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叶飘零（二）

午后的天气是那样的温暖。
时值初秋季节，将近一月的秋雨，让北方的人们实在有些受不了这种南方水乡城市般的长期“润泽”。长时间在较为干旱的西北黄土高原上生存惯了的人们，受不了绵绵秋雨的热心的洗礼，尽管这雨有时那样多情，那样温馨。
可雨的到来，并没有事先和庄稼人商量。天气的怪异，有时和人的怪异的脾性一样，人们永远都捉摸不透。就像眼下的这场秋雨。
淅淅沥沥的秋雨静静地下着，像一位温柔可亲的姑娘。北方的人们虽说有些不耐烦，可嘴里不忍心说出对它的感受。他们只想要用自己的宽厚仁慈来静静地等待秋雨的结束。他们中不会有人有意识地打断“秋天的思念”。他们并不知道这“秋天的思念”有多少情怀，可他们已经这样做了，而且要比那些有素养的所谓文化人要质朴的多，醇厚的多，实在的多。
你看，已经有位年过花甲的老人用手举起秋雨中片片飘飞的白杨树的叶子，那叶子被秋雨滋润的脆生生亮堂堂，活像一个刚从母腹出生的健康润泽的孩子。
还有一位老婆婆，也急急忙忙从自家屋子跑出来，用她干瘪的手指颤巍巍地捡起地上飘落的叶子。她伸出舌尖，轻轻的从叶片的叶柄处滑向叶尖。眼睛闭上了，额头密密麻麻的皱纹舒展开了，脸上绽放出幸福的笑意。
“喂，老婆子，你渴了吗？”
“啥？”
“我说你渴了吗。”
“你不渴吗？”
“渴！笑话。今年的雨水这样充足。庄稼地里多的是可口的‘甜蜜的糖水’，谁还稀罕它。”
“我说老头子，你可别得意的太早了。像你我这把年纪，有今没明的，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呢！”
“见不到又咋哪？”
“所以呀，我先尝尝今年这场迟来的秋雨的味道，如果明天真的死去了，心中也就不会有什么遗憾。”
“你觉得味道怎样？”
“你不也品尝了吗！”
“没有。可我掂量出今年这场秋雨的分量。着实让人高兴，看来明年庄稼又能获得大丰收。”
这天地间，竟还有如此憨厚的老人。一个用手掂量出秋雨的分量，一个用舌品尝出秋雨的滋味。
这一对诗意的老人，就这么开心地讨论着。他们早已经忘却了自己的年龄，忘却了秋雨依旧簌簌地下着，他们的衣裤被缠绵的秋雨淋湿了，可他们的笑声还是那样执着地飞扬开来。在乡间的小道上，在一排排白杨树为他们守望的诗意的地方，他们各自有着对生活的解读，有着对人生的简单而又高尚的追求，却没有一丝的懊悔与悲情，没有一点的哀伤与叹婉，没有一处的消极与卑微，没有一毫的悲观与低靡。这是一场质朴而又富于哲思的对话。
是秋雨，让他们焕发了对美好生活的诗意化想像和期许。
当连绵的秋雨一扫而光，把她娇人的妩媚的温馨的灿烂的一面展现在人们有些潮湿的倦意的期盼的脸上的时候，杨扬因向老师提出调换同桌的事情所引起的内心的种种不愉快，也因为这明媚的秋阳而消失歹尽。这个大个子的男孩，进入高三以后，继续努力学习，刻苦钻研，敢于提问，善于探索；心肠极热，广泛交友，喜欢运动，善于组织；团结同学，尊敬师长，乐善好施，服务热情。因此，博得高三一班全体同学和代课老师的一致好评。在学校里口碑及好，赢得大家的赞誉。
由于他乐观的性格，造就了他极好的禀赋，他不但数理化学的好，而且文科也十分出色，作文水平更是有着独特的写作风格。深得语文老师的赞赏。
杨扬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巡回宣讲。他的诗作也不时发表在学校的《晨曦文学》上：
远远的天边
一只离群的丹顶鹤
不停地飞翔
前方
飘过的云彩
遮住它逐梦的方向
丹顶鹤在云朵里拼命地呐喊
云朵泛起微微的光亮

