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女干部路上拦大头 徐老师山口跪祖坟

　　正说呢，那边过来一个老头，走到徐根子跟前，弯腰拉住了徐根子的手，动情地说，“七哥，我对不起你，咱俩四十多年了！”
　　“我是来向你道错儿的，我明天要走了！不给你打声招呼，心里总是个结。”徐根子颤颤巍巍地要起身。
　　“是我的错，我早就意识到我错了，可是一直抹不开面子。”张泰昌使劲摇着徐根子的手说，“明天一大早我到下村去送你，走，到家抿一口！”
　　“我有心脏病，医生不让我喝酒，正午的时候，我用体己钱买了盒好烟，来，抽烟，抽烟！”徐根子摸摸索索从身上掏烟，一下子掏出来三盒，纳闷道：“怎么多出两盒烟，谁给的呢？”
　　徐根子把一根烟递给张泰昌，自己也抽出来一根，放在鼻子下闻闻，两个老头子点起烟来。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越是这个时候想的越多。”大奶奶唉声叹气，“也不知道福春现在怎么样，论岁数，他比天星小一个月零三天，论辈分他是天星家门的爹，没想到俺家天星没福分，说没就没了，福春这个时候也不来看看我，你们说他有良心没？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婆婆死得早，要不是我喂他奶，早就没他这个人了。”
　　“你可冤枉了他，他比咱们年岁小，却有肺心病，走起路来都喘，一喘起来就憋得难受。”徐根子说，“大嫂，你说的那些事我咋不知道？”
　　“知道你个头！”大奶奶一下子来了精神，说：“让你们知道了来出嫂子的洋相啊？”
　　“老话常说‘长嫂比母’，谁知道了夸你还来不及呢，还会那样嚼舌根子？”徐根子说，“也没听别人说起过，你现在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呢。”
　　“那时候你们只顾着给徐老财家干活图人家一层黑一层白的馍馍吃，你们还有功夫到嫂子身边来？”大奶奶说，“你们不知道，就我月子期间，吃的不到二斤鸡蛋，要不是天星的爹到河沟里摸些鱼啊、鳖啊回来膘奶，天星和福春能吃上奶水？”
　　“以后也没听福春说过呀！”
　　“福春大了，让他说出来，他有意思吗，我要说出来，我们家天星有脸面吗？”
　　“那有啥没脸面的？”徐根子裂开没牙的嘴巴说。
　　“你咋不把你小时候尿炕的事儿挂到嘴上？”大奶奶闻到烟味，“咳”了一声，说：“七娃，你只想你们哥儿俩，忘了大嫂了？”
　　“没忘没忘，这包糖块留给你，见了咱庄上的娃娃分给他们吃！”徐根子说着，扭过头来，对张泰昌说，“兄弟，这两包烟你留着，见了咱后庄上吸烟的，替我发发，就说七哥到了新地方还想着老亲老邻的！我留一包，见个熟人应酬一下。”
　　“七娃，明天早上俺让孙女搀着俺去送你，大嫂看不见，真想再听听你走时再叫一声‘嫂子……’”大奶奶开始抹眼泪。
　　“七哥，明天早上我带一壶酒去，我用开水烫热，热酒喝了不上头……”
　　几位老人正开心呢，王大头带着徐国存找到了这里，徐国存一见面就埋怨道：“我的好爷爷啊，你可把我坑苦了，走，快回去。”
　　王大头帮过徐国存后，生怕再有什么刺藤挂住他，急忙离开，刚到下村拐弯处，手拿喇叭的女干部朝他招了招手，王大头心里一惊：难道是她要找我后账？管她呢，上午帮张晓新和那个不顺眼司机论理是帮移民说话，他又没干啥出格的事儿，又没和她发生正面冲突，她能找我什么茬儿？王大头想到这里，把车停下来，探出窗口油腔滑调地问：“首长有什么指示？”
　　要在平时，女干部对他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会不屑一顾，今天情况特殊，就不和他计较，说：“老乡，你看见前面土路上那个大辙坑了吗？”
　　王大头纳闷：“看见了，地轴不是我弄歪的，陨星不是我采摘的，辙坑那么大，能是我的车轧折的？我没那本事。”
　　“我没说是你弄的，”女干部见王大头误解了她的意思，妩媚地笑笑，“今天上午你帮张晓新讨公道，我就觉得你是个热心人，能不能用你的车去拉一车沙来垫垫？明天车队就要经过……”
　　原来是这样，该不是她又是像徐国存一样蹭我的车吧？王大头眼睛咕噜咕噜一转，犹豫道：“可是，可是……”
　　女干部笑笑：“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的车不会白使，咱这里一车沙多少钱，你知道我也知道，你把路垫平了，我给你现钱。”
　　“首长，到时候，我到哪里去找你？”
