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雪野侠踪（2）

　　随着门环响处，一声厉啸突然响起，并且拖着连绵不绝的尾音直上九霄，其声势有些慑人心魄。
　　七情剑林丹枫不免心中一惊，但整个人却凝如山岳，不为所动。他缓缓抬头望去，晴空里，一串紫色烟花正绽放在庄院的上空，犹如红梅报春，在冰天雪地间显得格外灿烂夺目。
　　四川唐门的烟花讯号？
　　未等七情剑林丹枫的余念再起，大门内的庄院里突又爆响频传。惊天动地的爆响连连中，鞭炮齐鸣如沸，爆竹横空如雷，经久不息，震耳欲聋。
　　临近尾声时，朱漆大门悄然洞开，在喜庆的鼓乐声中，一队仆人婢女鱼贯而出，列队大门两侧，用训练有素的礼节招呼愣在当地的七情剑林丹枫。
　　“恭迎少主人回家过年！”
　　呀？这一惊非同小可。在这一惊再惊得情形下，任凭是聪慧无匹、神功无双的七情剑，此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坠云雾。
　　少主人？
　　谁是少主人？
　　哪里的少主人？
　　回家？
　　谁回家？
　　回谁的家？
　　是我吗？
　　正当七情剑林丹枫大惑难解时，大门内又有一群人施施然走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赫然还是一位风姿高雅、风华绝代的丽人。
　　啊？七情剑林丹枫不由心里一亮，因为这位风华绝代的丽人他最熟悉了，她正是云南大理孔雀门门主——招蜂引蝶蓝孔雀。
　　“蓝姑姑？你们……”
　　七情剑林丹枫欲言又止，因为他发现，在招蜂引蝶蓝孔雀的身旁，有两位陌生人十分抢眼，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所显现的气质均绝非等闲。其中一位是年约五十的长者，三缕长髯及胸，浓眉隆鼻，容光焕发，长衫飘飘，行走间流水行云，道骨仙风；另一位是年近七旬的老太太，身板硬朗，慈眉善目，白发根根如银，用黄色缎带束髻于当顶，锦衫皂靴，步履刚健，隐透侠骨英风，其威武不减当年。
　　一见七情剑林丹枫满脸迟疑，招蜂引蝶蓝孔雀笑吟吟走上前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向当先二人也是向其他众人人介绍说：“两位前辈，各位同道，这就是已故的林啸天林大侠之子，也是塞外长白山鹿鸣谷红叶山庄的少主人——七情剑林丹枫。
　　众人不免互相见礼，一阵客套谦恭之词。然后，招蜂引蝶蓝孔雀才开始向七情剑林丹枫介绍两位老人。
　　“枫儿，这位银发老人可是已经二十年不履江湖了，今次可是专门为你破例的吆！”
　　“为我？”
　　“是啊，不然的话，四川与塞外长白山可谓相隔千里迢迢，唐老妇人又怎么会在这年关将至之际，来到这冰天雪地的塞外做客呢？”
　　四川？
　　姓唐？
　　老太太？
　　“您是掌门老奶奶？”
　　七情剑林丹枫恍然大悟，不禁脱口出声。
　　“嗯。不错。”
　　唐老太太既像是应答七情剑林丹枫的问话，又仿佛是自言自语对眼前人的品评。
　　“我这娇孙女还真有眼力，给我挑的孙女婿果然是人中之龙，好。好。好。”
　　“这……老……老奶奶好。”
　　七情剑林丹枫虽然是少侠英雄，但唐老太太的直言不讳与当面夸奖，还是让他闹了一个大红脸，一时间张口结舌，语不成句。
　　一见七情剑林丹枫窘态尽显，招蜂引蝶蓝孔雀适时插话，为其巧妙解围。
　　“枫儿，再来见过这位柳老前辈。”
　　“柳老……您是……”
　　七情剑林丹枫一边抱拳施礼，一边迟疑着出口相询。
　　“他就是江南水月山庄的一掌销魂柳如风柳老庄主。”
　　“是你……”
