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曲终人散

　　光阴荏苒，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九九七年届满，一九九八年接棒，岁月循环往复，转眼又临春节。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年味也逐渐浓烈起来。
　　春节过后，冰消雪融，新绿绽放，万物复苏，春风杨柳燕影斜，天气也是醉人的温暖，树木花草散发出特有的清香，把春色点缀得如诗如画，此情此景，正是踏春的好时节。芦苇也适时而动，提前约了红柳，在他们去年初恋的那天，重游白塔公园。
　　当天下午，这对两情相悦的恋人，在风景如画的公园内漫步，过长廊，登亭阁，穿花丛，赏翠竹。两人边走边聊，又说又笑，心情放飞，甜蜜得不得了。芦苇兴之所至，还哼了一曲《潇洒走一回》。随后，芦苇提议道：“去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看看吧。”两人来到清心亭，往事历历在目，红柳记得很清楚，就是在这个地方，她和芦苇约法三章，今天旧地重游，已是谈婚论嫁了。
　　“苇子，拿结婚证的事，哪一天去办啊？”红柳突然想起，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其它都准备好了，就缺一个红本本。
　　“这个……我还没有想好，改天再说吧。”
　　芦苇无理由的推迟，引起了红柳的置疑。正待说些什么，突然插进一个女声道：“不是还没有想好，是新娘还没有确定。”
　　红柳吃了一惊，随即寻踪看去，芦苇也扭头观望，原来是菁菁一脸明媚，站在他俩的面前。芦苇问道：“菁菁，你怎么在这儿？”
　　菁菁笑道：“游园呗，巧遇了。”
　　红柳飘了她一眼，厉声问：“芦苇，她是什么人？你怎么认识她？”
　　芦苇介绍道：“噢！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舞伴，叫梁菁菁，早就想见你了。”
　　红柳打量着她，透出赤裸裸的厌恶：“一个跳舞的，见我干什么？”
　　菁菁也乜斜眼睛，梦幻般在红柳脸上游移：“哟！干嘛这么说话，交个朋友嘛。”
　　“芦苇！”红柳气坏了，“我不想交这个朋友，叫她走！”
　　“哟！格凶啊！还不知道他叫谁走呢？芦哥哥，是不是？”
　　红柳蛾眉倒蹙，凤眼圆睁：“芦苇，她叫你什么，芦哥哥？”
　　“叫芦哥哥怎么啦？我还能叫他苇子呢。芦哥哥，你仔细瞧瞧，红柳姐老了，眼角都爬鱼尾纹了！”
　　芦苇薄情地一瞄，道：“是啊，几天不见，她憔悴多了。”
　　芦苇竟说出这样的话，红柳简直惊呆了：“芦苇，你这个王八蛋！竟然帮这个小狐狸精说话，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红柳和芦苇相处一年，感情深厚，只知道他是个百依百顺的猫，任何时候都驯服得降格以求，即使平日里油嘴滑舌，也是为了讨她的欢心。她瞪他一眼，他出一身汗；她有所差遣，他不遗余力；甚至连他最顽固的邋遢恶习，都被她调教得有了改进，这么个温顺听话的人，她没有理由作什么警惕。然而，事实就是这样的残酷，芦苇自看了菁菁真面目，就己经脚踩两只船了。她一时接受不了，正心内滴血的时候，又听菁菁尖刻地说道：“芦哥哥，你不好说，就让我来回答她吧。红柳姐，不好意思，我们是这样的关系，你是他的旧女朋友，我是他的新女朋友，我和你平等竞争，就看芦哥哥选择谁了。”
　　“臭婊子，你住口！我看见你就恶心，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话！芦苇，你回答，你跟她是什么关系？你……你断气啦！”
　　芦苇不紧不慢：“你俩都是我的女朋友，就这么个关系啦！”
　　“芦苇，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牲，竟然欺骗我的感情，你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呦！芦哥哥，瞧她格凶啊，这太可怕了！而且，也不看看自己那年岁，都三十的人了，女人三十豆腐渣，人老珠黄，还好意思到这里来罗曼蒂克。我呢，年方廿三，青春年少，又长得如花似玉，追我的人像狂蜂一样数不过来，和她相比，我哪点都比她强，芦哥哥，你挑她还是挑我，一句话拍板。”
