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公子府

　　张云昭别有深意道：“秦老弟，有些事情，不在当下真的很难去理解，希望你会明白这一点。”
　　秦若风没有开口，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便随至善离开了方丈院，内心却是思潮起伏。
　　至善手提灯笼，领着秦若风往方丈院东侧走去。秦若风的心跳亦随着往前移动的脚步而加剧。
　　一个少林僧人会等着与他见面，理由似乎并不多，而秦若风只能想到一个理由而已。
　　“施主，到了。”至善在一僧房前停下脚步，并朗声道：“师叔，秦施主来了。”
　　僧房内即时传来祥和之声道：“阿弥陀佛，有劳至善了。”
　　秦若风一听空远的话音，仿如遭雷亟，浑身一颤，激动自语道：“父亲……真的尚在人间！”
　　至善却置若罔闻，推开了房门后回身客气道：“施主，请。”随即转身离去。
　　秦若风深吸一口气，缓缓步入僧房，房内一名中年僧人神态淡定，语气平静道：“若风，你来了。”
　　秦若风无法自制地大步上前，双手紧捉着那僧人双臂，颤抖斥问道：“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七年了，你就躲在这里不问世事？也不管我的死活？”
　　空远默唸一声佛号，平和道：“天地万物之命自有定数，岂是贫僧所能管？况且尘世之中早已没有秦道远，今日只有佛门空远而已。”
　　秦若风激动道：“既然如此，你今日为何又愿意见我？”
　　“阿弥陀佛，贫僧近日听张施主言道，你误信大公子之言，对当今皇上心生恨念，以至为人利器，实为不智呐。”
　　秦若风松开双手，茫然道：“你可知道，当年你与母亲的噩耗传来，我有多悲痛？大公子当夜找上门，托人匆忙收敛了母亲，而你……我只能以一套衣衫替代。”
　　空远虽说已悟破前尘往事，听了秦若风一番话，心中仍不免一动，当年那一幕惨剧又清晰浮现在眼前。
　　秦若风见空远神情有异，追问道：“父亲，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公子说是皇上派兵追剿清除韦太后余党，难道另有内情？”
　　空远沉默良久，依旧平静道：“那年，先皇驾崩，韦太后篡权，临淄王与太平公主联合讨伐。当时羽林军内部为拥护李唐或韦氏产生分歧，刘轩与我皆投向临淄王，可我万万没料到你母亲竟然是公子府的人，起事当天，她劝阻不果而与我一战……阿弥陀佛，我当时糊涂啊，竟然没察觉你母亲有寻死的决心，临终之前始坦言韦氏予她有恩，唯有以一死追随相报。”
　　秦若风听罢恍如晴天霹雳，眼眶泛红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空远何尝不是百感交集，说空却是不尽全空，那一锏击出是收不回的一生悔恨。
　　“我杀了你母亲之后，与一干支持李唐的羽林军杀入皇宫，经历一夜血战，平乱之后却是万念俱灰，原想一死了之，若不是广觉禅师当时路过，我早已随你母亲而去了。”
　　空远叹气道：“也不知浑浑噩噩了多久，突然也就放下了，阿弥陀佛，万相皆空啊。”
　　随着一句佛号，原以为放下的尘世，竟是一捅即破的往事，如何才能达到空的境界，空远内心已陷入一片迷惘之中。
　　秦若风终于明白张云昭话中之意，他无法怪罪父亲，而母亲也自有她两难之处。
　　一阵沉默之后，秦若风问道：“父亲，你可清楚公子府的底细？”
　　空远摇头道：“当年的公子府是由韦太后堂哥韦福掌管，乱事平定那天，我已离开长安，之后的事并不清楚。”
　　“呵呵，我倒是知道不少公子府的底细，秦老弟何不问我？”张云昭笑着与刘轩并肩踏入僧房。
　　秦若风恭敬道：“正好请教张大哥，不过，你究竟是什么人？”
　　秦若风所认识的张云昭向来玩世不恭，又善于阿谀奉承，剑法亦只属一般，然而梨园一战，剑招却是快如鬼魅。
　　真正的张云昭究竟是何人？刘轩和秦若风一样充满了好奇。
　　张云昭剑眉一挑，神态荘重道：“我乃张仕甫之子，相信你并不知晓，不过，你一定知晓我祖父张柬之吧。”
　　“前朝宰相张柬之？”秦若风不禁大感意外，当年神龙政变迫使武则天女皇还政于李唐，幕后推手即为当时的宰相张柬之。
　　张云昭叹息道：“不错，然而韦太后早有不轨之心，为培植韦氏一族的权力而迫害我祖父。祖父遇害之后，公子府派出刺客欲斩草除根，也是我命不该绝，被一少林高僧所救。”