　　七情剑林丹枫深感出乎意外，这个名字对他来说那是再熟悉不过了，十年来魂牵梦绕，挥之难去。今天在这种特殊的日子里却突见其人其面，而且是在十年前恩与仇同时衍生的故地，造化真是无比弄人。
　　“真的是你？”
　　“正是老朽。”
　　“你……又来干什么？”
　　七情剑林丹枫玉面沉冷如冰，心绪复杂。面对这位既是灭家惨案凶徒之一，同时又是救命恩人的柳庄主，他满腔怒火压抑难发，酸咸苦辣甜五味杂陈。恨也不是，敬又不愿，一时怔怔无语难言。
　　“枫儿，柳庄主来到这里已经近一年了，这包括新山庄在内的所有的一切，就是柳庄主为你重新建造的。”
　　“什么？这……这是……你……为什么？”
　　也难怪七情剑林丹枫惊容不断，意外连连。一掌销魂柳如风其人，竟现身在十年前他自己曾经造孽的故地，就已经让这位嫉恶如仇的少侠出乎意外，而一掌销魂柳如风用一年的功夫为他重建红叶山庄，则又是令他意想不到。他真的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也找不到对方这样做的理由，更使他自己如坠云里雾里。
　　“林少侠，十年来，老朽一直为当年的不耻行为深感罪孽深重，每当午夜梦回，总是忏悔难已。因此，今日特地向你请罪，不求原谅，但求责罚。至于这山庄吗，十年前它毁于火海时，老朽虽然没有亲自杀人放火，但曾经是凶徒中的一分子，既参与其中，当罪责难逃。十年后的今天，老朽为少侠重建此山庄，乃是老朽应当承担的‘完璧归赵’的债责偿还，同时也是为了减轻一些老朽内心深处的罪孽感。”
　　“完璧归赵？这‘赵’可以归，但这‘璧’还会是完整无缺吗？”
　　“所以说，老朽自感罪孽深重，是杀是刮但凭少侠。”
　　“你……我……”
　　“孩子，柳庄主虽然当年失察身陷血案之中，但据我所知，在当年那场血案中，柳庄主并没有杀过一个人，也没有放过一把火，仍不失为宅心仁厚。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最危急的关头动了恻隐之心施救于你。而十年后的今天，他又为你重建红叶山庄，已足见柳庄主陷身当年血案的忏悔之意至真至诚，从某种立场上说，他也是你林家的恩人，其身并无大过。”
　　“您说的是，老奶奶。枫儿多谢您的教诲。”
　　随之，七情剑林丹枫的情绪平静了许多。
　　不过，稍一沉默后，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双目神光湛然，神情激动，举步直逼一掌销魂柳如风的面前。
　　“枫儿，你……”
　　一掌销魂柳如风微现惊诧，却不言不动；招蜂引蝶蓝孔雀与唐老太太也不明所以，只能拭目以待，静观其变。
　　七情剑林丹枫的虎目直直盯住一掌销魂柳如风，烁烁如芒，一眨都不眨，约有盏茶时光，才双唇翕动颤语出声：“小……小不点儿在……在哪？”
　　原来，初见一掌销魂柳如风之面，七情剑林丹枫确实还有仇人相见的感觉，因此上一时情绪难控。虽然早已知道了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下意识上，总是把他当做当年灭家血案的凶徒之一。因为，十年前的那场遭遇，对于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来说，无疑太残酷，也太惨烈了，惨烈得任何人也难以轻易忘怀，七情剑林丹枫也不能。所以，他的心底在特定境况下，仍自然而然地会涌起亮剑寻仇的冲动。在面对一掌销魂柳如风的那一瞬间，这种冲动依旧油然而生，但另外一个声音又不时向他呼喊，给他以提醒——一掌销魂柳如风是你的救命恩人！
　　仇人？仇深几许？
　　恩人？恩深几何？
　　世事为何总是这样纠缠不清，让恩怨藤树般缠绕，泾渭难分？
　　既是仇人，又是恩人，更何况，他还是小不点儿的父亲？
