死尸的亲友抬上他们自己的船上。栽着死尸的船只缓缓地向坎儿井镇对岸驶去。曹满堂忙着把两根被拖上岸边的木棒,挥舞着斧头砍成了长短四截堆放在一处。曹满堂这样对四截木棒的安排,打算这是准备有时间才把四截木棒扛回家。于是,曹满堂解下栓在那棵柳树上的船绳,摇着双桨回到了原来的渡口岸边。
﹝13﹞
两天之后,曹满堂吆喝儿子在天黑前,同他抬了一截放在汉江边的木棒回家。曹满堂准备一鼓作气要把汉江边剩下的木棒全部抬回家,曹山不同意。曹山把自己的意思向曹满堂说了。他曹山这样大不咧咧地在汉江岸边抬木棒,势必招来坎儿井镇那伙拉壮丁人的注意。曹满堂告诉曹山坎儿井镇拉壮丁的人,非得要从他这儿渡河不可,可好几天不见坎儿井镇那伙拉壮丁的人了。
曹山听进了他父亲曹满堂的安排,跟着他父亲曹满堂一连在汉江边抬了两截木棒回家。曹满堂和曹山抬着一截木棒站在院坝边沿,同时高喊着一二三甩下木棒时,那条黑狗却从旁边窜过去,落向地面的木棒就此砸伤了黑狗的尾巴尖,鲜红的血液直往下流淌。
黑狗哀嚎着拖着受伤的尾巴尖,蹲在黑色的夜晚里在原地不动弹了。曹山双手把黑狗搂进怀里,尾巴尖上的血液染红了曹山胸前的衣服上。曹满堂跑进厨房喝了冷水。曹山的母亲却找来了一绺白土布,帮助曹山缠在了黑狗流血的尾巴尖上,又在缠紧的白土布上加了几圈细麻绳捆紧扎牢,曹山才把黑狗放下地,黑狗又叫着跑开了。
曹满堂在走近曹山身边,对着张桂芝说:“你们把一条狗爱惜成这样不值得,不就是伤了一点皮肉!”张桂芝看了一眼曹满堂答道:“放屁的话,这是看家的狗。你忘了,那次几个土匪要抢我家东西,不是黑狗打的响声,你怕早就没命了!”曹山从中支开了话题:“都别说了,狗跟人一样都有功劳的!”
曹满堂督促曹山把最后一截木棒抬回家算了。曹山不耐烦了说:“天色太黑了,改天在抬!”张桂芝也怂恿道:“我看曹山说的对。黑灯瞎火地抬木棒,伤了自己不划算!”曹满堂有充分地理由补充道:“在今晚汉江涨一河水,那截木棒不就冲走了吗?我们这号写种田地的贫穷人家,不得不算细账,你们懂不懂?”
曹山点燃火把就跟着他的父亲曹满堂,到汉江岸边抬回最后一截木棒。曹满堂和他的儿子曹山抬着木棒回家,在上离家前面一段陡坡时,火把也燃尽了,光亮缩成黑黑的圆点了。捏在曹山手中燃尽的火把被曹山甩向了一边。曹山和他父亲曹满堂,抬着木棒摇摇晃晃刚刚走了几步,曹山脚下一滑,压在曹满堂肩上一端木棒立刻偏移了方向。曹满堂招架不住缓冲力量的冲击,自己首先倒下了,曹山也跟着倒下了。
曹满堂在地面还没有站立起了,就急着问曹山:“伤着没有?”曹山已经蹲在地面上了,一双手捂着一只脚答道:“好像脚崴了,疼得厉害!”
曹满堂摔一跤无大碍,站起身迅速到了曹山的身边,搬开曹山捂着一只脚的双手。曹满堂扯、拉、揉连续几个熟练的动作,丝毫对曹山疼痛难忍的狼狈象没有改变多少。
曹满堂把曹山扶在滚在一边木棒上一坐,问曹山试着站起来,曹山就双手抓住曹满堂的肩膀,能否动动脚走上几步。曹山强撑着身体,抓着曹满堂的双肩一步都动不了。
张桂芝闻询也赶来了,跟在张桂芝身后的那条黑狗一到曹山身边,就汪汪地叫了几声。张桂芝一脚把黑狗踢开,伤感地说道:“死狗,人伤成这样了,你还在大叫。”张桂芝弯下腰,摸摸曹山受伤的那条腿,问道:“不严重吧!”曹山喘着粗气答道:“肿了,就是脚下不了地!”张桂芝望着曹满堂说:“我说栓了死人的木棒,不能抬回家,你死活不听我的话。这下好了,曹山撞邪了吧!”曹满堂有些生气了,答道:“你懂啥。那年不是一根木棒上也栓了死人,背回家烧了,没出啥事情!”
曹满堂和妻子张桂芝之间在话语上明显地出现不和谐的气氛。但在这时,从汉江渡口传来了有人要过河的喊叫声。声音很洪亮,说是保长的母亲过世了,要到坎儿井镇买香蜡火纸和办理其它的事项。
张桂芝也急了,督促曹满堂快去汉江渡口送人过汉江,然后张桂芝扶着曹山回家。曹满堂摸黑顺着通向汉江渡口的一条小路走去。张桂芝在扶着曹山临走时,并且一脚踢在滚在一边的一截木棒上,骂道:“砍脑壳死的,都是你惹的祸,把我们曹山害成这样!”
黑狗真有趣。张桂芝扶着曹山在前面走,黑狗却在曹山的旁边哼哼唧唧地叫着。黑狗在叫着的时候,张桂芝向黑狗吼了一声,黑狗就摇头摆尾地冲向张桂芝家茅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