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师门剑道

　　大秦公主呆在自己的闺房，手里把玩着一个十分精致的红木钥匙，脑子里犹如翻江倒海，久久难以平静。韦日升提及的锦盒和心锁钥匙，又勾起她对师傅的怀念之情，心中泛起了阵阵隐痛。
　　师傅去世已经一年多了，可她的思维里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总觉得师傅只不过是和往年一样外出云游而已，要不了几个月就会回来见上一面，考问自己的剑术与琴艺，讲述一些江湖的趣闻，传授新近悟出的武术心得。于是，她从春花烂漫开始，就期待中秋月圆，因为每年在那一天里，师傅就会回来和自己团聚，总喜欢弹奏陶渊明的那首“春秋满四泽，夏云多奇峰，秋月扬明辉，冬岭秀孤松。”而且每一次弹奏，都会有着不同的意境，她知道这是师傅在琴声中凝聚着对人生新的体验和领悟。
　　可这一年的中秋圆月夜，师傅没有来。她感到了无比的失落。为了让师傅开心，她花了十分的努力，才使自己的琴技和剑术有了极大的提高，其实对于习琴与练剑，她只是作为一种兴趣爱好而已，并没有那种非练不可迫切性，她的苦练只是为了博取师傅的启唇一笑。师傅的笑是很美的，就如烂漫山花一样灿烂，让人耳目一新，心旷神怡。
　　只可惜师傅很少笑，常常是双眉深锁满脸愁云，仿佛心里灌注的都是辛酸与忧愁。只有在注视她时，严峻的眼神才露出慈祥与关切，也只有当她学业有成时，才能见到少有的笑容，正因为少，才弥足珍贵，为了这珍贵的笑容，她即便吃再多的苦，也会甘之如饴。然而，她在热切地等待和企盼中，却没有等到师傅的来临。
　　当天上那轮明镜，渐渐地渐渐地往东隐去之际，一汪泪水噙满了双眼，盛满失落的胸中，不仅感受到了刀刺一般的疼痛，更牵动了那颗无比挂念的心。她不知道师傅是有事耽搁，还是因为生病抑或是——，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怀揣着十分的无奈，回到闺房，坐在床上，静静地思索着师傅的一举一动，只有依靠回忆来缓解対师傅那种浓浓的思念之情。
　　突然，她感觉到屋顶上有响动。练武之人耳目尤其聪灵，那声音虽然很轻很轻，可她还是感觉到了，莫非是师傅来了。不对，师傅的轻功极高，即便来到身后也感觉不到。可不是师傅，又有谁能躲过府内护卫，来到这里。心中一惊，当即持剑在手，正欲出门。就听窗上“啪啪啪”响了三声，一个物件破窗而入。一式水底捞月，将那东西抄在手里，感觉又轻又软，却是一个纸团。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秀儿，速来见师傅一面。”的确是师傅的笔迹。为了不惊动侍女，当即从窗口一跃而出，看见一青衣人朝她招手，便疾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青衣人快步如飞，她施展轻功竭尽全力这才勉强跟上。跃出城门，又走了半个来时辰的山村小道，来到一间破房，清衣人朝房门指了指：“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师傅，师傅！”她喊叫着，奔了进去。却见师傅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苍白的，一见她进来，十分艰难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秀儿，你来了。”
　　大秦公主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一下子扑到床边，哭道：“师傅，你怎么啦？”
　　师傅吃力地抬起手，撩了撩她的头发，艰难地挤出一丝笑脸说：“秀儿，扶我坐起来，师傅有重要的事交待你办。”
　　大秦公主十分听话的将师傅扶起来，就见师傅掏出一个小瓷葫芦，从里面倒出一粒丸子放到嘴里，她连忙双手捧过茶，喂师傅喝了两口，不一会师傅的脸色好了许多，只听师傅说道：“秀儿，这药丸只能撑一会儿，因此你什么也别问，让为师的把话说完。”
　　说着，掏出一个锦囊，递了过去说：“这里面有一瓶雪莲百花露，可解百毒，请好好珍藏。还有一瓶少林大还丹，可是疗伤救命起死回生之至宝；还有那本薛家绝技，不仅记载着薛家内功心法，而且还有搜经寻穴大法以及为师多年行医的心得，你得好好用功学一学，唉，为师的没办法再教你了。”
