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作品名称:轮胎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18-04-07 19:56:20 字数:3068
昨日悲秋意萧萧,
今朝望雪路遥遥。
总问天涯无归处,
便是苍生醉黄娇。
追忆曾经,当初闲置在家的我,一度深陷迷惘之中,我甚至不晓得自己的前方究竟在哪里,没有一条遥远无尽的,宽广无垠的路,足够令我极速狂奔,纵横无阻。有的,不是荆棘遍布,就是断头路,死胡同,几步下去,破了,伤了,再不便撞到墙上,晕厥过去了。不要跟我讲世事难料,去日苦多,或者冷血苍凉的归途。我才二十九岁,还没有老,还不至于绝望至此。只是我总想要做些什么,以此来排斥心中的苦闷,闲居的怆然,以及郁郁不得志的忧愤。
怎奈,在那一段并不算短的日子里,我俨然不是平日里的我,显得无比浑噩、荒废、颓唐,我甚至搞不明白生存的本意究竟是什么,只是那么一口气吗?好像是,但我却又好像满不在乎似的。我的生活既显得固定,又感觉浮动,既觉得悠闲,又倍感忙碌,然而却从来没有一个人瞧得起我的生活方式和态度,甚至就连我都瞧不起自己。不瞒大家说,我曾一度渴望静静地咽下这口气,不必再争,不必再盼,不必再梦,安然永睡。
每天很晚才从床上起来,睁开满是眼屎的惺忪的双眼,稍稍抬头,瞧了一眼卧室房门之上的电子圆型钟,那上面显示的时间,跟我以往工作的时候吃午饭的时间是一样的。
揉搓着黏糊糊的眼皮,迷迷糊糊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光着身子,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很气派地燃起香烟,顿感精神倍增,脑子也不似适才那般混沌浑噩了。一连抽了两根烟,我这才懒洋洋地上了趟厕所,顺便在厕所里洗了个热水澡,望能借助轻柔绵软的温水唤醒那个久已不复返的倔强、固执而又精神百倍的自己,以免还要继续浑浑噩噩颓废、沉沦下去,直至深渊的最深处。真若那样的话,就再也爬不上来了。
为什么我要这么说?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我在那一段日子里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生活。起初,我非常喜欢那种生活,然而久而久之,我就不喜欢了,因为太过于单调乏味,寡淡无趣,且亦隶属于玩物丧志的性质。
怎么说呢,洗完了热水澡,擦干了身子,盘坐于床上,再度抽起烟来,一边抽着,一边想着今天该做些什么,是写几篇随笔好呢?还是继续更新长篇小说好呢?抑或是找本书专心致志地读它一读,聊以慰藉?想了好久,直到香烟烧至过滤嘴,狠狠地烫了一下我的舌头,这才使我猛醒。
熄灭香烟,我一头扎进被窝,趴在床上,把枕头放在胸下,然后盖上厚厚的被子,最后则是打开笔记本电脑,企图尽量完成适才之所想,哪怕只是其中的一样,那也是好的。
岂料,打开笔记本电脑之后,我的目光就不曾关注过那个名曰《我的全集》的文件夹,纵然那里面全都是我的心声,全都是我的血泪,我也不曾瞥视一眼。
我只是依靠自家强大的WIFI功能,在笔记本电脑上看着一些不知其谓的东西,视频也好,动漫也罢,游戏也行,象棋也成,只是别再提写文章的事了,就连校雠文章,品阅小说的兴趣都没有。
这是一副怎样迷离、患得患失的状态?若是有谁经历过,烦请告知我一声,反正我是解释不清楚啦。按照网络术语来说,我这应该算是宅之一族吧。
谁知道呢,无论把我归到哪个行列中去,反正我是挺讨厌这种感觉的。目光涣散地看着笔记本电脑上呈现出来的东西,身体像是被腐蚀了,一动不动,连人类本身最最引以为傲的精神和气度都失掉了。
臃肿不堪的我,摊在床上,像是一勺绵软的面糊,摊在鏊子上,若非身下的床的质量跟鏊子一般结实,怕是早就被我弄塌了。
聊胜于无地注视着笔记本电脑上的不知其所以然的东西,心里面想了很多,嘴里面也在叨叨咕咕,可就是懒得去做,无论是最简单的收拾室内卫生,还是该要去为多日笔下无字的彷徨与迷惘拯救些许,就连咕咕直叫唤的空瘪的肚皮,我都懒得去拯救了。
“你个混蛋,少吃点儿不行啊,都这么大了,还往里面装啊。”我一边拍打着回声嘹亮的肚皮,一边痛骂着自己。
然而精神上的违忤是能够克制些的,但身体上的本能反应却令我无可奈何。肚子一点儿面子也不给,还在叫唤,并且似乎比适才叫唤得更加厉害了。
“嘿,你个混蛋,打你几下,你就不乐意了,是不?”我又拍打了几下肚皮,比适才更用力了些。
我的肚子不可能发出腹语,或者说它发出的腹语就是咕咕的声音,反复不止,明显是对我的抗议。
我实在是奈何不得它,我说过了,身体上的本能反应是任谁都奈何不得的。苦恼无奈之下,我只能懒洋洋地起身,蹭蹬着来到电脑桌前,拉开其中的一个抽屉,我平日里存放零花钱的抽屉。我本想拿钱去吃顿便饭的,可大致看了一眼抽屉里的存款,不由得惊讶非常、六神无主、全身觳觫,且神智上再也不迷迷糊糊了,改大致掠看为定神观瞧,并且伸手胡乱抓去,反复数之。
“喂,喂,怎么就剩二十三块五毛了呀。不应该呀,我前天才管老太太(我妈)要的一百块,怎么这才两天,就只剩下二十多了呢?”
