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办公室设在教学楼一楼最西边，屋檐铁丝下吊着一块破旧的拖拉机犁地用的大犁铧，敲打犁铧的响声，就成了指挥学生上下课的铃声。办公室陈设和简单，因为是教室改装的，西边墙上还有一块黑板，用黄漆规划的一幅学校活动安排表，一幅教学用的时间作息表。四张并在一起办公桌，桌面上暗红的漆已经剥落，桌子上空空荡荡的，也许是昨天，哪个教师或者是学生从野外摘了几束野菊花，插在一个红色的、圆底长颈酒瓶里。金黄金黄的野菊花散发着悠悠的清香，也让办公室灿烂了许多。
　　原本三间教室，用墙隔开，这间门框右上面钉着一个蓝色的牌子，上面印有“办公室”三个字，出了办公室，打开印有“保管室”的另外两间房间，里面灰尘满地，除了一个很旧的白色茶桶和一些匾牌之外，屋里面堆放的还有校长种地用的铁锹、钉耙、镰刀之类，还有堆放在一起，用蛇皮袋装的苞谷粒。
　　显然，学校保管室，也变成了杨校长家的保管室了，领导们看过之后，拉长了脸，什么话都没有讲就出去了，这时的杨校长尴尬地无地自容，希望有条地缝，马上就钻进去。
　　领导们没有再去进办公室了，就在一畦青葱的韭菜旁站着说话，来者不善呀！这一行人其实还真是有来头，有襄阳市教委主任郭飞、市教委办公室主任张前进、襄州区教委主任蔡东升，区主抓教学的副主任程远华，当然，还有朱集镇教管会主任范新军，能有这么大的教育界领导到杨沟村教学点来，真让杨沟小学蓬荜生辉。
　　原来，襄州区电视台《教苑纵横》栏目，播放了扬帆及其班主任杜冰洁、以及校长进行采访报道。采访结束的时候，节目组还把杜冰洁几年前发表在“湖北教育”上发表的一首诗歌《园中林》，配上背景和音乐播放出来。
　　我是这片园中生长的树木
　　可我也是她的过客
　　我只能以我暂时的存在
　　来表现她丰富的内涵
　　不论阴晴圆缺
　　还是风霜雪雨
　　坚守在她的每一个日子里
　　是我衷心的愿望和初衷
　　我知道
　　只有把根深深地扎在她的土地上
　　把自己的命运
　　同她紧紧地连接在一起
　　才能读懂她每一件心事 
　　  
　　在月光洒满大地的夜晚
　　我看见这片土地上
　　流动的血液
　　是怎样输入每一片叶脉
　　又是怎样输入每一只花朵
　　我的生命也是属于她的
　　当我把她的孕育
　　一次次结成一串串硕果
　　献给忠诚于她的每一个人时
　　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了
　　节目又被省电台录用转播，市教委主任郭飞看见报道后，借各学校开学之际，检查落实各校开学常规情况，昨晚上就通知区教委一班人，明天五点开始行动，一大早就来到朱集镇朱集中学，顺便想慰问一下报道中的优秀班主任杜冰洁。
　　谁知道到学校一问，这个老师却被下派到杨沟小学援教去了，心理面觉得很是奇怪，同时也想顺便看看教学点的一些教学日常管理情况，掌握第一手资料，于是就驱车赶到了杨沟小学。
　　学生们也陆陆续续地到学校了，其他三个教师在杨校长安排下，组织学生打扫卫生，眼看就到八点半了，值日的教师从办公室拿出一个钉锤，准备打上课铃了，杜冰洁这人还不见踪影，杨校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口中不断地自言自语道：到底去那儿了呢？到底去那儿了呢？
　　正当领导们等地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忽然一个小女孩用手指着学校大门口，对杨校长喊道：“校长，那个老师来了。”
　　杨校长一看，正是杜冰洁，只见他左肩膀上斜挂着一个书包，用用右手扶着一个女生，那女生左腋下拄着一个拐杖，在杜冰洁的搀扶下，左腿一瘸一拐地进了学校大门。
　　杨校长一眼就看出那女生是杨心语，今秋上三年级了，是杨沟村杨建娃的女儿。建娃这个女儿，和其他同龄孩子一样，是健康可爱的，也是父母心头肉，可是有一年生病发高烧，等病看好后，就发觉孩子的左腿不能走路了，结果，经医生一检查就确定为“骨质炎”，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小儿麻痹症”。得知女儿无药可救后，妈妈狠心的离开了这个家，建娃那段时间整体喝酒麻醉自己，后来在别人却说下，把女儿放在家里，让母亲看管，自己就出门打工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再娶上媳妇。
