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打工的缘起 第二章 南下南下

　　第一章打工的缘起
　　
　　李大志终于决定出去打工了，因为他实在没法活下去了。
　　李大志是一名煤矿工人，上世纪九零年代初在矿务局技校采煤专业读了两年，名义上作为采煤技术工人，分配到原籍煤矿做了一名井下一线采煤掘进工人。
　　下井上班第一天，他全副武装穿戴整齐一身井下煤矿工人的装束，乘坐着罐笼，直入地下五六百米深的井下煤巷。在漆墨如墨阴风迎面的巷道，通过头上矿灯光的照耀，他看到了那些全身裹满煤尘、臭汗淋淋、光着膀子、坦胸露乳正在干活的工友，猛然间，他意识到，自己的一生可能就在这黑漆漆的煤矿井下度过了!不禁从脚底涌上一股悲哀之气，触电般感到全身都在颤抖，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李大志其实沦落到当煤矿挖煤工人的田地，他是千万个不心甘不情愿的。
　　他学生时代，一直以来都是个成绩优秀的孩子，他的父母当然更包括他自己，一直相信通过读书可以改变煤矿工人子弟大多只能当煤矿工人的宿命。
　　初中三年级第一学期，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的原因，李大志突然得了考试恐慌症。他至今很清楚记得那一次考试，那是一次数学期末考试，起初他考得很顺利的，当他遇到一道解析几何的大题时，他被难住了，左思右想，绞尽脑汁也理不清思路，找不到解题方法；偏偏这时他看到他在班上的主要学习竞争对手却在奋笔疾书，一副考试顺利志得意满的样子。不禁心头一着急，顿时虚汗淋漓，手脚颤抖，头脑一片空白，什么题目也做不下去了。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李大志因过度紧张而遗精了!遗精带给他从未体验的短暂的高潮的快感和类似醉酒的恍惚迷糊。人们只听说过人因紧张会产生尿尿之意，甚至失禁而尿，人们以调侃的口吻说一个人紧张害怕，就会说“那孬种尿都吓出来了”！人家再紧张，顶多也不过是吓出尿来，李大志一紧张却要吓出精液来，所以他的紧张程度更胜别人一筹。
　　从此，如同恶魔纠缠，好似幽灵上身，李大志逢考试必紧张，一紧张便可能遗精；一遗精头脑里就像灌满了糨糊，一踏糊涂，考试自然次次就没有什么好成绩了。
　　初三期末毕业考试也是各中专学校的招生入学考试。那个年代，参加中专考试的全是各学校的学习尖子生，中专生毕业后全部都是包分配到国家企事业单位的有正式编制的工人，是成绩优秀的初中毕业生千分艳羡和万分向往的理想归宿。
　　李大志在县城参加了毕业会考。他为了避免自己紧张，他熬会苦心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办法:当他一遇到难题开始紧张之际，就偷偷往太阳穴揉抹风油精，那玩意儿凉凉的、辣辣的、痛痛的，能够让他绷紧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让他狂跳的心慢慢搏动得均匀而平稳；如果还不行，他使出自己的杀手锏，用缝衣针一下一下刺戮大腿，在疼痛的自残里，便可暂缓他的紧张焦虑的情绪，让考试得以基本正常发挥。
　　几场考试下来，李大志抹完了五瓶风油精，扎断了四根缝衣针，用掉了一包擦拭血迹的口巾纸，大腿上留下了累累的血迹斑斑的针眼，其悲壮和惨烈程度不亚于从硝烟弥漫，枪林弹雨中幸存下来的勇士。
　　最后，李大志还是失败了，他总分考了598分，离他报考的师范中专录取分数线还差十来分。他当小学老师的梦想和他失之交臂。
　　李大志无耐只得去上了高中。在高中，他一面学习，一面与考试恐慌症进行殊死搏斗。每逢考试的前一刻，他就对自己说，不要紧张，不要紧张，考试有什么怕的?一次考试而已吗，没什么了不起。可是，这些暗示都是失效的，一考试就紧张，一紧张脑子就一派空白世界，考试就云里雾里，稀里糊涂。
　　这样疯狂的反反复复的自我暗示多了，慢慢地就犯上了精神强迫症。他开始怀疑一切，怀疑他所看到的一切，怀疑他所想到的一切，脑子里有两个自我在争吵、在厮杀:
　　我眼睛所看到的可能是假象吧？
　　怎么可能是假的呢？你脑子有毛病吧!
