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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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在贾大财看来这个梦的确还是一个好梦，因为平常妈妈告诉他，梦中遇见血，就预示着自己的好运，即将到来。只不过，令大财没想到的是，居然梦见了紫依妹子的老屋子。更笑人的是，平时老实巴交、口无遮拦的贾驼背在自己梦里正真不是一个好人？早就离开学校的自己，居然还要好好学习，好好学写字，好好学画画，而且，平时没有一丝皱纹的贾驼背，在梦里居然是满脸皱纹、掉光头发的秃顶老头。
　　
　　“哎呀，莫非真是自己的好运气来了？”大财用拳头使劲地敲打自己的小脑袋，暗暗地想。
　　
　　说真的，大财真是有点按捺不住的即将获奖的喜悦。
　　
　　于是他再次静静地躺在斑竹床上，借着被子的余温，故意慢慢地回忆，回忆梦中的、紫依的家，尽管自己从来没去过。然后又把大黑兄弟错拿烧饼的事情和自己梦中的受伤的情节，仔细地串联在一起，反复地自问自答好半天，最后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不错，我贾大财的好运真的来了。”
　　
　　难道这个梦预示我贾大财好运来了吗？买彩票会中大奖吗？对，对，人家说上半夜做的梦与现实之间恰恰是反的，好在自己这次做梦，是在下半夜，不？应该是天亮的时候，所以，自己多半会梦想成真！于是他想赶紧告诉妈妈。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使劲地大叫了好半天，妈妈的那间破屋子里，居然没人回答一声。大财也觉得十分奇怪，赶紧起身一看，自己的老母亲早就起床，背着破破烂烂的大竹子背篼，出门捡垃圾去了。
　　
　　这个好消息，没能让苦命的妈妈即时分享，大财觉得很失望，很失望…………
　　
　　此时懒洋洋的太阳已经爬上山岗，估计已有两三丈高。
　　
　　大黑拿错烧饼的这件事，人人皆知，许多人都在桂花树下的石坝上，一边打牌，一边议论纷纷。包括那些拉三轮车的，收废酒瓶的。
　　
　　不知怎么的，人们的议论声，很快传到大黑老婆如玉的耳朵里。所以，最近几天，贾大黑的耳根，可从来没有清净过。
　　
　　这天，空闲下来的时候，如玉继续狠狠地责怪贾大黑，说她的傻瓜丈夫，没有芝麻大的本事，而且，笨得伤心和要命，真的羞死了他们贾家的八辈子的老祖先人，他苦命的老爹老妈，冤冤枉枉地送他读那么多书，你说，几十大岁的人了，吃干饭肯定也是不再长个了，居然连一个白面烧饼的帐，都不会算，一连好几天，都不曾给大黑好脸色，整天拉长着雪白细长的脸，说大黑真是面相不好，没长好眼睛，单眼皮不说，一双眼睛细得要命，两粒黄得发亮的黑眼珠子，还竭尽全力地往外鼓，年纪轻轻就像患了老花眼似的，一点不识好歹。卖一个烧饼就亏五角钱。这让老实巴交的贾大黑，几天来没有好心情，可以说是寝食难安。无人来店的时候，大黑每想此事，酸楚至极，无以言表。
　　
　　心想，要是大财兄弟下次再来烧饼店，一定要他补上这五角钱，不管他是不是咱贾家的兄弟？也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毛根朋友？吃饭给钱，天经地义。错帐不满人，知错改错不为错，知错不改错上加错，否则，老婆大人要是长久责怪下去，自己实在是受不了。因为，夫妻间不打不骂、不说话的日子，比十个心狠手辣的坏人拿着雪亮的刀子，一起捅自己柔弱的心窝子还要痛。
　　
　　可以说，永无休止的家庭冷暴力，让大黑心里难过得要命。
　　
　　大财已经来过村门口的烧饼店好几次了。
　　
　　可是，大黑、如玉两人都碍于薄薄的面子，也不好意思地直接开口，有时，话刚到嘴边的话，又被活生生地吞了回去，一连好几次都是这样，所以，只好作罢。
　　
　　几天后，当大财又来烧饼店的时候，大财主动提出，说村子里有人讲，好像是在头场的头场，大黑哥哥拿错了一个肉馅烧饼，被如玉嫂子骂得狗血淋头的事。
　　