　　师傅说到这里，大口的喘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记住，你师伯有一个关门弟子也就是你的师兄，他一定学会了师伯的成名绝技旋转风、登云纵、神龙引、太阳功，你要想办法找到他，还有里面有一把红木钥匙，是开一个红木锦盒上的心型锁的，如果钥匙与锦盒见面，就是为师与师伯相会之时，你带他来这里找这位师叔，将为师与师伯的骨灰合葬，好吧，孩子你去吧，你的身份不能在这里呆太久。”师傅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急咳，突然张口吐出一口血，顿时脸如蜡纸，人已昏了过去。
　　“师傅——”大秦公主尖声叫道，可是师傅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师傅到底怎么啦。摸摸脉搏，几乎感受不到脉搏的跳动，探探鼻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尽管她不愿意相信，可凭着所学的医理知识，这种微弱的脉搏，说明气血已绝，断无生理了。
　　大秦公主未满四岁就寄养在庵里，是在庵里度过了她的幼年和童年，在她的记忆里，没有母亲的概念，取代母亲地位的就是师傅了，在她的心目中，师傅就是最慈祥的母亲。是师傅将她带大，教她学文练武习医理，练就了一身本领。在她过去的历程里，师傅是避风遮雨的温馨港湾，是她生活中的全部依靠，是她精神上的唯一支柱。在过去的岁月里，师傅虽然经常不在家，甚至一年中也难见几次面，可就因为有师傅在，她的心里就有底气，无论做什么，都感觉到有滋有味……，然而师傅老人家——她不敢在想下去，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有一种天崩地裂感觉。忽然她记起师傅说的功能起死回生的少林大还丹，当即从锦囊里拿出那瓶大还丹，一连倒出三粒就要灌入师傅嘴里。
　　就听身后有人说道：“公主，不要浪费药丸了，你师傅早已病入膏肓，之所以坚持到今天，就是因为要见你一面。现在，心愿已了，再无生机，因此，什么药也救她不了啦。对了，你师傅交待过，等她昏迷了，你立即回府去，到时候见到你师兄，带他来将你师傅的骨灰带去与师伯合葬，你一定要记住。”
　　“不，我不走，我一定要在这里陪着师傅。”大秦公主几乎是哭着喊道。
　　“这是你师傅命令，你难道要违抗。”青衣师叔十分严厉的喊道，又指着昏迷的师傅说：“你也是懂得医理的，你师傅这种情况，可能要维持一段时间，你如果不立即回家，她会觉得心里不安，你难道这么残忍，要让疼爱你的师傅走得不安心么。快走吧！”
　　大秦公主怔怔地望着满脸严肃的师叔，突然跪了下来，朝着师傅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了起来，面朝着师傅一步一步往后退去，脸上的泪水就如打开闸门的水，哗哗地流淌着，走出门外好远好远，才返身往回走去，走过一个山岭，就听一个雄浑的声音在耳边震响：“记住，一年之后你会和你师兄相遇，到时你带他来接你师傅的骨灰，早日完成师傅的遗愿。”她转过声，并没有人，知道师叔是用内力传音，虽然明知看不见，也还是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表示了对师叔的尊敬之情。
　　望着手中的红木钥匙，脑海又一次掠过那段深深地回忆，让她感受到了心中的阵痛。抬起头，想将郁结的痛楚释放，这才发觉一缕阳光透过厚厚的窗帘射了进来，啊，天亮了，不知师兄起来没有。打开房门，春风端来洗漱水，匆匆洗漱完毕，便往师兄住的房间走去，发现房门大开，师兄穿戴整齐的站在门口。
　　一见公主进来，韦日升催促道：“师妹，带我去拜见师姑吧。”
　　“用完早餐再走吧。”大秦公主回答，心里却在琢磨着如何向师兄讲明师的情况，思索一阵，觉得还是到了那里再说。
　　正在这时，秋月、红雨、紫云三名侍女，提着竹篮，端着盘子，走了进来，餐桌上显得十分丰富，有面点、面条、米粥等，香气扑鼻，诱人食欲。韦日升原本是想去皇宫探探路再去吃饭的，哪知皇宫里面太多，七弯八拐地转了半天才来到御书房旁，恰好遇见端茶的太监，这才临时起意来刺杀炀帝的，那一番竭尽全力的搏杀，腹中早已空空如也，此刻一见这么丰盛的早餐，也顾不得讲什么斯文了，见公主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再无顾忌，一阵风卷残云，将面条、面点乃至小米粥，全部消灭干干净，这才将空洞的肚子填满。