　　刘轩颇感意外道：“这一节倒是不曾听你说过，难怪你与少林方丈这般熟稔。”
　　张云昭笑道：“说来也巧，救了我一命的正是广觉禅师，不过，广觉禅师深知我身负血海深仇，难以渡入佛门，所以给了我两个选择。一部经书与一本剑谱，当年我不假思索便选择了剑谱。”
　　刘轩感佩道：“这套剑法确实精妙，那天在林子里，若不是你三招便制住了我，我又怎会信你。”
　　张云昭正色道：“刘兄说笑了，若是以性命相搏，我未必能赢得了你，而我也是迫不得已，当年广觉禅师传我剑法之后，嘱咐我不得轻易显露锋芒，之后我即隐藏身世进入羽林军。
　　秦若风奇道：“那，你又是如何进入公子府？”
　　张云昭道：“当年临淄王与太平公主诛杀了韦后，对韦氏一族定下了凡是身高高于马鞭的男子一律处死。然而公子府在乱事平定之后却从此销声匿迹，我曾暗中查访亦不得要领。”
　　刘轩感慨道：“那年羽林军自相残杀过半，我在事后即离开了长安，对于公子府是一无所闻啊。”
　　张云昭笑道：“公子府行事向来低调隐密，刘大哥在宫中自是不曾听闻，我会混入公子府却是错有错着。”
　　“哦，此话怎讲？”刘轩与秦若风几乎异口同声问道。
　　张云昭大笑道：“为了查访公子府，我多次出入烟花之地，呵呵，不想却让公子暗中留意，以为我贪恋女色，便以美人财物利诱我作为朝中耳目。”
　　刘轩莞尔一笑道：“这确是错有错着啊。这两年……你摸清公子府的底细了？”
　　秦若风亦急切问道：“我在公子府这些年，只知大公子与二公子，至于三公子却从不曾见过，不知张大哥可知三公子？”
　　“我也不曾见过三公子，可你也只知二公子而已。”张云昭狡黠笑道。
　　秦若风瞪大了双眼：“张大哥说笑了，我与大公子也不知见过多少回了。”
　　空远若有所悟道：“阿弥陀佛，莫非此相非彼相？”
　　张云昭咋舌道：“道远兄果然有慧根呀，哈哈！不错，若风兄弟所见的大公子不过是一个假公子。”
　　张云昭也不卖关子，续道：“这大公子姓韦，叫东阳，年纪约莫四十余岁。说来也可笑，原来政变结束当天，韦东阳已让飞骑营所擒拿，然而他因为身高不及马鞭，而且也无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所以便放了他。”
　　秦若风恍然道：“大公子是侏儒！”
　　张云昭点头笑道：“不错，当时他还不是大公子，死里逃生的韦东阳过后蛰伏了一段日子即接管了公子府，然而失去韦太后的庇阴，大公子行事自是更为谨慎低调。我在公子府暗中查探了五年，好不容易才得知大公子的真实身份。”
　　“这么说来，这韦东阳便是韦太后的外甥了。”刘轩自然清楚韦太后当年的权势，所谓树倒猢狲散，若有后人再培植而成大树，猢狲自是一呼百应而来了。
　　刘轩沉吟半响，好奇道：“陈世杰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人？”
　　张云昭叹了一口气：“陈世杰本姓李，原名李英杰，你们可知他是谁的后人？”
　　空远脸色一变：“姓李？难道……与玄武门之变有关？”
　　张云昭奇道：“道远兄的慧根可通天地？你怎知李英杰与玄武门之变扯上关係了？”
　　空远望了望秦若风，缓缓道：“我们先祖秦公曾说过，玄武门一役，太子李建成与李元吉伏洙，然太子妃逃去无踪，据传闻太子妃当时已有身孕。”
　　秦若风似有感触道：“小时候常听父亲提起先祖的英雄事迹，后来听闻父亲遭当今皇上所杀，孩儿心里自是万分愤慨啊！”
　　空远垂首唸道：“阿弥陀佛，此乃贫僧之罪过呀。张施主，这么说来，李英杰即是太子李建成的曾孙了？”
　　刘轩不禁摇头苦笑了，原来公子府与李唐的仇怨如此之深，难怪不惜借助突厥可汗之力以谋害当今天子。
　　张云昭点头道：“不错，其实大公子与二公子之间亦是各怀鬼胎，彼此提防着对方呢。倒是三公子藏得深呐，大公子虽然信任我，却也从不对我透露三公子的身份。”
　　秦若风突然省起：“皇上呢？此刻又身在何处？”
　　刘轩亦不隐瞒道：“皇上此刻也在少林寺，昨日已睡了一天，今日倒是还不曾见皇上出来。”
　　张云昭笑道：“皇上怕是累坏了吧？”
　　“呵呵！张将军也忒小噍朕了，朕于少年之时也曾闯南荡北于江湖，岂能如此不堪啊！”话音刚落下，唐玄宗与空相方丈已大笑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