　　此时的如玉，正笑如桃花地为客人递烧饼，听了此话，尴尬得不知所措，于是赶忙扭过头去，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假装笑嘻嘻地对面带愧色的大财说。
　　
　　“哎呀，我的大财哥哥，亲哥哥，如玉不是人家说的那种十分小气的人，我敢保证，不，我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骂过大黑，不晓得是大桂花村哪个长了长舌头、大嘴巴的疯婆子，吃饱了没事找事，背地里喜欢说东家长，道西家短、搬弄是非，我跟你说句老实话，真的没有这回事，请你不要多心，大财哥哥，我晓得，有些人，表面上热情周到，背地里心如毒蛇，整天在巴掌大的大桂花树下闲得无聊，喝了几桶金竹林的干净水，一副好好的牙齿却冷得发疯，不停地乱嚼舌根。”
　　
　　此时的贾大黑，阴沉着一张长满皱纹的脸，完完整整地听了大财和自己老婆的对话，心里喜滋滋的。
　　
　　大财诚恳地说，自己愿意补上头回的五角。尽管大黑两口子都说不要不要，但大财还是给了，尽管他穷，可他毕竟不想占别人的小便宜。于是，大黑两口子多日阴沉的脸，终于恢复了灿烂的笑容，如从前。
　　
　　大财经常来赊账，有时弄得大黑两口子闹得不可开交。
　　
　　大黑说：“大财是自己的土生土长的毛根朋友，更何况，如玉生小黑黑的时候，几天几夜都生不下来，还是靠紫依和瞎子妈妈前来帮忙端茶递水，大财也是在深更半夜，冒着雨去山那边请回正在娘家行医的贾医生呢!”
　　
　　“紫依和瞎子大娘的好，我记忆犹新，一辈子都忘不了。说实话，我生小黑黑的时候，全靠紫依替我杀鸡炖鸭、炖猪蹄！”
　　
　　“是呀，你说，人家大财，吃两个烧饼算得了什么？你们女人家，真是小心眼，头发长，见识短，喜欢斤斤计较，一点也不大方。何况，大财平素时从来没跟自己红过脸呢？你忘了，前些年，瞎子老妈妈，总喜欢把好吃的东西，比如猪蹄子炖藕片，青笋烧黄鳝，大碗大碗地往咱们家端，你说还少呀，咱们修这个烧饼店，大财下的苦力还算少吗？”
　　
　　“哎呀，我哪里敢忘呀，这是恩，告诉你，我现在都记得刚害喜的时候，特别喜欢吃瞎子大娘抓来的酸咸菜、和他们家还未熟透的酸甜酸甜的大拐枣。”
　　
　　“尤其是当拐枣成熟时，瞎子大娘总是大把大把地给咱们家的小黑黑抓！难道这些你也忘了吧？毕竟贾大财是我的家门兄弟呀！我们不能把他当外人！也不能得罪他。”
　　
　　可如玉不屑一顾地说：“家门，没钱的家门，像他这样的人，莫说来一个，即使来十个，我如玉照样不稀罕，你说，做生意没有经济收入，赚人气，我可永远高兴不起来，再说大方？你没听说过？咱们这些穷人，祖祖辈辈就是因为大方，才穷，算得上真正的穷大方，有句古话，越大方，越穷，越穷，越穷大方，是不是？吃一个两个免费可以，可一回二回不给现钱，那可不行，个个都是江湖朋友，个个都是占亲带故，个个都不想给钱，你说，我们开门做生意还有什么意思？小黑黑的书籍费，我们用什么钱去交呀？总不能给老师打白条吧！不赚钱的生意，你想做，可我不想做，我不如天天回娘家，睡大觉去，你说，咱们起早贪黑，为的啥？图的啥？我的大笨蛋，死笨蛋，一副死脑筋，蠢大黑，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过来呢？为人，说句实话，还是要现实一点好。”
　　
　　说着说着，如玉用力地扯起了大黑的耳朵。
　　
　　“唉哟，轻点，轻点哟，老婆大人，不，我亲爱的如玉夫人！你说得对，对极了，人还是要现实一点好！”
　　
　　“细眼睛，你说轻点可以，可你得大声告诉大家，是你笨，还是我如玉笨？”
　　
　　“当然是，是……，是我的如玉大人笨，哎哟哟，不，是我，是我贾大黑，是我笨。如玉大人说得对，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聪明能干，大桂花村，谁不晓得，你如玉不但有经济头脑，而且，你还有通天的本事！如玉是天下第一聪明能干的女人，对，能干的女人，在村子，只有你的如意算盘敲得响，嘿嘿……如玉是天生的能说会道，天生的一块会做生意的料，行了吧？”大黑涨红了脸。
　　
　　“嘿嘿！你这样说，我看还差不多！本姑奶奶从小就喜欢听一些戴高帽子的话！”趾高气扬的如玉，在大黑的苦苦哀求声中，喜滋滋地松了松扯着大黑耳朵的手。