　　大秦公主早已穿戴整齐，一见师兄吃毕，拿来一套便装让他换上，便从后院溜出公主府，往青衣师叔所住的村庄走去。
　　一路上花香鸟语，风光宜人。韦日升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师姑，终于能够了却师父的一桩心愿了，心中感受到一种轻松，脚步也显得快捷起来，走了一阵，发现大秦公主已是满头大汗，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了，心道：“毕竟是金枝玉叶，怎么能像自己一样，有如野马，常年奔波在荒山野岭里呢。”于是，有意放慢了步。
　　见公主赶了过来，气喘吁吁的，看到前面有一棵大树，树下有几个石墩，便提议道：“师妹，走累了吧，是不是在这里歇一下。”
　　大秦公主眼看离村庄越来越近，心里也是十分矛盾，自从一年前与师傅诀别后，她又偷偷地来过，却是人去房空，只见到师叔留言：找到师兄之日，才是再见之时。也不知师傅到底怎么样了，虽然当时师傅已是气息奄奄，凶多吉少，可毕竟没有亲眼目睹师傅去世，心里仍存一丝希望，企盼发生奇迹，师傅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心中的希望虽说渺茫，但也能从中得到些许慰籍，真盼望师傅能康复起来呀，可万一再见后，得到的是凶信，美好地希望被彻底击碎，遭遇的将会更为残酷，那么自己情何以堪，能承受得了么。与其面对残酷，还不如留下希望。怀揣着复杂的心理，颇有一种近乡情更怯颤栗，迈动的双腿顿时变得铅块般地沉重起来。一听师兄提议休息，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当即赞同道：“好哇！”说着就坐在身旁的石墩上。
　　清风徐徐吹来，阵阵芬香扑鼻，韦日升长吸一口气，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纵目远眺只见青山郁郁葱葱，一道瀑布从峰顶飞流直下，其气势十分壮观，不由赞道：“这地方真不错，山美水也美。”
　　大秦公主见师兄心情极佳，忙将沉重的心思压下，展颜一笑：“师兄，我有一事不明，还请不吝赐教。”
　　公主的郑重其事，却难掩脸上的稚嫩之气，颇令人觉得滑稽可笑，可知道师妹十分好强，性格孤傲，故不敢形之于色，唯恐引起误会，当即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同门之中，何须客套，师妹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愚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痛快。”大秦公主轻轻拍了两下手：“师门的四象阵法，慎密无隙，每每习练之际，也曾找宫中侍卫高手试演过，可是没有人能挡得住阵法的连番攻击，当然，那些高手的武功与师兄相差太远，故不可同日而语，可是那晚师兄并没使全力，而且是只守不攻，完全处在被动挨打的处境，可师兄却十分轻松地化解了剑阵的攻势，是剑阵本身漏洞太大，还是师伯那里有专门的破阵之法。”
　　韦日升微微沉吟一阵，说：“其实四象阵法，并无破绽，师门也无专门破解之法，愚兄之所以能够轻松应对，主要是从几位侍女用剑的意图中察得先机，掌握了主动权。”
　　“用剑意图中察得先机？！”大秦公主重复一句，满脸困惑地问：“师兄，这是何意？”
　　韦日升笑了笑，解释道：“大凡用剑者都有一个习惯，意在剑先，剑未出意先行，比如说对方想用剑攻你的左方，未出剑之时，目光已投向了左方，虽然这个时间很短促，可以用一瞬间、刹那间来形容，一般的剑手根本不会注意，但是对于高手而言，有了这一瞬间就已经成竹在胸了。愚兄练剑之时，师父他老人家首先教的就是眼力，而不是招式，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与人相对，并不注意对方的兵器，而是注意对方的脸部。因为不同的人有不同表达方式，大多人表现在目光上，但也有人表现在其他的部位中，比如嘴角轻轻一翘，眉毛微微一挑等等，当然那些高手中的高手并没有外形的表现，但他们也有表达的方式，那就是气势，那种气势看似无形，实则有形，只要你悟出剑道的真谛，你就完全能感受出来。”