　　可是我老怀疑我眼睛看到的是不真实的，如果真的是不真实的，那多么恐怖!
　　怎么会不真实呢？应该别人看到的和我看到的是一样的吧，又有什么可怀疑呢？你真是精神病......
　　到最后，只剩下李大志拼命擂自己的脑壳，揪自己的头发，捶自己的胸膛，整个一真疯子一样，脑子和身子就半边麻痛。今天是左边，明天是右边，换着左右轮流发生，他觉的自己的脑子里住着两个脾气暴躁的家伙，动辄就拌嘴炒架，打架斗殴，日子每时每刻没有安宁，他简直要疯癫了！
　　不过，李大志还没有疯癫，他自己知道自己没有疯掉，因为还能够在人前控制自己言行，所以他认为自己还没疯，离精神分裂症还有一步之遥。
　　不过，他确是犯下了严重的精神强迫症了。那时，他不懂，世界上还有强迫症这样的奇葩病症，他认为自己快疯了。他想自己疯掉后会是怎样恐怖的情形，疯子是不认识自己的，也不认识别人，不认识亲人和朋友同学，不认识这个世界了，会疯狂的打人，甚至杀人......
　　一切不敢想象下去了，处在疯癫状态的高中学习不能持续下去了，李大志万般无奈选择了辍学。
　　在煤矿做一名采煤工人，其实根本谈不上什么技术含量，只要你长得壮实，长得孔武有力，有一身使不完的牛劲，你就是好工人，合格的工人，受人喜欢的煤矿工人。悲催的是，李大志显然不是这样符合条件的煤矿工人，他长得矮小瘦弱，尽管他是一个不服输的人，但毕竟“物质基础”太差了，人家一根钢梁腿子轻轻松松扛起就能飞奔，他啦，和别人抬一根都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力气不行，工作差劲，如能忍声吞气，忍受别人的冷眼和嘲讽，也许还能将就着混下去。可他却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受不得气，忍不下火，自然也就成了班组的弃儿，在各个班组间像皮球一样被踢过来，踢过去，谁都不想要他。
　　这样的窘境越发让李大志感到，煤矿非他长久安身立命之处，他必须找到一条奋斗的途径，通过努力拼搏改变命运，跳出井下一线的工作。
　　他于是在业余时间里，参加了当时在励志青年中盛行的自学考试。他报考了电大的汉语言专业，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拿到了大专文凭。用了“艰苦卓绝”这个词语似乎有点夸张。成人教育应该不是很难的，但李大志是名严重的强迫症患者，能够一边上班，一边学习，最终拿到毕业证实属不易。同时他还开始文学创作，在地级甚至省级文学刊物上发表了数篇散文小说，并多次获得地省级各种文学征文的奖项，成为了矿务局远近闻名的一名文学新秀。
　　但李大志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明白人，以他肚子里的墨水，几乎为零的文学天赋，当作家那样的梦他是不会去做的，他只是希望在写作上有一定的知名度后；再加上一张大专文凭提高一点身价，煤矿的领导是否会考虑将他调到宣传部门工作，至少也可以调离井下一线的采煤工作，这就是他那时候最大的人生规划。
　　几年过去了，李大志文凭拿到了，文学创作也小有成就。但他的工作还是老样子，还是一名遭人嫌弃的井下一线的挖煤工。那同样是一个拼爹拼关系走后门的年代，他显然没有爹可拼，没有关系可拉，没有后门可走。他的爹娘都是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文盲和半文盲。
　　九十年代末期，全国国营企业大刀阔斧进行改制，受之波及，煤矿的经济效益大幅度滑坡，挖出的煤炭因为价钱太低而卖不出去，煤炭堆成了几座大山，黑压压的把出煤广场堆挤得进不了火车皮了。全矿半来年未发工资了，靠那点可怜的死工资活命的煤矿工人，他们的基本生存都陷入了绝境。
　　有人因为没钱买米买油盐，半夜潜入附近农民的红薯地里偷食，被夜尿的农民逮住，一顿拳脚棍棒之下，道出了心酸的缘由，竟把原本愤怒的农民感动得眼泪“哗哗”流；不禁以诗人悲天悯地的情怀感叹道：真是人世风水轮流转，吃国家粮，拿国家工资的工人阶级竟然沦落到如此悲惨境地!想不到啊，想不到!
　　感动之余，不但将人贼放之一马，还要他额外挖了满满一蛇皮袋红薯带回去。
　　李大志的生活其实早就到了断炊的地步。他记得在煤矿上班的最后一个月，上了二十来个班，因为未完成队里规定的班组生产任务，等到月底发放工资时，不但没有拿到一毛钱，竟然还欠了队里一百多元!