　　
　　此时，满脸通红的大黑感觉轻松多了，然后，赶紧用和面的手轻轻揉了揉由白变红的耳朵，叫如玉自己仔细瞧瞧，看看自己的耳朵,刚才是不是被活生生地掐掉一块？
　　
　　如玉先是闭上一只眼睛，假装瞄了一眼，然后又认认真真地看了又看，最后摇了摇头，长长地一声叹息。
　　
　　“哎呀，我的大傻瓜呀，要是本姑奶奶用力扯，你的两只瘦得像干柴棍棍的耳朵，还能和你的长满瘤子的猪脑袋连在一起吗？真是笑死你的先人板板，哈哈…………哈哈…………你是不是脑袋进了生水哟？一个大笨蛋！”如玉说完，笑得前合后仰，笑得滚烫的泪花,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转。
　　
　　“哎呀呀，如玉大人，你真是聪明，我说你的脑壳才进生水，长满瘤子!你说，你是安的什么心，你真是一个狠毒心肠的女人，说人家脑袋上长了瘤子，长一个还不行，偏要说人家脑袋上长满了瘤子！你简直不是好人！好人是不希望别人长瘤子的。是不是？”大黑十二分的不满意。
　　
　　“看你的样子，你的文化真是低，素质也差，肚皮里肯定没装几个像样的蚊子脚板，一辈子就开不成玩笑，一辈子都培养不起幽默感！嫁给你，真是我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不过，你这个大傻瓜，我嫁给你倒是你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哈哈，我现在才想起，正是因为你没有多少文化，你才会生我的气，所以，我不会怪你！我说你脑壳长满瘤子，就得罪你贾家的老祖先人吗？说你脑袋进水，难道就真的是进了水？话说重了几句，难道你真的会死人吗？”如玉说完，继续笑，笑得前合后仰。只是在笑过之后，两口子认认真真地商量。做出惊人的决定，下次大财再来买烧饼，一定得叫他给现钱。要不然，坚决不卖。
　　
　　可当大财说，他今天还是想先赊一个不带馅的饼子时候，两口子又碍于情面，谁也不愿冲锋陷阵，生怕得罪人。于是，你推我，我推你，个个都不愿先开口说话。
　　
　　不过，后来还是如玉胆子稍大一点，先用双手拍了拍自己高耸的胸口，然后，吞了吞口水，鼓足勇气，可是，老早背得滚瓜烂熟的一句话，刚到嘴边，却又变成吞吞吐吐的了。因为，她在心里，的确也不想得罪人。于是，她再一次细声细气地问道：“哎哟，买了这么久的彩票，你中奖了吗？财哥，我的财哥哥。”
　　
　　“哎哟，我的如玉妹子，你的嘴巴，今天好像抹了蜂蜜似的，真的好甜。”大财苦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好像十天半月没洗过的头。
　　
　　“为啥不中？是运气没来？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你原来不是说，中奖很容易吗？你也不用大脑袋想想，你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五百万元的大奖，怎么会轻飘飘地砸在你的头顶？”此时的大黑真的很想笑，可面对执迷不悟的家门兄弟，半天笑不出来,于是随口问了一句。“兄弟，请你记住，人还是要现实一些好，千万不要好高骛远，一定要记得善待自己、以及我们身边的亲人和朋友，这是你如玉嫂子说的！”
　　
　　“嘿嘿！都怪自己运气不好！运气不好！去年端午节，山那边有个卖山东大白菜的、长着一个酒糟鼻的瘦老头，居然只花了两块钱，就中了五百块钱，相当于他卖了整整半年卖的山东大白菜！上半年，电视上说西山市有个彩民，运气真是好得不得了，只花了区区的24块钱，居然就中了一千多块，一千多块呀，真不是一个小数目。”大财咬着牙，苦笑着。
　　
　　如玉终于鼓足勇气，漫不经心地说：“大财哥哥，别的不说，人家中奖一千多块，永远是人家的。我们一分一毫都不羡慕哦，我呀，只关心我亲爱的大财哥哥，你说，你今天想吃什么馅的烧饼？请你直说，你要赊帐，可以！只要你喜欢你，你的嫂子我，就高高兴兴帮你拿。人们都说，顾客是上帝，嘿嘿，你是我们烧饼店的忠实顾客，老买主，所以，你就是我们的上帝，是最受我们欢迎的客人之一！只不过，今天……”.