一个落雨的早晨
那只离群的丹顶鹤
终于听到同伴的声响
天边的云朵
依旧挡住它前行的去向
她一头撞向厚厚的云朵
她的鲜血
染红了身后初升的太阳

小鸟凄凄地哀唱
为它的伙伴里
能有如此执着的梦想
后来
它自己的孩子出世
它把这个凄美的故事
讲给它的子孙
世世代代继承传唱

只为
早晨里
那轮鲜红的太阳美丽的光芒


天气有时就是那么神秘，它会以无穷的力量神奇的号召力带给人们一个属于自己的心灵空间。
星期五下午五点以后，杨扬和往常一样，整理好书包，关好教室门窗，琐上门，走出了学校的大门。
这一周，学校决定不复课，让好多学生十分欣慰。同学们三三两两欢欢喜喜地走出校门。有的朝南，有的朝北，有的朝东，有的朝西，整个马路上，全是学生的身影，为这个还有些闭塞的乡间小镇，增添了无穷的热闹气氛。
“今天真开心。”
“为什么？”
“不复课呀！你难道不高兴吗？”
“高兴，从内心里高兴。”
“唉!回家打算干啥？”
“美美睡一觉。”
“懒猪！”
“不是懒猪才怪哩！”
“你呢？”
“上城。让爸爸好好请我吃一顿，解解馋。”
“一头贪吃的猪。”
“不是贪吃的猪才怪哩！”
“我想，等进了城，买几本参考资料，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
“走趟舅舅家，看看多病的舅妈。”
“帮妈妈洗洗衣服。”
“进网吧，和远在广州的表姐聊聊天，了解一下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
“买体彩上次要是心能狠一点，就会中大奖。”
“不是五百万吧！”
“差一点。”
“……”
回家的路上，有骑自行车的，有步行的，也有家长骑着摩托车来接自己孩子的，甚至有些家境好的学生坐出租车回家。
而这样的谈话一直轻松地飘飞着。
这时候，最能显示出一个孩子家庭的贫富悬殊。往往，能全力以赴投入学习的学生，在这一点上并不特别讲究，甚至，回家的路上，还在为一道几何题的多种解法争论不休。以至于自行车差点撞在一起，才会大喊。撞车的，如果是女生，则大叫一声，然后又舒心地蹬一阵，继续刚才的话题；如果是男生，则故意要把对方“吻”下“马”，然后十分高兴地快速蹬起来，等到“下马”的同学边追边吆喝时，他还会偶尔“骂”上几句，然后又开怀大笑，站在不远处，高兴地等候着刚才被他撞倒的同学。
于是，笑声，尖叫声，追赶声，特别的叫骂声，车子发出的响声，混在一起，回荡在宽阔的马路上。构成一幅活灵活现的“回归图”。
杨扬也随着回家的学子加入到“回归图”中，不知不觉，走上通往自家的小路。
杨扬的家离学校大约三里路。不远，来回可以步行。父亲要为他买辆自行车，他坚持不要，说是来回走走还可以锻炼身体。走在路上，还能学习，比如，背诵课文，记忆英语单词，理解历史事件中的深刻含义，真是一举多得。
父亲听着他满是道理的话，也就同意了。当然，也为家里节省了一笔不必要的开支。
杨扬刚进家门，母亲就喊上了：
“扬扬，同学给你捎的信。”
“——信？”
杨扬有些诧异：“会是谁呢？”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放下手中的书包，拿过信来：
“杨扬，你想不到吧，我会给你写信。你知道吗，在我的心目中，你是我学习生活的榜样。一直以来，做什么事情，我都会不自觉地以你为自己的行为准则，你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地影响着我，教育着我。我能有你这样的同桌而骄傲自豪。你知道，我这人比较内向，不善言谈。以许，你以为我的存在，或者说像我这样不苟言笑不善交流的人，与你同桌，会给你带来你麻烦。如果真的这样，那你也不能不打招呼就公开提出如此要求。你的做法，深深伤害了我的自尊心。这几天，我一直很痛苦，甚至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念。我这样说，你会以为是我在威胁你吧。其实，我没有必要如此威胁与你。这，只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不加任何语体色彩的想法。我甚至想到采用一种卑鄙的手段去报复。可又想了想，不能如此行事。也许，你有你的道理。况且，你我同桌，又没有法律规定，调换一下，理所当然，不足为过。我知道，我的存在，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以后，我会自律自责自控自知的。也挺你放心。”