　　我日你十八辈祖宗!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用刀的娘卖X的队领导!
　　这是哪门子道理，还有王法天理么？我在黑咕隆冬的井下流汗流血，冒着生命危险，做了一个月的活，就被你们狼心狗肺的人吃了！你们也不怕遭天谴雷劈!
　　从此，他再无心上班。失去了经济来源，基本生活除了偶尔得到的一点稿费用于伙食上，就是挖空心思，到同学到工友到邻居的家里厚颜无耻的蹭饭吃。有时呢，到矿里的角角落落拣点废铜烂铁卖个几元钱，然后去买五毛一包的方便面。
　　这样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总不能在完全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煤矿干耗着饿死吧？出去!出去!到南方去!南方的那些改革开放的城市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充满了咸鱼翻身的机会；遍地黄金，遍地阳光灿烂，我毕竟还是小有本事的。不是有人说，上帝无情地关上了一扇门，也会有情地打开另一扇门等着你进来吗？
　　出去!舍弃煤矿的一切。其实他在煤矿什么都没有，谈不上什么舍弃，就命一条，卵一根，有何留恋?何足惧哉?
　　更重要的是，在南方的那个城市。李大志还有一女友可以投靠，那个叫莲儿的农村女孩。
　　
　　第二章南下，南下
　　
　　李大志以非常沉痛哀伤的口吻给远在东莞常平的莲儿打了一个长途电话，比较清楚真实地诉说了自己在煤矿的艰难处境，以及下定决心出去打工的果敢决定，最后当然免不了对自己的心上人一番甜言蜜语的狂轰滥炸。电话那头的莲儿便哭了，哭得“稀里哗啦”、哭得伤心欲绝。她做梦也想不到，有着正式工作、才情出众的男友竟然过着食不果腹、生不如死的悲惨生活。善良的农村女孩莲儿柔情似水地向李大志发出招唤:“我的大志啊，你受苦了！既然煤矿日子已经没法过下去了，你就出来吧，有我在你身边，你就不用担心会饿肚子。我有饭吃，就绝不会让你去喝西北风，我有肉吃，就绝不会让你去吃大白菜。你是有文化有特长的，相信你会找到适合你的工作，是英雄就一定会有你的用武之地，是金子就会发光。赶快出来吧!让我们一起共同努力，创造幸福美好的将来。”
　　莲儿的一番掏心窝子的情话痴话，当场把李大志感动的嚎啕大哭。想不到啊想不到，仅一面之缘的女孩竟对自己一往情深仁至义尽施恩浩大，想我李大志何德何能竟得此红颜，我虽命运多舛，然得一知己此生无憾也。
　　这李大志在心里咬文爵字的胡诌出酸臭的言语来，自己也被感动了，以至于忘了打长途电话的时间。等到打完电话，交电话费的时候，把他吓得个半死，竟然足足五十块人民币整。
　　操，这可接近他一个月的伙食费了，可见，倾诉绵绵情话也是要有金钱投资的。不过，他很快想通了，女朋友答应接受他，这比什么都重要。
　　说到和这位名叫莲儿女孩的情缘，李大志至今觉得，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是红尘里遭遇的奇缘。
　　一次，李大志在街市的地摊上买了一本《惠州文艺》的刊物，在一首署名为莲儿的清新脱俗的情感小诗后面留有联系方式，因为很欣赏这首小诗流露出的真挚淳朴的情感，美丽隽永的文笔，就去了一封热情洋溢充满溢美之辞的书信。哪知莲儿很快有了回信，就这样，开始了频繁的书信往来。
　　相同的兴趣爱好，相投的脾气性格，两位惺惺相惜的天涯孤客很快有了情感的依恋、爱情的悸动。
　　那年春节，莲儿孤身不远千里来到李大志工作的煤矿。这可让李大志既惊恐又狂喜。惊的是自己穷得一无所有，家徒四壁，让他感到自卑羞愧，担心女孩嫌弃鄙夷自己；喜则，万万想不到女孩竟不顾路途迢迢孤身而来，可见对自己用情至深至切，对自己是推心置腹的信任，可见自己也非一无是处的矮挫穷的男人，必定有吸引她打动她诱惑她的闪光之处。
