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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劫后余生,第八章:公报私仇

作品名称:九十年风雨人生      作者:苏中老农      发布时间:2018-04-26 15:20:52      字数:3723

  七,劫后余生
  陈宝山上任没多久就先给自己解除了后顾之忧,没费多少唇舌就将那个跟他相好了多年的本家嫂子娶进了家。
  嫂子叫巧云,比宝山大六岁,有个二十岁的女儿已经出了嫁,去年的那场霍乱又死去丈夫和儿子,给她留下了三间草房和五六亩祖田。当她看到和她相好的本家小叔子已经当上了保长,就带着她的全部家当高高兴兴地搬到了宝山家,当上了保长娘子。今年三十七岁的巧云生得人高马大,有个浑名叫“三大”即个子大,奶子大,屁股大,还有另一个版本更难听,那个版本中没有个子这一“大”,却有另一处令人难于启齿的地方也“大”。
  在巧云没进宝山家之前,有人劝过宝山说:“你现在当官了,怎么还要那胖婆娘,现如今这身份就是想娶个黄花大姑娘也不费事。”宝山听了就回那人说:“你知道什么,我就喜欢她那一身的肉,再说那婆娘挺能干,有了她家里的事就不要我问了。我照样可以玩外面的大姑娘小媳妇。”后来,果然,巧云一进了门,他就当上了甩手掌柜,连田里的活儿都是婆娘出头,可怜的“三大”成了家中的保姆还兼当长工,家里成天地见不到宝山的人影子。
  秦二宝和王婶家的连成是过清明前几天回来的。对乡下人来说,清明是个大节,更何况在去年那一年里,田野里就添了二百多座新坟,到了这个节,人们都会不期而然地思念起才走了没多久的亲人。还有,清明一过,种田的人家就要忙春耕了,常言道,一年四季在于春;春不种,秋无望。虽然那年头种下去不一定就能有个好收成,谁也料不定这一年是个什么样的年成,但一年一度的春耕谁也不敢懈怠。更何况,二宝与等娣子家已经算得上是当时的种田大户了。
  这一冬,他们在江南混得不丑,二宝还带回来两麻袋大米,苏北人特别希罕从江南带回来的晚粳米,那时苏北这边都是栽种早、中熟籼稻,从来不种晚粳稻。可能是那时的气候比现在冷,苏北这边极易遇上早霜,影响晚稻的产量,也可能是这边经济条件差,舍不得栽种那种好吃但不涨锅的水稻品种。
  二宝到家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三月天,门前河边上的一树桃花开得正艳,到处充满了勃勃生机,看不出这里几个月前曾遭受过一场惨绝人寰的大灾。不过,从村子走出来的人大都面黄肌瘦,显然,这个大灾后的第一个春荒是让活着的人倍受煎熬的。二宝回来的前几天,四小家就断了炊,靠借高利债买了些大麦磨了点糁子,掺在野菜里度命。因此,这几天等娣子都是留四小在这边吃的。二宝一到家,两口子一商量,就给他家送去了五十斤江南的粳稻米,说是这个冬天四小帮了大忙,这米不要他家还。
  那天夜里,秦二宝搂着等娣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温存了好几个回合,仿佛是要将这几个月的思念在一个晚上补回来。怀中的女人也一反常态,变得柔情似水起来,她太饥渴了,她已经在情感的荒漠上孤独前行了十几年。
  四小是家中的第四个孩子,前面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后面还有一个叫翠红的妹妹。去年大灾前大姐已经出嫁,哥哥在大灾中死于霍乱,现在家里还有爸妈和和一个才九岁的小妹。要不是他爸爸有严重的哮喘病,他们家也是要弄船上江南的。过了些日子,四小妈特地跑过来跟等娣子说:“你家的田种得多,要不就让四小在你家帮看牛,只要管他饭,不要工钱,”等娣听了自然求之不得,就说;“那样的话,我家来根可要高兴死了,他就喜欢早晚都跟你家四小在一起,还能跟四小学做农活。不过,如果年成好的话,我们也是要给他一点工钱的。平时,你家要耕田,就喊二宝去,也不要工钱。”
  四小家只种了六亩田,其中只有二亩是自家的祖田,还有四亩是租种人家的。那年春播的稻种也是二宝这边接济的。两家育秧的秧池也做在这边田里,四小的爸妈天天过来同二宝一起踏车灌秧水。过去水稻灌溉主要靠用人力踏车,只有极少数大户人家才有那种老式的风车,陈家舍只有一户人家有。
  那一年,是个难得的风调雨顺的好年成,不但夏熟的麦子收成好,水稻栽下去后,隔些日子就下一场不大不小的雨,靠人力踏车灌溉的人家少出了许多死力气,不知不觉间,水稻就成熟了。因为去年一年没长庄稼土地是有点歇劲的,因而今年水稻不但长势好,而且籽粒饱满,压称。二宝家种的十多亩水稻,还种了三亩田棉花,水、旱作物的收成都不错,再加上原来等娣子家租出去的几亩田,人家也都按约定缴上了租子。夫妻俩正商量着到冬天置办一副风车,明年将租出去的田也收回来自己种。
  秋后的一天,等娣子正带着来根和桂珍子在田里摘棉花,二宝和四小带着老牛替陈宝山家耕田种麦。宝山家也种了十多亩田,因为没养牛,家里又没个大劳力,这一年,他就靠着保长这顶官帽,名为请村里人帮忙,其实就是变相的拉伕,帮忙的人谁也不想能拿到他家的工钱,只是希望他别算计自已就好了。种田的人家都知道,去年大灾,官府里没收到什么税啊捐的,今年遇上个好年成,这些名堂肯定少不了,到时叫哪家出多少,全是保长说了算。因此,他家就是再多种些田都不愁没人帮他做。
  二宝是上一天晚上才将要去帮宝山家耕田的事告诉等娣子的,他说:“宝山找过我了,要我去帮他把那七八亩田耕一下,我知道拿不到他家的工钱,但我还是答应他了,你别怪我做好人,我也是没办法回他。我估计今年的税捐不会少,就怕他会狠狠地敲我们一笔。”等娣子听了就说:“你要去就去吧,就当在家里害两天病,我也不想把他惹毛了。”
  