　　听到师兄的这一番理论，大秦公主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受，这种对于剑道的论述，她不仅没听过，而且连想也没想过。师傅的剑术虽不错，可更精通的是琴技和医术，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将太多的精力放在琴技与医术的钻研，因此在剑道的造诣上，与师伯相比有所差距也就不足为奇了。只是大秦公主对师傅传承的琴、医、剑三门绝技，在她心目中的排序却是剑、琴、医，对剑术更是情有独钟，只是限于机缘，一直没有聆听过关于剑术的高深理论，才不可能达到剑术的至高境界，此刻师兄的剑道之论，的确已将剑术提高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虽然听不明白，却有一种醍醐灌顶般地顿悟，她抑制住心中的激动，迫不及待地问道：“师兄，什么是剑道，你能给我详细讲解一下么？”
　　韦日升点了点头，将头脑的思绪梳理一下，这才说道：“剑道的道，来自于老子《道德经》的第一句：道可道，非常道。用道家的解释，第一个‘道’字表示修仙修真的方法，‘可道’可以依据修炼道法的方法去修行的。‘非常道’，不是永远不变的，‘道’的变化因人而异。而所谓的剑道，则是剑也有它本身的自然法则和运行规律，练剑者首先必须遵循这些法则与规律，并与之融为一体。就是说练剑者必须让剑的招式与人的心灵融洽协调起来，形成一个统一体，达到一种有招胜无招的境界后，就要去领悟非常道的内涵，也就是说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一方面要遵循事物的规律和法则，同时又不能拘泥于此，要做到超然物外，跳出规律和法则约束，达成人剑合一，天人合一，天剑合一，这就是剑道，也就是用剑的最高境界。”
　　大秦公主听完后，在心里琢磨了一阵，宛如驱散了眼前的阴霾，心胸豁然开朗了许多，许多纠结于心的难题，居然一下子解开了许多，当即兴奋地说：“师兄，你讲得太好，我原来很多的疑问，一下子解开了许多，能不能再讲详细些。”
　　“嗯，好吧，我再说细点。”韦日升沉思了一阵，说：“老子在《道德经》中的一段话，作出了最详尽的诠释：‘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能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这段话的大意是：弯曲才可保全，委屈才可伸展，低洼才能充满，敝旧才能更新，少取反而获得，多取反而迷惑。因此，圣人浑融一体而为天下前行探路。不执着于成名，所以能明于道；不自以为是，所以能明辨是非；不自我夸耀，所以能多有事功；不自我矜持，所以能长远在途。因为他不执着于名而与人争，所以天下没有人能把他作为对立面而与他争。物极必反，过犹不及，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以曲得全，抱一守正，乃是剑道的精髓呀。”
　　说到这里，韦日生看了一眼大秦公主，见她听得聚精会神，便继续说道：“我们把这个理论应用在实践上，与敌对招时一定要记住，用剑切忌过直、过多、过快、过动、过刚，而要以曲求全，以少胜多、以慢压快、以静制动、以柔克刚。剑出，一定要隐藏形迹，迷惑对方，欲左故右，欲上故下，欲进故退，欲擒故纵，抱元守一，心灵眼明，以不变应万变，动若脱兔，稳如泰山，这才是用剑之道，也是克敌制胜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保证。好啦，师妹，何谓剑道就这些啦，你细细地琢磨琢磨，慢慢地去体会，一定会有收获的。我们也歇够了，还是去拜见师姑吧。”
　　大秦公主听完师兄的剑道之说，有一种顿开茅塞的感悟，过去纠结于脑中的武学疑难，似乎一下子找到了答案，只不过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宛如置身于山峦峰顶，天上的云彩就在眼前飘荡，似乎触手可得，可将手伸出去的时候，又悄然逝去不知所踪了。她知道这种高深而又新颖的理论，不是一下子就能领会到的，还需要一个逐步吸收的过程，需要思维一点一滴的采纳，需要一定时间的磨砺，才有可能达到融会贯通的意境。想通了其中道理，她放弃了急于求成的心绪，站起来：“好吧，我们走吧。”说着，迈步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