　　莲儿虽说无羞花闭月之容，沉鱼落燕之美，但也身段袅娜，容貌端庄清秀，眉宇间、神态里，含着温柔善良，藏着恭顺文雅，掩着贤惠可爱，颇有小家碧玉、邻家阿妹之感觉。
　　当晚，这对不远千里相会的有情人促膝而谈至深夜，骈足而眠至天明。至于谈论了些神马，这里就不累叙了，无非是现在人看来假大空，高玄上的什么人生啊，理想啊，三观啊，文学啊，诗歌啊之类的华而不实。不值一提，不足为道。
　　唯有孤身男女独处一室，相卧一床，竟然没有发生一点不可描述之事，却是奇事，却是奇了怪之事。两人皆处青春年华，皆为被欲火焚烧之肉体，竟没有被欲望之蛇所诱惑，这全得归功于李大志的苦心孤诣的用心，顽强坚定的毅力。
　　莲儿长途旅途颠簸，加以深谈至半夜，人早已身疲体惫，很快香甜入睡。这李大志可是辗转反侧，心痒难眠。谁想想，都是可以理解的，一个青春的肉体就躺在身边，就像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摆在一个饿汉的面前，饿汉却只能流着口水眼睛干巴巴地看着却不能吃，这还不要了他的命算了。
　　但李大志同志做到了，他挺直身仰面朝天躺着，闭上眼，将身边美色隐没于虚幻之境。正所谓，眼不见为净，脑海里则全想着自己悲催哀伤的过往，痛切心扉的记忆，如此一用心，如此一用劲，生理反应慢慢消退，生命体征渐渐归于常态，身边便无美人矣。
　　中国的春运是闻名于世的中国特有的季节性人口大迁徙，而这些大迁徙的主力军则为外出务工人员。对于打工者而言，春运是盘踞在心里永远的痛苦和恐惧，尤其是上了年纪的打工者更如此。
　　李大志在售票大厅里站了一个白晓的队，终于买到了一张怀化西至深圳福田南的无座车票。火车到达郴州站站点是深夜的11点40分左右。因为晚点，火车直到12点零几分才到，远远那列内燃机头牵引的客运列车缓缓驶向站台，这时，排成长龙的候车队伍瞬间变得混乱，任凭维持秩序的列车员挥舞着红色小旗帜，声嘶力竭的吹着口哨，亦无济于事。乘车的旅客们就像非洲大草原狂奔的野牛群，不顾一切地涌向列车的各个车门口，因为车门口狭窄，人群越拥挤越难以上车，力弱体单的女人被挤到了两边，有人被挤下站台，既惊又急，“哇哇”大哭起来；还有相当部分的人往车窗口攀爬，他们的同行者则在车下肩杠手举的助力，等到攀爬者进到车内，再伸出双手拉扯他们的同伙上车。
　　有上了车的，却发现自己的亲人还在车下，于是在车上用力呼唤，车下的人早已着急得又哭又跳。不幸的是，列车已开始缓缓启动了，于是追着越来越快的火车跑去，边跑边哭喊，车上人也挥动着手不停呼叫着、嚎哭着。那场面，那情形，充满一种生离死别般的悲壮气氛。
　　李大志个小力弱但身手敏捷，加上行李就几件简单的衣服，他一个助跑一跳，双手就扒到了车窗口边框，再脚下一蹬，借势就跃进了车内。
　　到了车内，李大志才体会出人满为患是啥感觉了。只见座位上自然坐满了人，一个四人的位子坐了七八个人，座位的靠背顶上也曲腿坐了好几个人，甚至座位下面的空间也有人钻了进去，横卧在里边；过道上人挤人，人挨人，前胸挨后背，后背压前胸。在这个沙丁鱼缸头一样闷热窒息的车厢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男女老幼之别，更没有男人对女人进行性骚扰，因为不需要性骚扰，女人的柔软挺拔的大胸脯就紧紧贴在你的前胸或后背，你的下身的小兄弟就紧密地挨着女人性感的翘臀，甚至正对着女人的那个地方，女人没感觉，男人没心思。这些在车皮的闷罐子里受着煎熬的人们只盼望火车跑快点、跑快点，从车窗外送进一缕一丝的凉风，稍缓车厢里的沉闷炎热。
　　有病弱的女人经不住车内的浑浊、闷热，和人体体味与各种食品气味混合的空气的侵袭，而突然两眼发黑，口吐白沫，昏倒了。她的亲人们手忙脚乱地又是灌水、又是掐人中、又是大声喊叫车上列车员，忙乱成一团。
　　有小孩大声哭闹，又有人因为相互挤压冲撞而起了纠纷，用自己的家乡方言粗鲁地互怼着；到最后拳脚相向，大打出手，上演车厢内全武行.....