我死死攥住这二十来块钱,其中五毛和一块的硬币硌得我手心生疼生疼的,但我并没有松开它们,我感觉它们就是我的全部,哪怕硌出血来,我也不能松手。
我仰面栽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望着深红色的电脑桌。原本它的作用是放台式电脑的,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用台式电脑了,因为我太懒了,既然能够趴着玩笔记本电脑,为什么还要用台式电脑呢,况且我又不玩那些大型的,需要高参数配置的游戏。
呆滞地注视着无用的电脑桌,我一只手仍死死攥住那二十三块五毛钱,另外一只手则疯狂地薅着满头短发,恨不得把满头短发都给薅下来,让脑袋变成秃子,也算是给自己一个赎罪的理由,因为我感觉自己比眼前的电脑桌还要无用,摆在这儿很是碍眼。
“天呐,两天花了七十多块,这也太败家了呀。不行,这要是让老太太知道的话,还不得打折我的腿呀。老太太早就给我定指标了,一百块钱花一个礼拜。我得好好算算啊,一天一盒多烟,以六块钱一盒为标准,就打五十块钱,剩余的五十块钱就是我偶尔吃根雪糕、买瓶饮料的钱。可我这两天……怎么花这么多呢,接下来的几天得怎么过呀?”
想到这里,我是真的懵圈了,只穿了一条大裤衩,盘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的我,额头之上居然渗出了能有好几十滴冷汗。
今天是第三天,烟还有不到一盒。也就是说,这二十多块钱光买烟都不够。虽然我曾经试过一次二十块钱花一个礼拜,并且还真就成功度过了。在那期间,我几乎不吃什么东西,烟也省得可以,可怜到三天抽一盒烟,其中还有过一次创下我个人连续六十四个小时什么都不吃,只管喝水的神奇记录。现在想想,那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奇迹啊。但话又说回来了,那感觉可真不好受。
有些尝试是挑战心理在作祟,然而有些尝试却是受迫于生活。我不想再挑战这一类可能会危害到生命的极限,所以我屈服了,给母亲打去了电话。
“咋了,儿子?”
不出三秒钟,我就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并不慈祥,而且感觉急促。
“没事,我就是想问一句,家里早上做啥饭了?”我迫不及待地问了句,因为我早已受不了肚子持续不断地在向我发起声势浩大的总攻了。
“还能有啥饭,就普通的大米饭呗。外加炒菜,连肉末都没有,就俩素菜。咋了,又没钱花了?”
“叫你说的,一百块钱花一个礼拜,这是咱俩定下的协议。这才第三天,不瞒你说,我这边还有六七十块呢,有钱。”我打肿脸充胖子说。我可不敢告诉母亲实情,我怕母亲会软硬兼施,打骂诉苦来那么一套,我可禁受不起。
“呵,挺能省的嘛。”
“不省咋整,难不成还要让我饿三天啊。”
“我看可以,省着减不下去那身水膘。”
“我说老太太,你还能不能好好聊天啦。”
“行了,别废话了,要吃饭的话就快点儿回来,我这边忙着呢。对了,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呢,赶紧的。”
“好,我知道了……嘿,这老太太,可真够可以的,连我电话都给挂了,行,真行。”
作为弱势的一方,我也只能忍着,将手上的电话钱放在电脑桌上,起身穿衣,再把被子叠好,床单铺好,最重要的是把手机,还有全部家当——二十三块五毛揣进里怀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