　　
　　“哎呀，只不过今天大路上的美女如云，看样子，今天，天气很好，肯定不会再下暴雨，嘿嘿，这段时间，本来天气很好，天气预报说了，未来二十四小时内，除了局部地区有雨、有风之外，其他地方晴转多云，嘿嘿，我们这里又不是局部。我敢肯定地说呀，局部那个地方的人呀，才真是活得一点没有意思，生活质量太差，他们确实造孽，一年四季，天天遭雨淋，时时遭风吹，只不过呀，像今天这样的天气，特别适合去西山市看稀奇，看热闹，买彩票，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大黑赶紧接过如玉的话。生怕如玉的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大嘴巴，说漏了嘴，收现钱，岂不羞死自家八辈子的老祖先人。心想，即使如玉不想要面子，可我贾大黑这张如同丝瓜瓤子的老脸，今后还是要在大桂花村混呀，只要不死于急痧症，至少，还要活上好几十年呢。
　　
　　“哎呀，贾大黑，你晓得什么？细眼睛，谁说的局部地区的人，天天遭淋雨？大老粗一个，你跟目不识丁的一介乡野村夫，不差一二！”
　　
　　“我天天都听天气预报这样说的，每天都是局部地方有大雨，这未必还有假吗？”
　　
　　“没有假！你只晓得看稀奇，看热闹，你真是一个书呆子，请你现在，最好立即给我闭嘴。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姑奶奶在说话，你凭什么打假岔呢？奇奇怪怪的，一副想挨打的模样，细眼睛，你说是不是？”如玉见大黑果断地打断了自己的话，满脸写着不高兴。
　　
　　好在粗心的大财，没有理会如玉两口子的对话，要不然，大黑的那一张比从八一煤矿挖出来的煤炭，还要黝黑黝黑数十倍的老脸，真不知道往哪里放呢？
　　
　　大黑心里十分不悦，只是小声地嘀咕。
　　
　　“我的灾荒年成饿死的亲妈妈、亲爸爸哟，你们说，现在是什么世道？可以说，完全是社会文明的大倒退，直接回到了蒙昧的原始社会初期，回到了……母系氏族社会。哈哈哈！”
　　
　　突然大财认真地说：“大黑兄弟，我……我……我想问你一件事。行不？”
　　
　　“啥事？你说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这样吞吞吐吐的。”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贾大黑不知所措。
　　
　　“你……你……你……”大财说了好半天，竟然只说出来一连串的“你”字来。
　　
　　“你在做啥子？亲哥哥，有话直说，请不要吞吞吐吐的，真是急死我了。我跟你说，要是借钱的话，我直接告诉你，我们家可没有，肯定……肯定是没有，要命，有三条！小黑黑和他爹还没活够，你就干脆要我的算了。”如玉以为大财要借钱。
　　
　　“不，命有四条，小黑黑同学送他的那头满身金黄的流浪狗也算一条，财哥，你说这回准备借多少？大男人说话，千万不要吞吞吐吐的。”大黑满脸疑惑，看都不看大财一眼，悄悄低下头，故意不想征求如玉同不同意的样子。
　　
　　如玉被大黑这番话，气得满脸通红。
　　
　　“这次，不……不是为了借钱！是……是为了……”大财终于鼓足勇气。
　　
　　如玉终于吐了一口气。“嘿嘿，我的亲妈妈呀，大财哥哥，你真是吓死我了，只要你不借钱，别的啥都好说。快说，啥事？”
　　
　　“那么，你快说呀，是什么事？快说，大财哥哥！”大黑那张紧绷的脸，马上舒展了，因为，他实在是等不及了。
　　
　　“你，你们这几天看见我的妈妈吗？我的妈妈，至少有几天没回家了？”
　　
　　“啥子？我们的瞎子大娘，不见了？你快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真的！”大财哭丧着脸，认真地说。
　　
　　“哎呀，我的大孝子财哥呀，亏你还没忘记妈妈，我告诉你，几天前，她背着空背篼，高高兴兴地来还清了你前段时间欠的烧饼钱。她说，她这个人，自己虽然苦了一辈子，但人穷志不穷，尽管穷，还是讲道理，讲信用，自己的儿子吃的烧饼钱，还是记得早日还上，免得左邻右舍的人，在私底下看我们俩娘母的笑话。”
