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浴火重生（结局）

　　一转眼半年过去了，老程虽然只要有时间还会开着车四处转转，但这似乎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他的内心却已经对自己的英雄梦不抱幻想了。
　　一天下午，老程还像往常一样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刚刚开到一个路口，他突然发现在前方的公交车站处正冒着黑烟，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辆公交车着火了！老程立即猛踩油门，车加速向公交车的方向开去。在离公交车还有五十米左右的地方，老程将车停在了路边，然后冲出驾驶室，向公交车跑去。此时，消防队还没到，在公交车周围已经挤满了围观的群众。老程奋力拨开人群，挤到了前面。这时公交车的火势虽然还不是很大，但是，从外面看，车里的座位上已经窜起了火苗。坐在车前部的乘客们从前面的车门跑了出来，而车后门不知道什么原因处于关闭状态，也许是司机发现着火之后过于惊慌忘了将后门打开了吧。于是坐在车后部的乘客只得从被砸碎的车窗向外跳。
　　老程立即冲上去和脸已经被熏得焦黑的司机以及其他的几名好心人一起在车窗外帮着乘客往外爬，乘客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烧伤和擦伤。当老程将一名女士接下来后，大家以为车里的乘客都出来了，于是都舒了一口气。这时，这名惊魂未定的女士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呼道：“还有一个老人在车里！”
　　此时，车里的火势已经蔓延开来，火舌已经窜到了车顶，滚滚浓烟透过车窗和车门向外奔涌而出，眼看整个公交车就要被大火吞噬，人已经无法进入车内了！参加救援的人员以及逃出来的乘客都焦急地看着熊熊燃烧的公交车。正在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时候，老程已经冲到了车前门，然后一个箭步就跳上了车。司机忙大声喊道：“师傅，火太大，现在不能进去啊！”
　　车里已经被大火和浓烟所包围，根本看不清前方的物体。踩着脚下滚烫的火焰，老程一只手捂着口鼻，一只手摸索着艰难前进。只几秒钟的工夫，老程的衣服就被火燎着了，紧接着，他的头发眉毛也着起了火。他强忍着剧痛，在快要窒息的时候，终于来到了车的后部，在浓烟笼罩下，老程见一个浑身是火的老年男性正倒在过道里，痛苦地打着滚。老程立即把老人抱了起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老人推出了车窗外，而自己却倒在了火海里！
　　几分钟后，消防车赶到了，穿着防火服的消防队员冲进了车里，将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老程背了出来。当消防水枪将大火扑灭的时候，整个公交车只剩下了焦黑的车架，躺在担架上的老程几乎变成了一个碳人。围观的人大都不忍直视，很多人都背过身擦拭着眼里的泪水，医护人员将老程和被他救出的那位老人抬上了救护车。看着被抬进车里的老程，司机眼含热泪，伸出了大拇指，动情地感叹道：“英雄，真是英雄啊！”站在他身旁的人们也都赞叹不已。一位老者冲着救护车大声喊道：“英雄挺住！好人一定有好报，我们等着你回来！”
　　经过紧急抢救，那位老人虽然重度烧伤，但脱离了生命危险，而浑身大面积烧伤的老程却仍然处于昏迷状态。闻讯赶到医院的刘娟、老马、王丽、姚幸福还有妞妞焦急地等在手术室外，每个人的眼里都含着泪水，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断抽泣的刘娟只是反复在说一句话：“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老马在不停地抽着烟，妞妞焦急地问着王丽：“干爹不会有事吧？”小姚则看着手术室的门发呆！
　　几个小时后，一名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几个人立即扑了上去，刘娟急切地问道：“大夫，老程怎么样了？”
　　医生迟疑了一下，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他恢复了一些意识，你们都进来吧！”
　　听到这句话，大家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刘娟顿时哭出了声；老马则闭上眼睛，默默地摇摇头。然后安慰刘娟道：“我们还是先进去吧，别让老程等太久了！”
　　看着几乎被烧焦的老程，几个人瞬间都崩溃了。刘娟、王丽和妞妞已经泣不成声，老马和小姚则不断地抹着眼泪。刘娟像疯了一样扑到手术台边，说：“你这是怎么了，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这时，老程的头突然动了一下，透过只剩下一条缝的已经结痂的眼睛，他大概看出了身旁的是刘娟，于是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老马见状忙把嘴凑到老程耳边，轻声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这时，王丽、妞妞和小姚也围到了老程的身边。
　　老程的嘴张得很小，他用含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这回……这回我看起来像个……像个好人了吧？”
　　刘娟停止了哭泣，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你本来就是好人，是真正的好人！”此时，她最后悔的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却一次也没亲口称赞过老程是“好人”。
　　王丽哽咽着说：“对，程哥，你本来就是好人！”
　　妞妞也不哭了，她强忍悲痛，声音颤抖着说：“干爹，在我心里，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小姚高声说：“程哥，你要不是好人，那全世界就没有好人了！”