  八,公报私仇
  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几天,陈宝山就放出话来,说今年全村的税捐总额将近三百块大洋!
  按照惯例,这些苛捐杂税除了向穷人家按人口收点人头税,绝大部分都是由比较富足的农户分摊。秦二宝原先估计,分摊到他家的数字可能不会少于十块洋钱,那将是一笔巨款,那时粮食产量低,这笔钱相当于三四亩田的全部收成。
  哪晓得几天后公布出来的数字让他们倒抽了一口冷气,居然要他家出三十块洋钱!更让人气愤的是,庄上那个有风车用两个长工的人家,种了四十多亩田,负担的数字也跟他家一样,还有好几户与他家的富裕程度差不多的人家,每户只负担十块八块不等。二宝晓得有那几户人家都姓陈,都是是陈宝山膀弯里的人,跟他们比不起来,如果拿他们比,那些人会反过来一起围攻他。只有那一家用风车的人家也跟他一样是单姓,那户人家姓张,叫张荣富,种的田是二宝家的两倍多,恁什么就跟他家缴一样多?
  一天晚上,为这事,二宝特地去找了一回陈宝山,那家伙翘着二郎脚打着官腔说:“这事情比不起来,我们是根据各家的经济情况合理摊派的。谁家缴多少也不是完全按照田亩多少,还要考虑各个方面的因素,你家田种得多,收成好,冬天还在江南赚了大钱,荣富家虽然比你家田多些,但人家今年死掉一个长工,总要赔一点钱给死者料理后事吧?”二宝嘴笨,听他这么一说,觉得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就悻悻地回家了。
  二宝回来将这情况说给等娣子听时,等娣子顿时火冒三丈,她愤愤地说:“放他娘的狗屁,人家上江南去做苦工也说是赚了大钱,还有那个死掉的老长工,村里人都知道,年初他家嫌人家老不肯要,人家答应做一月拿一个月工钱,死了弄回家打理后事。这回倒成了少缴捐税的理由了。”说着她就急匆匆地要去找陈宝山。二宝连忙拉着她说:“天这么晚了,要不明天再去?”
  两个人正争执间,隔壁连成走了过来,他以为两口子在杠丧。连成说:“这事情明摆着是在算计你家,不过我看去闹也闹不出什么名堂来,现在这家伙是一手遮天,你是秀才遇到兵——有理没处说,还有,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照顾荣富家吗?今年夏天,这家伙就搭上了张荣富家的那个十六岁的叫翠萍的小女儿,老夫妻俩企图小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问,有人说,他家晚上还给孤佬留着门呢。你说有了这种事,他不照顾他家还能照顾谁?”
  这情况二宝夫妻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们种着十几亩田,整天忙得团团转,那有闲功夫去过问庄上的那些破事,再说,那时做农活都是一家一户的,不像后来上了大集体,庄上有什么新闻,几天功夫就传开了。他们家更特殊,一般不是太重的农活都是等娣子带着来根去做,二宝要用牛耕田,四小要刈草给牛吃。
  夜里,二宝跟等娣子说:“你明天千万别去跟保长扛丧了,你扛不过他,还有他和荣富家女儿的事更不能提,那种事能做不能说,万一将那丫头脸撕破了弄出人命事就要冲家了。”
  等娣子说:“那事我肯定不会说,不过,难不着就这样将这碗苦水喝下去?好不容易碰到个好年成,我们苦了一年收的庄稼他一句话就拿去了一大半。”
  “还是我去跟他软商议,我想明天逮一只大鹅子送过去,看能不能减掉些,如果真的一点不肯减也没办法,俗话说:蛆子往肉里头拱,人家晓得你缴得起,不缴就是抗税,那样的话,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轻的将户主吊打一顿,重的还要送到县里坐大牢。让你吃足苦头还要一分不差地缴上去。”
  第二天,二宝拎着一只大鹅过去时,保长正坐在堂屋里的一张太师椅子上咕噜咕噜地抽水烟。二宝刚走到堂屋门口他就挥挥手有点不耐烦地说,“别拎这屋里来,先放在天井里。”二宝看到天井的角落里还有两只绑着翅膀的大鹅。后来二宝说了多少好话,还说明年要耕田还找他。老人家才松了口,说至少要缴二十五块。还说:“我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像你家婆娘那样架子拿拿的,一分都少不掉!”二宝真不知道等娣子什么时候跟他端过架子得罪了他,当初,这家伙想等娣子心思的事王婶没跟他说过。只是觉得送了只大鹅减免掉五块大洋,这一趟来得值。
  后来,收官粮的大船泊在河边上,二宝夫妻俩往船上挑了半天的稻谷才缴清了这笔阎王债。不过,一算账,他们家的家底还够置办一部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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