看完信后，杨扬有些茫然。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他提出换同桌的事，跟谁也没有讲过，而且，他做了慎重考虑，是在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才做出向王老师请求的决定。难道是王老师她……那不可能呀，在他的心目中，王老师是他最值得信赖的人。不光是班上的好多事情他要去请教王老师，就是学习生活中遇到烦心事，他也会找王老师交流。所以，王老师绝对不可能将自己说的调换座位的事情说出去，况且，她也要考虑全班同学的安静与团结。
看来，是自己真的有些轻率。由于轻率的举动，却深深地伤害了同桌欢欢的心。果真如欢欢所言，那他将犯下有生以来最大的错误。回首往事，他自认为还没有一件事情干的不漂亮。而如今，因调换座位，却引来这么大的麻烦，他将该怎样面对欢欢？见了欢欢，他该如何向他说明一切？而且，他能说的清吗？他又该说些什么？怎样面对高三一班的全体同学？欢欢此刻一定十分烦恼，而他的烦恼的制造者，竟是他的同桌——以为让欢欢值得信赖的朋友，好友，同桌。
杨扬一时陷入深深地懊悔之中。
晚饭后，杨扬想去趟欢欢的家，母亲叫住他，说是天黑了，今天不上学，就别到处乱跑，不想看书，就早点休息。
杨扬怎么也睡不着。他拿出自己的日记本：
我今天是怎么了。我突然感到不认识自己。面对镜子里那个魁梧的身材，面对镜子里那双大大的眼睛，面对一脸愁云的镜中人，我突然心里空荡荡的，我不知道今天自己走到人生的哪一步。前面的道路还能不能继续走下去。在同桌欢欢的眼里，自己真的变成了十分自私自利的家伙。这种面孔，还有谁会相信从他的嘴里飘出的每句话呢！欢欢的境遇，应该是班上众多的学生都了解的一个不争事实。而自己却突然做出了愚蠢的事情。那种愚蠢，实在不可原谅。
杨扬又写道：
欢欢，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像天边飘来的一朵白云，它不曾想到会遮住阳光的普照。而那朵白云真的是无意的。时间过后，太阳还会重新出现。你能耐心地听我说话吗？请你给我一次表白自己心声的机会，就像太阳给了白云一次说话的机会一样。其实，我对你没有什么成见。我只是想不要被你营造的沉闷气氛给湮没。换个环境，也许对你同样有好处。现在看来，我的这些想法都错了。只要你能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我会珍惜你我之间的友谊的。
请看我的表现吧！
末了，杨扬又写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沮丧，我感到自己的自私，在你的心里，原来一直有个美好的梦想。我却并没有顾及你的苦闷时候的感受。当一个人把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那个错误，可能对他有所帮助，那需要一种极大的勇气和力量；也可能对他有所损害，那好似内心里自私自利作祟的缘故。要改正，需要付出更大的勇气和力量。而我，今天看来，没有能够深入了解作为同桌的你，却把自己看得比任何人要高出一头，到了危险的境地。知道看了你的信，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严重的心理偏见。如果有可能，我会重新调整这种偏差，让它及时快速地回到正确的航向上来。我会敞开心扉和你交流，和你一起走过人生中最艰难的高三学习阶段。我们一起放飞梦想，一起跨入人生的另一个暂新的天地。
突然，杨扬想到了一只受伤的蚂蚁，正在艰难地爬行——

地上的一只蚂蚁
静静地躺在树根旁
它的一条腿丢了
它不能奔向自己的家
是一只大青虫的嘴
咬断的
为了寻找明天的早餐
它付出自己的努力
那只同样受伤的伙伴
怕已经回到妈妈的身旁
妈妈用它的嘴巴
轻轻地舔着伤口
伤口
便有了愈合的奢望
那个迟归的小女孩
捡起地上丢弃的东西
好奇地张望
一只蚂蚁的腿
在夕阳里摇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