　　老马的语气很坚定：“你不只是好人，还是英雄！”
　　老程听了这些话，眼里突然放出了光芒，嘴角微微向上扬了一下，这大概是他欣慰的笑。突然，他的目光凝固了，眼里的光芒消失了，他死了！
　　他是带着幸福和满足离开这个世界的，因为他在离开之前终于证明了自己，他用这种方式完成了自我救赎。他听到了他最想听到的话，他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答案，也重新找回了自己，他现在终于解脱了！对老程来说，死亡也许意味着重生！
　　英雄往往是短暂的！英雄降临的同时也意味着他即将离去！
　　公交车失火事件其实是一起人为纵火案，凶手第二天就被公安机关抓获。案件的事实经过是这样的：当公交车停在车站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子上了车，突然他从手提袋里拿出两个玻璃瓶。乘客们刚开始并未把他的这个举动当回事，都以为他拿的只是普通的酒瓶；当男子把瓶子点燃的时候，人们才意识到这是燃烧瓶！但为时已晚，男子将燃烧瓶扔到公交车的过道里，然后迅速跳下车，逃离了现场。而这一幕就发生在老程看到公交车着火的前两分钟。
　　以下是警察对嫌犯的审讯笔录：
　　警察：“姓名，年龄？”
　　嫌犯：“王晓明，二十一岁。”
　　警察：“户籍地？”
　　嫌犯：“文明乡和谐村。”
　　警察：“你作案的动机是什么？”
　　嫌犯：“报复！”
　　警察：“报复谁？”
　　嫌犯：“社会！”
　　警察：“你为什么要报复社会？”
　　嫌犯：“因为我觉得社会对我不公平！”
　　警察：“具体说一下？”
　　嫌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因为一次矿难死了，几年之后我母亲因为癌症也去世了，我只能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因为我父母都没了。在上小学的时候，很多同学就欺负我，他们看不起我还拿我开玩笑，所以我就天天和他们打架，最后把一个总欺负我的男生打成了轻伤。学校的教导主任早就特别讨厌我，她经常骂我是天生的下贱货，还总是当着其他同学的面羞辱我，所以她就借着这次机会建议开除我，说我是害群之马，说我把整个学校的风气都带坏了。在征得校长的同意后，学校就把我开除了。”
　　警察：“你恨教导主任吗？”
　　嫌犯：“恨！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就是她毁了我的一生！我仇视社会也是从她开始的。其实我的计划是先杀了她，然后再制造一起轰动性的事件，做完这两件事，我会选择自杀。但我始终没找到杀她的机会，就先烧了公交车；如果没被你们抓到，我还会找机会杀她的，是你们把她救了！”
　　警察：“继续讲下去！”
　　嫌犯：“奶奶去世后，我就彻底成了孤儿。由于很早就被学校开除了，没有生存技能，我就靠卖苦力为生，受尽了各种歧视和凌辱，我对社会的仇视也越来越深。后来和谐村拆迁了，我得到一笔拆迁补偿款，就梦想着投资赚大钱、出人头地。刚开始做了几个买卖，都赔了，后来经人介绍就加入了一个传销组织，把钱也都投了进去。当我知道这就是一个骗局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很多组织者都被抓了起来，而我投进去的钱也都打了水漂。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很大，我彻底绝望了，我不再相信这个社会，我觉得所有的人都不是好人，我恨这个社会，所以我就开始策划报复这个社会！”
　　警察：“你说社会对你不公平，但你的行为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有一个人还因为解救一位老年乘客而牺牲了。他们可都和你无冤无仇，你这么做，对这些人公平吗？”
　　嫌犯：“在我眼里，所有的人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每个人都做过很多坏事，谁也不比我高尚，甚至比我还卑鄙！所以，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我就是想让所有人都体会到我所经受过的痛苦。不过，你们说的那个救人的人，还真有可能是个好人。遗憾的是，死的却是他，而那些该死的却一个都没死，这太不公平了！”
　　警察：“你作案就没想过后果吗？”
　　嫌犯：“想过，我早就不想活了，所以求你们快些办案，我也好早点离开这个世界！”
　　王晓明所说的教导主任就是沈萍。
　　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对自己犯下的罪孽赎罪，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得到惩罚。还有一些人，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似乎就是替别人赎罪，替整个人类社会赎罪，老程大概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吧！虽然他不大情愿，虽然他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但他还是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在出殡那天，当载着老程的灵车向火葬场行进的时候，沿途有很多老百姓自发地等候在马路两侧，为老程送行，他们打出的横幅是：“英雄一路走好！”
　　一个月后，市政府驳回了家属的追认老程为“革命烈士”的请求，理由是老程有犯罪记录，取而代之的是追认老程为“见义勇为先进分子”。
　　最后，我们要思考的是，虽然老程先被媒体宣布为好人，然后又被法律宣布为罪人；接下来，他又被政府定为“见义勇为先进分子”，最后他还被老百姓定义为“英雄”，那么他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吗？他究竟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