　　
　　“嗯!我妈妈一直都是这样教育我，人穷志不穷！”
　　
　　“她还说，在几天钱，她在桂花镇酒厂附近捡垃圾的时候，路过一个时尚美发店，刚好，有一个穿戴整齐的大小姐，从时尚美发店剪完头发出来，见你母亲背一个烂竹子背篼捡垃圾，觉得你妈妈实在可怜，顺手就递给了你妈妈好几十块钱，还说，老年人年纪大了，应该少在外面捡垃圾。有时间多跟自己的儿子、儿孙待在一起，享享清福，哎呀呀，我忘了，你妈妈最后她还说，希望我们从今往后，还是要一如既往地照顾你，关心你，至少不要让你饿肚皮，我们这里的白面烧饼，叫你能吃，就尽管吃，钱不够，让我们继续赊账，到时候，她会主动替你来还。你说说，你妈妈失踪了几天，可是，你为啥不去派出所报案呢？”
　　
　　“怎么会没有去报案呢？去了，当时所上没人，我找了半天才找到，那几个胖子警察和镇长的瘸子舅子正在酒厂办公司里斗地主，一再叫我莫急？莫急？说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一个新去的临时的联防队员，赶紧放慢打牌的速度一本正经地说，放心吧！大财同志，警察叔叔说了没事就没事，叫我暂时先回家，自己先四处找找再说。”
　　
　　“哎呀，我说大财呀，别人叫你不急，你就不急？你傻呀，你不知道吗？人命关天是件头等大事，我们都得抽空，多多留意一下，要不？你去西山市里的大街小巷看一看，你看，她那么大的年纪，又是一个睁眼瞎，能走多远？是不是？”
　　
　　“七老八十岁了，还在为填饱肚子而奋斗，捡垃圾，多少无所事事的年轻人都放不下脸面去干的事呀，你妈却愿意。真是太造孽哟！金凤大娘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出去捡垃圾，记不得回家的路了？”美若天仙的如玉双眼湿润得差点掉下眼泪。
　　
　　“是的，造孽！我妈妈一辈子都在忙碌，年轻时捡松油烛，挖金刚豆。捡烂红苕，老来了还要捡垃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可从来没有休息过一天，更没有心情静下来喝口清茶，你们看，一个古稀之人了，为了生活，还在东奔西走！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我也不想活了。”大财的悲伤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哎呀，你枉做一回男子汉，一点小事出来了，就要死要活的，你说，你是个男人吗？是男人的话，就应该早点收起眼泪，这几天，你去西山市逛逛，别只顾买什么彩票了，想想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找母亲要紧，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在外，举目无亲，真是可怜！不用说，白天的日子还好打发，要是到了晚上，到处都是黑灯瞎火的，那才叫吓人，哎哟，我的瞎子大娘，你真的好造孽哟，你比高玉宝还造孽。”大黑听后，心里十分伤心，一双细细的眼睛，差点掉下泪来。
　　
　　“高玉宝，哪个高玉宝？”大黑奇怪地问。
　　
　　“你忘了，就是我们在小学语文课本文里学过的，他在经常装鸡叫的周扒皮家打长工！还有，现在，马路上的车子，有的缺德司机真的像疯子一个，把车开得跟风一样快！”如玉认认真真地补充说。
　　
　　“要得，只是十分麻烦你们了…………大黑哥哥，如玉嫂子。”大财努力地抑制泪水，因为人多，他再三地忍着，他生怕别人取笑他，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还要泪流满面。
　　
　　大家沉默了一会。
　　