　　“你们这对狗男女，肮脏得比大粪还臭，卑鄙龌龊，猪狗不如！马上都给我滚！”
　　“芦哥哥，你听见了吧，她的心真狠，把你给甩了，还叫你滚呢，你滚不滚？”
　　“嘁！既然她这么无情，那我们的缘分就尽了，祝她未来好运，我们走。”
　　随后，芦苇拉过菁菁，两人牵手离去。红柳愤极，仰面长啸：两个狼心狗肺的畜牲，卑鄙无耻！天理难容！还听见菁菁嘲笑道，这男欢女爱的事，人理都说不清，她还指望天理管用，真是个傻冒女人！
　　这时候，天色己暗淡下来，逐渐向黄昏靠拢，红日也带着倦意，缓缓地下沉，西天烧起一片火红的晚霞，宛如浑然天成的锦缎，公园里游人稀少，大多都回归了。红柳呆立片刻，终于转过身来，见有一对夕阳红，坐在竹林深处石凳上，安详地静坐闲聊，观赏落日景色。
　　红柳在他们背后，就听女夕阳红道：“哎，剃头的，我一直弄不明白，我二十二岁嫁给你，跟你过了五十年的日子，怎么我总是心情不好，经常烦扰不断；而你却无忧无虑，过得乐呵呵的？”
　　男夕阳红道：“嘿！连这点都不懂，还大学教授呢，水平差了不是。我过得快乐很简单，因为我的贡献比你大，贡献大的人自得其乐，当然就心情舒畅了。”
　　女夕阳红道：“你个臭剃头的，最底层的屁民，除了我把你当一尊，别人谁瞧得起你！还大言不惭贡献大，剃头有什么贡献啊？”
　　男夕阳红憨笑道：“教授同志啊，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水平差了不是。要知道，剃头的都是高人，你哪懂啊！有语为证，‘无论风云多变幻，谁能叫我不剃头’；还有，‘南里北里把官求，不如在家学剃头’。比如我吧，就算一天剃五个头，几十年下来，都剃了十几万个头了。个个胡子拉碴地进来，漂漂亮亮地出去，十几万人在我这里受益，你说我的贡献大不大？就是其它各行各业，包括头头脑脑在内，也未必比我的贡献大，更不用说那些养尊处优的寄生虫了。”
　　女夕阳红叹息道：“要说你这个人吧，还真的不能算笨，出了两本专著，还是象棋高手，害怕沦为糟老头，又学会了打猴拳，挣到几个钱就四处游荡，先后到过八个国家，连US都逛过了，谁有你这么好的福气啊！可就是剃头不愿丢，打死都不肯换工种，我被同事讥笑找了个剃头的，你气死我了！”
　　男夕阳红抱歉道：“对不起，教授阁下，让你受委屈了。我知道人都往高处走，我偏向低处行，那是我的个性使然，喜欢过一种独立自主的生活。比如，今天我想干就多剃几个头，不想干就关门去溜达，不受人管，多自在啊。你虽然是个大学教授，见了书记校长，还得点头哈腰，天天生活在人际关系的激流中，你的心情能好吗？
　　“杨绛先生有句启人心智的哲言，剖析了人生最难抉择的价值取向。‘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说到底，人活的就是个心情，心情好什么都好，心情不好官再大钱再多再前呼后拥唯我独尊也是白搭。因而，想自在就不要奢望太高，更不要被名利蒙住了眼睛，迷恋官禄，做权钱的奴隶干什么？人的最终结局是一无所有！”
　　女夕阳红感慨道：“唉，这些道理我何尝不知，只是身在其位没有办法，按说教书匠不如剃头匠谁信？但我是完完全全信了。好了，不说这些了，退休都十几年了。还是你混得好，没心没肺，无情无义，整天快快乐乐，嘻嘻哈哈，到现在还像个老小孩，我却忙出了一身的病。”
　　男夕阳红争辩道：“教授啊，你这话就不公平了，我怎么没心没肺了？我怎么无情无义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红柳听到这儿，思忖这位老人看淡面子，独具灼见，或许活得平凡自在，才是人生的真谛。再向前走，是片花丛，就见有个风姿绰约的少妇，携了个花朵般的女童，沿小径款款漫步，观赏园中景色。那女孩儿约莫六七岁，长得活泼俊美，辮梢上扎了个蝴蝶结，像模像样地吟哦唐诗曰：“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叫夫婿觅封候。”红柳听了，若有所悟，追悔在妙龄期间，虚荣心理作祟，总想找个完美男友，毁了自己的美好青春。
　　可怜的红柳，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像生了根，定了桩，沉迷在诗意里，参悟个中哲理。她希冀就此幻化成一尊石像，终年与这些花树鸟雀为伴，无悲无喜，无怨无悔，斩断七情六欲，永远和人世间的一个情字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