　　车厢里喧嚣吵闹得如同一锅煮沸了的浆糊，在这粘稠的浆糊里被搅得晕头转向，被闷热差点煎熟的人们仿佛置身于地狱，连死的心都有了。
　　李大志站在过道上，身子依着座位靠背，双手紧紧抱着行囊，承受着一波接一波拥挤过来的人群的挤压。他感觉自己好像大海中随波逐流的一叶孤舟，无力抗拒，也无处逃遁。
　　随着火车逐渐趋近于正常速度地行驶，车厢内人群开始安静了下来，原本拥挤不堪的局面有了一些松动，因为每个人基本找到了自己得以安身的地方，不再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乱窜。正是早春时节，车窗外，还带寒意的冷风吹了进来，车厢里的浑浊闷热的空气变得清新而凉爽，人们慢慢地变得心平气和。已经接近午夜了，在沉重疲惫的侵袭下，无数的磕睡虫漫山遍野般爬上心头，旅客们渐渐坠入梦乡......
　　“呃，大家来瞧一瞧，看一看啊，有矿泉水、橘子、花生、甘蔗买啊！”这一声声的吆喝把人们残忍地从睡梦中拽了出来，懵懂的睁开眼睛。只见过道上一辆满载着食品的小货车在一名列车员的推行下远远驶了过来，蹲坐在过道上的人群无奈地站起身，高高的举起包裹或塑料小凳，努力地往两边靠过去，开辟出一条狭窄通道，让小货车跌跌撞撞勉强地过去了。小车刚一过，嗜睡的人群立马坐了下来，沉重的头颅往双臂一合，又睡着了。刚刚开辟出的通道又被人群挤满......
　　“呃，买盒饭啰!香喷喷的盒饭哦，又好吃又便宜哦，大家快来买哦！”远远的过道那头，一辆卖盒饭的小推车行驶了过来。
　　已经在梦里遨游的人们又被吵醒了，万般无奈地站起身来给小车让道。有人终于忍不住骂起娘来:“我X你娘!我日你妹!深更半夜的还卖什么卵东西，人都要睏死人!还让人活不?”
　　骂归骂，恼归恼，路还是要让的。人们复站起身，纷纷挤出一条通道，让这挨千刀、遭雷劈的小推车从身边碾压过去。
　　这些在列车上兜售食品玩具杂志的小货车，每隔一个小时左右在车厢内来回走一遍，周而复始，不知疲倦。不怕咒骂，不惧威胁，顽强地在这群疲惫不堪，磕睡沉沉的农民工中做着生意。直至凌晨四五点许，中间停歇两小时，到了早上六点，小货车的生意又开始了。
　　所以，站在过道上的李大志基本整宿未眠，身子疲软得像被抽取了骨头架子，两眼昏花，头重脚轻，好像踩在棉花絮堆上，辨不清东西，分不明南北。这时有一位女孩尿急，满脸涨得通红，急急忙忙去找厕所了，把座位让给李大志暂坐并看管。因为行路艰难，守着厕所门口方便的旅客太多，那位女孩去厕所足足去了两个小时，这让睏倦不堪的李大志美美地睡了一小觉。待到一脸轻松的女孩上厕所回来，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他就醒来了。此时，李大志感到元神又回到了身体，些许恢复了一些活力。
　　早上九点零几分，这列从怀化出发、终点站为深圳福田南站的6144长途火车，经过二十多小时的翻山越岭、过桥钻洞、跋山涉水，走过风光旖旎的乡村、路经日新月异的城池，终于到达了李大志此次旅行的目的地——东莞常平，下一站就是终点站、祖国改革开放的最前沿的新兴城市、经济特区——深圳。
　　李大志在东莞火车站下车，他按照莲儿的交待，坐上直去常平的大巴。大巴上，他从车窗外看到数不尽的栋栋高楼，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行色匆匆的上班人群，以及正在兴建的一个接一个的建筑工地……
　　南方都市，改革开放的阵地，淘金者的天堂，寻梦者的爪哇国，理想者的伊甸园。我来了！我心驰神往的都市!我来了，我日思梦想的人儿!
　　李大志在心里大声呼喊着。他热血沸腾，豪情万丈，心潮澎湃。是的，他决心在这里打拼人生，创造辉煌，书写奇迹；他决心在这里，结束单身，牵手爱情，收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