　　哽咽着的大财，趁人不注意悄悄转身去，假装朝大桂花树边上的那条马路看了看。只是他那不听话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落个不停…………此时他多想哭，大声地哭，可是，嘶哑的喉咙竟哭不出半个字来。
　　
　　大黑和如玉见此情景，都轻轻地摇了摇头。
　　
　　大家都觉得大财的命苦，想起瞎子妈妈此生的遭遇，觉得她的命比大财更苦，更苦。
　　
　　此时，无助的大财显得很无奈。最后，他鼓起勇气，扯起布满皱纹的衣襟，擦干了泪水。突然加大音量，话题一转。
　　
　　“大黑兄弟，这次我的烧饼钱，还是只有下次回来再给你哈。或者，二场，我卖了干猪草，或者，挖脚板苕去卖，也行，反正，我这两天确实手头有点紧，嘿嘿！只要我有钱，我一定先把这次的钱给你们。”
　　
　　“急啥子嘛？财哥。你看，几角钱那么大的一个事情，还要挂在心上？只要有了钱，随时还，都行了。”憨厚的大黑轻轻地搓了搓手并不脏的手。然后，从天蓝色的的确良围裙口袋里，摸出了上次没烧尽的半截叶子烟，继续含在长满胡子的嘴里，而且，从不带血色的嘴角边，快速地漏出一句让大财心安的话。
　　
　　“别急，嘿嘿，大财兄弟，而今眼目下，找妈妈，要紧。只要我们有空，歇业两天，也去西山市帮你找找！”
　　
　　“对，还要动员村子里的男男女女以及他们那些认识瞎子老妈妈的三亲六戚，帮忙找！”
　　
　　“哦，先谢谢你们这些好心人！我晓得，你们做小本生意的，也很不容易，除了供小黑黑读书外，房租、水电样样都要钱，我一会要进城去买彩票，这次要是中了奖，我一定请你们去西山市进最好的馆子，不？进最时尚的豪华酒楼，让村里所有的帮助过我的人，都能喝上一碗美味十足的八宝粥。”
　　
　　大黑笑嘻嘻地说，“要得，只要财哥有这层意思，那就要得。我们也高兴！”
　　
　　如玉则怒气冲冲道。
　　
　　“啥子要得哟，你睁大眼睛看看，细眼睛，他端一碗滋补的八宝粥就想打发我们这些穷老乡么？没门，我才不干呢！我们又不是讨饭的叫花子，这些年成，想打发人，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你晓得不？八宝粥是啥子东西？不就是糯米稀饭里，多放几颗红衣花生米，大红枣子，小米颗颗、黑芝麻、烂绿豆、燕麦等之类什么的？再不然，就是多加上几颗熟透的宁夏产的红枸杞，说句老实话，我如玉才不稀罕呢？我倒是希望你贾大财先生，有朝一日发财了，先娶一房聪明的、能干的媳妇再说，最好能早一点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乖儿子——小财财，那才是正二八经的事，你买彩票要是中大奖了，我的最低要求是，用大红请帖请上我们全村的大爷大妈、三姑六婆，去西山市城里头的最豪华酒楼里，吃上最正宗的野山菌，要不然？满汉全席也成，那才叫爽心爽肝爽肺、舒服极了，嘿嘿，大财兄弟，你说要得不？”
　　
　　大财朝西山市进城的方向，边走边说。
　　
　　“要得，要得！还是如玉嫂子，想得周到，头发长，目光远。要是我贾大财，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想，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不过到时候，你一定要给我做个媒，帮我介绍介绍一个能干的、漂亮的好媳妇。可以吗？”
　　
　　“是吗？有钱人那么小里小气的，想一顿八宝粥就打发本小姐，没那么容易。至于介绍媳妇嘛，等你口袋里有钱了，就好说……好说……！哈哈哈……”漂漂亮亮的如玉说起话来一句一个哈哈，有些迷人。
　　
　　大黑听后立即嘿嘿地笑了起来，“现在是什么时代？咱们中国人制造的运载火箭，已经把天宫一号送上了浩瀚的太空，宇宙飞船也随时准备停靠月球了，你没看见城里大人娃娃，从早到晚就用智能手机上网、聊天、发短信、打游戏，再说，有线电视、无线网络遍布全球，早已给人类带来了信息革命，科技时代已经来临，你说，咱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乡巴佬谈点情，说点爱，那还用得着媒婆大人那张骗人的嘴么？”