　　“找不到我，你再把沙拉走就是了。”女干部觉得王大头怪有意思，就也开了一句玩笑，然后正色道：“你放心，今天全天我就在一带执勤，如果找不到我，你就打我电话。”
　　女干部给王大头说了一串手机号码，王大头生怕记不住，马上存到了手机上，正要拨一下试试，却听女干部尴尬地问他，“老乡，带有水吗？”
　　王大头一愣，急忙说：“有，有，我给你拿。”
　　王大头从驾驶室里拿了两瓶矿泉水出来，刚要递给女干部，想想不对，矿泉水没有绿茶贵，关键时候可不能得罪了这位女菩萨，急忙又把矿泉水扔进了驾驶室里，取出了两瓶绿茶，双手递给女干部：“请首长笑纳。”
　　女干部笑道：“别首长首长的，听起来别扭。”
　　王大头又南腔北调起来：“那喊你长官？也不妥。喊你公仆吧，也不好，算了，喊你资深美女吧。”
　　女干部看到这个丹江汉子憨态十足的样子，想笑却不敢放纵大笑，就边喝水边朝前边走去。
　　王大头做梦也没想到又额外有了这趟生意，他调转车头，哼起了刘德华的《恭喜发财》：“恭喜你风采，恭喜你精采——”
　　后山上陆陆续续响起了鞭炮声，这是移民各家各户去给祖先上坟，跪在坟前的人一个个神情肃穆，连三岁小孩也一改往日的调皮，在父母的引导下，向地下的祖先叩头。
　　有的坟头扑扑啦啦跪倒一地，有白发苍苍的儿子给地下的父亲磕头的，有女婿给丈母娘下跪的，也有孙辈们祈祷爷爷奶奶保佑他们一路平安的，还有半蹲在坟头和老伴告别的，那场景感人极了。
　　在山口一个不起眼的坟头前，徐国红放过礼花后，“扑通”一声朝下一跪，喊了一声“妈——”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任传芬跪在地上一张纸一张纸地烧，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到她到徐家后东躲西藏，婆婆忍受了多大的屈辱却没让她受一点委屈；她想到了她怀孕后，婆婆让她吃白面，全家人吃黑面；她想到了大冬天婆婆的手冻裂，向外渗着血，还要冒风到小河沟去给孩子洗尿布；她想到了婆婆弥留之际一口一声喊她“闺女”……一桩桩一件件的陈年旧事都在眼前浮现，此时，她的心口是血中带泪，泪里含血……
　　各路记者陆续赶到徐家村，听到鞭炮声，披荆斩棘追到了后山上，捕捉一个个感人的场景，摄下了一个个移民上坟的镜头。
　　一位姓张的记者背着摄像机，拎着笔记本电脑匆匆往山里赶，在山口处，见两辆消防车停在那里，车下阴凉处分散站着几位消防队员，他好奇地走上前，问其中一位队员：“兄弟，又不出现场，怎么这里还有消防车？”
　　消防队员擦了擦汗说：“考虑到移民上坟，烧纸引发山林火灾，接指挥部命令，消防队处于一级战备状态，我们一部分人在这里待命，还有一部分分散到这两个山头，排查隐患。”
　　张记者不敢耽搁，沿着蚰蜒小路进了山，刚好见到徐国红上坟一幕，拍下了不少镜头，他意犹未尽，突发灵感，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掏出笔在一个纸烟盒的背面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写下了信天游《移民上坟》，他不敢歇气，马上掏出笔记本电脑边改边打，在第一时间把这则《移民上坟》的文章发向了网站。
　　
　　冲天礼炮三声响
　　跪到坟头喊声娘
　　儿子搬迁就要走
　　舍不下母亲常留守
　　舍得了家业舍得了金
　　舍不下热土舍不下根
　　园里的竹子根连根
　　母亲和儿子心连心
　　张张纸钱表寸心
　　儿在心中念母恩
　　最美莫过彩云飞
　　最甜莫过丹江水
　　南水北调大动工
　　规模宏大赛长城
　　保质保量保生态
　　利国利民利后代
　　
　　丹江河水清又清
　　乘风破浪进北京
　　这一道岭来那一道弯
　　哪块黄土没流咱的汗
　　这条路上跌过跤
　　那块地里薅过草
　　山上的石头滩上的沙
　　揣在心头常牵挂
　　儿子尽忠又尽孝
　　你要常在九泉笑
　　仿佛看见娘的脸
　　仿佛听见娘呼唤
　　一瓶老酒心头醉
　　娘在那头别流泪
　　如今儿子已长大
　　妈妈你就放心吧
　　
　　一根扁担两头尖
　　一条汉子一座山
　　不怕吃苦和流汗
　　勤劳致富建家园
　　一个萝卜一个坑
　　移民新村有前景
　　精打细算传家宝
　　芝麻开花节节高
　　母恩浩荡似大海
　　你的教导记心怀
　　儿子不会把你忘
　　取一把坟土花盆儿里放
　　临行给你烧纸钱
　　儿子心里沉甸甸
　　青山绿水都作证
　　移民牺牲铁打的秤
　　天上的日月渠首的风
　　丹江的清流移民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