　　自己不正是为了寻找小不点儿，几乎铁鞋踏破吗？然而到最后，仍然是泥牛入海，不得不无果而归。现在，既然其父当前，那小不点儿的消息岂不是一问便知吗？
　　真傻，他在心底不禁狠狠骂了自己一句。想到这些，想到生死至交的小兄弟即将再度重逢有望，七情剑林丹枫才因此产生了另外的一种激动与冲动，那是一种久违的渴盼，与迫不及待所组合成的百感交集；因此才出现了之前的情绪异常的七情剑，也才让招蜂引蝶蓝孔雀与唐老太太不明所以。
　　可是，当“小不点儿在哪”出口后，一掌销魂柳如风却被问得满头雾水，如坠云雾山中，不知其所言为何意。
　　“柳庄主，枫儿口中的小不点儿，其实就是你的女儿。”
　　“我女儿？你是说青青？”
　　“柳庄主，小不点儿真的是您的女儿？她的名字叫青青？她是不是九天魔姬步瑶莲步老前辈的传人？”
　　七情剑林丹枫真的是迫不及待，一口气连珠般发问。
　　“我不知道我女儿是不是你所说的小不点儿，但是我女儿的确叫青青，他也的确是九天魔姬步瑶莲步老前辈的唯一传人。
　　“真的？您快说，您的女儿她现在哪里？”
　　情急之下的七情剑林丹枫，已经显露了一付跃跃欲试的急不可耐，其神情也略显咄咄逼人直嫌。
　　“孩子，你急于见到生死至交小不点儿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小不点儿柳青青，会希望你用这样的情态同他的父亲交流吗？”
　　“腾”的一下，脸红过耳，七情剑林丹枫蓦然觉察到，自己真的太过急躁了，以至于失去了礼数，造成了失态，忘却了尊长之分。
　　“老奶奶教训得是，都是晚辈对小不点儿太过于关切，以至于乱了方寸，失礼之处，还望各位长辈见谅。柳庄主，不，柳前辈，请您告诉我，青青他现在哪里，她还好吗？”
　　“青青她……”
　　“她怎么样……”
　　“她……她曾有言在先，特意叮嘱我，即使见到你，也不让我告诉你她的任何消息，这是我们父女间必须遵守的约定，还请你原谅才是。”
　　“不让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呢？”
　　七情剑林丹枫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他人，语气中尽显疑问与哀伤：“我做错了什么吗？不然，小不点儿为什么这样对我？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哇？柳老前辈，求求您了，请您快告诉我，小不点儿究竟在哪里？我真的很想现在就见到她，也会向她问清楚……”
　　一见七情剑林丹枫如此伤心摸样，招蜂引蝶蓝孔雀早已心中不忍，适时插话点拨。
　　“真是个痴情的呆枫儿，枉你身怀旷世神功聪明样，怎么聪明反被聪明误呢？唐老妇人与柳庄主既然都已经人在山庄，其他的人怎么会落在后面呢？”
　　“呀！真乃愚不可及也。”
　　语未落。人已杳。
　　这一走，用的竟是旷世轻功情天恨海逍遥步中的一式——惊鸿千里。而身后，留下的则是众人开心惬意的哄堂大笑。
　　七天后。
　　大年初一。
　　江湖武林再次急传七彩山鸡尾羽信——十万火急。
　　武林先生圣手书生在他主笔的江湖武林大事记中这样写道：十年前，毁于冲天烈焰中的塞外长白山鹿鸣谷红叶山庄，经重建后，于丙寅年正月初一，举行揭扁典礼昭告江湖。少庄主七情剑林丹枫，曾化名地老天荒寂寞刀独孤浪子，挟七情神功行道江湖，追凶除魔，终成正果。
　　其实，在丙寅年的大年初一，塞外长白山鹿鸣谷红叶山庄是三喜临门。
　　三喜临门？
　　喜从何来？
　　喜为何事？
　　——你说呢？
　　（第一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