　　
　　“傻瓜，十足的傻瓜。地地道道的傻瓜，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贾大财再傻，我看，也没得我们家的细眼睛傻，傻得可爱。”如玉笑得前合后仰，又怕在众人面前出尽洋相，于是赶紧用手捂住已被笑痛的小肚子。
　　
　　大黑深深地吸了两口叶子烟后，一边和着本已柔和的面。一边看着大黑的远去背影，使劲地清理了一下干涩的喉咙说：“鬼才相信，你大财有那么好的运气？你最好去金竹林的河边，好好洗干净自己那双黄泥巴脚杆吧，然后去八一水库边照照镜子，最后躺在自家的斑竹棍棍床上，好好地做一场美梦吧！让你那个好心肠的大胡子老爸，在天堂里好好保佑你，否则，你以为彩票中心的钱罐罐一夜之间，长了腿，不，长了翅膀，飞到咱们大桂花村来，直接跨进了你家大门口了吗？你贾大财先生倒是想得美！你赶快去做美梦吧，兄弟，你没想到？你的瞎子老妈妈，好不容易捡一点破铜烂铁，卖几个空酒瓶、几张废纸屑什么的，你还好意思，拿钱去买福利彩票？中什么大奖，你买了这么多年的彩票，怎么连个鬼影子，我也没见你撞见一个？中奖？真是中你的头！”
　　
　　“谁说不可能？一切都有可能。不过是什么时候了，瞎子老妈失踪了，不去找人，还去买什么彩票？真是有点莫名其妙。”如玉生气地接过话说。
　　
　　大黑侧起耳朵，做起生怕别人听见的样子对老婆说：“不过话又说回来，等大财有了钱，咱们的烧饼，就不愁卖了。哈哈……哈哈……老婆大人你说是不是？嘿嘿……嘿嘿……”
　　
　　在场的啃着烧饼的老须胡,今天戴着一顶浅褐色博士帽，穿着有些陈旧的天青色西装的，打着一根枣红色的大领带，一边整理自己干净的上衣口袋，一边眯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狡黠地说：“不是我昨晚打麻将打得晚，现在要打胡乱说，你们这些人，真的是想得美，你看，福利彩票中奖的机会之小，小得可怜。可以说是几千万分之一，话又说回来，真的是人家有钱了，天天的大鱼大虾、鱿鱼海参都吃不完，顿顿的山珍野味都吃腻了，哪有心思来吃你们家的肉馅烧饼呢？”
　　
　　“是呀，老须胡你不愧是学富五车，说得完全对，除非？”在场的另一个看似头脑清醒的家伙，将快要咬掉半截的白面烧饼赶紧吞下，却又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大黑的确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哈哈哈，依我看，除非人家八成是喜欢上了你家的小表妹——如雪妹子。”另一个衣服同样穿得考究的人，捏了捏西服上的几颗黑得发亮的榆钱般大小的铜扣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在外打工刚回来一般，故意大声地吼。
　　
　　“对，对，我说的也是这个意思！”老须胡抿起嘴使劲地点头。
　　
　　“就是，就是，到时候我们把如雪介绍给他。咱们这些穷鬼不就沾了有钱人的光么？在大桂花村这个小地盘上，看今后谁敢再对我们这帮小人物威武扬威，谁敢再从门缝里看我们？那帮成天欺负咱们小黑黑的那些小家伙，对咱们的小黑黑也一定是另眼相看，嘿嘿，如玉大人，你好歹说一句话，要得不？”老实的大黑突然想到了一条生财之道。
　　
　　“哎哟哟，你说话羞不羞人，当着大家的面，大白天尽说些瞎话。你没有听说过，打铁还要靠本身硬，自己有，才是真的有。”急性子的如玉，耐着性子听完后，立即扬起头上的长长的秀发，用力一甩，并右手用力地指着大黑的鼻梁，破口大骂。
　　
　　“就算我家小表妹妹如雪，生了红眼病，害瞎了一双丹凤眼，走路没长眼睛，撞到老屋土墙壁了，还扭伤了一双细细的胳膊，大天晴，走路还摔了跟斗，摔歪了她那细长挺拔的鼻梁，我想，她也不会嫁给大财这个细米虾虾，二流二流的稀世宝贝，要钱没钱？要人没有？要房更是没有？当然，车子还是有一个……哈哈哈……十一号的脚踏自行车，一年四季不落屋，不晓得他屋门口的青苔，长有多少厚？天生的好吃懒做，十足的不务正业。巴掌大块的自留地，全由他七老八十岁的瞎子大娘，没日没夜地种呀种的。”