　　杜冰洁昨天拿到这十八个学生名单后，简单地了解到杨心语后，一晚上几乎就没有睡好觉，虽然还没有和同学们见过面，但是脑海里面反复再思考这个不幸的学生：她今秋还会念书吗？拄着拐杖刮风下雨她怎么上学回家？一个瘸腿的姑娘今后怎样去面对自己的人生和未来？
　　秋天的早上，天老早就放亮了，已经习惯早起的杜冰洁，在一片薄雾中，就决定去了解一下杨心语的家庭情况，然后根据情况再来做杨心语的教育教学工作。
　　也没有再进办公室，杜冰洁就被范新军主任叫到了市教委郭主任面前，郭主任微笑着看了看杜冰洁一会儿，又单独把杜冰洁往前带了十几步，在一棵香樟树下站住了，简单地询问了一些关于乡村教学点教学的一些看法。在大领导面前，杜冰洁有些不大自然，两只手不自然地反复搓着，在课堂上讲起课来，能滔滔不尽的杜冰洁，这时候却显得木讷甚至口吃起来，也只是简单地用“嗯”“是”配合点头的动作来回答郭主任的提问。
　　郭主任见杜冰洁这样的不自然，最后笑了笑，还用右手在杜冰洁肩上轻轻地拍了下说：“好好干吧！年轻人！”就向韭菜地站着的一群人挥一挥手，那群人会意地跟着郭主任一起上了车。杨校长和学生们目送着小车出了校门，又驶出村外，留下没有燃烧充分的汽油味弥散在校园清晨的空气中。
　　市教委一班人到朱集后，就像一块巨石投到了朱集教育界这片水塘里面，掀起了巨大的波浪，很快这股波浪就泛及到朱集镇的方方面面。镇委书记委托扬中权镇长和分管教育的副镇长齐正楠到教管会，说是过来看一看刚开学的教学工作开展的怎么样？实际上也是过来顺便打听一下：市教委主任，在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的情况下，过来检查的真实目的。镇委书记知道，尽管教委主任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但是，工作上，你不能做到万无一失、尽善尽美，稍微不留神得罪哪路神仙，可能影响到自己的仕途和升迁。
　　杨镇长和齐副镇长到教管会，对全镇教育工作的开展和管理进行简单了解后，两位镇长又语重心长地强调：要注意校园安全事故和教师情绪的安置，稳定压倒一切，千万不能在教育界出什么纰漏和事故，以免影响我镇正在积极参与创建的全省“安全文明乡镇”的评选工作。
　　临走的时候，杨镇长问范新军：“中学的杜冰洁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引起市教委主任的亲自关注？”范新军就把自己知道的点点滴滴、零零散散的信息反馈给了两位镇长。
　　按理说应该在酒店接两位镇长吃饭的，可是，两位镇长还是借口回去汇报工作为由走了，望着远去的领导的身影，范新军的眉头凝成了一个疙瘩。
　　第二天晚上，扬中权就把电话打到杜冰洁家了，杜冰洁今晚也从学校回家了，正在卫生间洗澡，袁静芳接过电话说明了情况，杨镇长告诉她，让杜冰洁到他家去坐一坐。
　　兼于扬帆的情况，杜冰洁实在不愿再给杨家增添一点麻烦，洗完澡后，就和袁静芳一起，带着复杂的心情来到街东头杨镇长家，杨镇长和刘老师已经在家等候。
　　杜冰洁夫妇坐下来，杨镇长就开口了：学校的聘任方案我看过了，也同镇委书记、齐副镇长谈过意见。这中间存在着这样几个问题：一是教职工临时聘任方案的颁布，应该在上学期开学之初，并且还必须征求教代会讨论通过后，方可作为这个学年的聘任和评聘条件。二是聘任方案中规定的中学领导必须聘任，这一点就有不足，所有人都应该参加评聘，中层干部甚至校长都不能列外，这种干部终身制、干部铁交椅的霸王规定，不利于激活教师队伍的管理和教育效益的提高，更不利于激活干部机制。三是临时聘任方案不是因岗定人，倒是因人定岗，这就把一些人情关系给扯进去了，工作处理中会带有个人恩怨。四是科目少的教师，比如你代的思想政治，应该定个统一的标准，以达标或者不达标为限，这样才够人情味。应该说，和各行各业一样，实行聘任制，对于优化教职工队伍，增强教职工的责任感和危机意识，激发紧迫感，最大限度地调动教职工积极性，提高教育教学质量是有很多好处的，这是一种趋势，也将成为常规。但是，在制定方案过程中必须考虑周全，符合规则，怎么能随随便便写几条，就当作一项制度公布出来使用呢？你别担心，还是要严格要求自己，工作上还要踏踏实实、兢兢业业，工作过程中，还要认真研究一下复杂的人际关系。人际关系和工作是相辅相存的，处理不好还会反过来影响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