　　
　　大黑耷拉着脑袋。任凭如玉慢慢悠悠地细说半天，沉默不语。
　　
　　如玉觉得说着不过瘾，干脆放下手中的烧饼，用力揪着大黑的细细的长长的大耳朵。
　　
　　“你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不去金竹林河里打盆洗脸水来照照，细细的眼睛，亏你的细脑袋，还会想得出如此下流的生财之道。”
　　
　　“老婆大人，你行行好，饶了我吧，下次我不敢乱说话了，老婆大人，你说得对，咱家小表妹怎么能嫁给贾大财呢？高富帅只占两成，要房没房，要车没车，咱们家的小表妹，人又长得漂漂亮亮不说，好歹在西山市里，多少还算有个工作嘛？哪怕是在帮人带娃娃，起码也有八百多块钱的收入，你说是不是？”觉得理亏的大黑便顺水推舟。
　　
　　“是的，表妹长得有模有样，人材又不错，皮肤白皙，长发飘飘，一双美丽的丹凤眼，说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我看，如雪表妹至少应该找个有钱的大帅哥才是。”如玉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然后对着门口大声地问：“对了，刚才是谁要的十个烧饼，猪肉馅的，已经好了。”
　　
　　“是一个骑破自行车的小老板，可那个人早就走了。”门外穿着枣红色衬衣的小姑娘思思，一边急急忙忙地擦着皮鞋，一边脆生生地帮忙回答道。
　　
　　如玉对着思思笑了笑，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哎呀，奇奇怪怪的，大清早，真是撞见小神子了，好端端的一桩大生意，十个大烧饼，怎么又泡汤了？细眼睛，都是你惹得祸，今天晚上，看你怎么向我交代？看我怎么收拾你？”如玉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正在和面的大黑。
　　
　　“交代什么？我又不是地富反坏右。在大桂花村，谁不知道？我贾大黑的祖祖辈辈，都是一辈子的劳苦大众，地道的贫下中农，祖宗八代都是吃苦受累的命，我哪里还有什么可以交代的？该交代的，老祖先人早就在文化大革命时，就向大财的毛胡子老汉，交代完了的。嘿嘿嘿…………，不信？你自己去天上问大财的毛胡子老头！”大黑对着如花依旧嬉皮笑脸，双手一摊、眉毛一杨、嘴巴一张、舌头一吐显得无可奈何。
　　
　　“哼，到时你就知道了。细眼睛，我问你一件事？”如玉小声地问贾大黑。
　　
　　“啥事？我也不晓得。”大黑眉头一皱。
　　
　　“老须胡，为啥今天穿戴这么整齐？”
　　
　　“不知道？难道是他生日？”
　　
　　“笨，你再好生想想？”
　　
　　“我的确想不起来？”
　　
　　“哎呀，是……风信子……在土窑子被烧死的日子！”
　　
　　“哦，这，我早知道！请你不要再向风信子她妈再提这事，免得别人伤心！”
　　
　　“哎呀，谁不晓得，我在村子里又不算长舌妇女，哼，细眼睛，你明明知道却装着说不知道，这次算你很，鸭子死了嘴可硬，行不？”如玉此时的话明显感觉占了上风。
　　
　　大黑依旧和着本已十分柔和的面，轻声说了一声:“行，当然行，我的如玉姑奶奶，谁不知道？你又要带着小黑黑和小麻杆回山那边的娘家去耍几天？不是游山，就是玩水，是不是？”
　　
　　说完，大黑就再也不吭声了。
　　
　　“哈哈，哈哈……去你的……这回算你狠，算你识相，细眼睛，你真的是聪明！绝顶的聪明！不过，我们不是回山那边，我们要带孩子们去成都市的熊猫基地，看大熊猫宝贝，哈哈哈……”如玉快速地晃动着右手，并立即竖起一根长长的食指。突然，在大黑粗短的鼻子前，快速地画了几个完整的圈，然后捂着纤细的小肚子，笑弯了腰。
　　
　　如玉经久不息的笑声，在大黑听来，心里感到特别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