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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徐根子买烟释前嫌 老白毛流泪说旧事

作品名称:丹江儿女      作者:老笨熊李春胜      发布时间:2018-04-05 14:18:58      字数:4285

  一棵棵月季被递了下来,任宗有这才从合梯上跳下来,喘着气说,“要不是最里面那一棵的粗根卡在砖缝里,早就弄清了。”
  “还有没?”芳芳问。
  “完了,传芬昨儿个还给它们喷过水,好挖。”宗有擦着汗,见任天龙在断墙的阴影处把花儿都掐掉了,就埋怨说:“爹,带上花儿多好看,你咋把花儿都掐了。”
  “你不懂,掐掉花和苞,减少水分流失,容易栽活。”
  宗有又说:“弄把剪子剪,小心有刺扎手。”
  任天龙看了他一眼,说:“东西都打包装车了,现在到哪儿去弄剪子。”
  传芬母亲说:“我带着呢,我担心有些打包的绳子要剪,从家走时我就拿了把剪子,我给你拿去。”
  传芬看了看母亲手里的剪子,一阵揪心,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急忙掩饰说:“哥,多亏你们了,咱的车已经装好,下午你们就能在家里歇歇脚了。”
  “传芬,”宗有说,“天热,咱不去吃大锅饭,回家让你嫂子给你下凉面吃。”
  传芬笑笑:“你们回家吃个舒心饭吧,我没那个福分,国红管后勤,我得去看看能不能帮他搭把手。”
  宗有说:“也行,我现在去找找张杰新,看他回不回,能不能把爹、妈捎带回去。传芬,这里交给我们了,你忙你的去吧。”
  “那好吧!”传芬神态有些黯然,“我和国红约好,下午要去给我公公婆婆上坟。”
  “要得,要得。”任天龙连连点头,插了一句话,“黄金能舍莫舍根啊!”
  “多给你们徐家祖坟磕俩头,让徐家祖先保佑你们路上平平安安的。”传芬母亲接了一句,又加了一句,“保佑咱彬彬能干出大事来。”
  “哎。”传芬答应了一声,正赶上王大头开着农用车过来,她坐了上去,向娘家人招招手,走了。
  沸腾了半天的搬迁区暂时平静下来了,巡逻执勤人员四下找阴凉歇脚,可是,越到晌午,阴凉越少,那时的滋味可真是一分钟赛过一小时啊。
  徐严学校里,到处都是人,檐下、风景树下、报刊亭边都被挤满了,有蹲着的、有坐着的,还有端着碗不停换地方的。大锅支在临时遮荫蓬下,灶膛里的火已经褪尽,但大锅里的汤还在直向外冒泡,锅上的师傅把热汤盛进大盆里,分了几个打饭点,方便相识的不相识的人们盛饭。
  徐国红手持小伞站在大锅不远处,他身上的汗衫早已贴到后脊背了,但还在不停地说:“放开肚子吃,管饱!”
  徐国存赶过来夺过他的小伞,说:“哥,我来顶一阵,你先去洗洗。”
  “不愧是入了组织的人。”徐国红感激地看了一眼徐国存,说:“也行,让我先去方便一下。”
  徐国存也不辩解,换了个方位,也像徐国红一样热情地招呼来来往往吃饭的人。
  那些来得早的吃过饭把碗一丢,就匆匆来到水管子处,对着水管子冲起来,后到的喊:“捏住喷嘴朝这里来一下!”
  大会议室里几个吊扇都开在最大档,依然驱走不了人们身上的热气。王大头端过一碗饭,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就朝前院走来,他认为那里可能有阴凉。
  前院的大铁门边靠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前面是教学区,严禁入内,谢谢配合。”
  王大头有心退回,却又不甘心,就轻轻推开了小铁门,身子刚一探进,一位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从走廊里走过来,说:“同志,请遵守秩序。”
  王大头吃了闭门羹,一边走一边发牢骚:“难道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移民的?”
  穿制服的人笑了:“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别怨天怨地了,谁不知道你是个冒牌货?”
  王大头听到这里,也不狡辩了,急忙到南边一个挡墙下的阴凉处吃起来,那里临近厕所,难怪没人光顾。
  王大头吃过饭,腆着肚子,说:“唉,这顿饭吃得窝囊。”
  错过了吃饭高峰期,很多人离开了,王大头瞅准一棵雪松树下有阴凉,就一闪身奔了过去,蹲下身来,靠着树干,眯起了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说是梦,其实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儿。
  他梦见当年修建学校,村里让他朝这里拉沙,拉了三车,他却倒成了四堆,楞说是他拉了四车,多领了一车沙钱。中午,当他老婆刘丽会把饭菜端上桌以后,他当着全家人的面眉飞色舞地说他如何投机取巧,本以为刘丽会要夸他两句,没想到老婆却不屑一顾,他有些恼火,说他老婆头发长见识短,老婆不服,就和他斗起嘴来,先是吵后是骂,最后摔碟子砸碗,在上初中的大儿子哭着出去喊爷爷王清贵,王清贵来后见大头脸上鲜血直流,以为是儿媳妇给打的,就埋怨说:“丽会啊丽会,大头好坏是你男人,你就是教育他,下手也不能那么重吧!”
  王大头的儿子哭着说:“爷爷,我爸爸朝我妈扔东西,没打着我妈,打烂了窗玻璃,玻璃渣飞过来划烂了我爸爸的脸。”
  刘丽会见公公护着他儿子,就坐到地板上嚎起来:“你儿子嘴不干净动不动就骂人,我没办法管,在外面投机取巧我也没办法管,你孙子现在上初中了,他还当着孩子的面说他的能处,你老人家给评评理,看他说得对不对?整天教育孩子要诚实,王大头满嘴跑火车,他是怎样做给孩子看的?他当着孩子的面动不动就骂我是贱婆娘,骂我没眼光,以后我的日子咋过啊……”
  王清贵听到这里,这才意识到是王大头做的过分了,就掂起一把扫帚打了王大头几下子,恶狠狠地骂道:“不争气的东西,我看你是猪脑子,你让你儿子怎样学你?以后我孙子学好了便罢,学不好,我和你没完……”
  后勤人员过来收拾散放的碗筷,惊醒了王大头,他伸了伸懒腰,见人们都离开了,就也一跃而起,上了趟厕所,见走廊里放着几瓶矿泉水和绿茶,就顺手牵羊放到了他的农用车上,一踩油门朝搬迁区开去。
  路上他遇到了一头热汗的徐国存,徐国存见面就问:“大头哥,见着我爷爷了吗?”
  “没有啊,怎么,徐七爷没去学校吃饭?”
  “也不知道这老爷子跑到哪里去了,上下找他也不见人影,急死人了。”
  “你没去大奶奶家看看?”
  “大奶奶多了,哪个大奶奶?”
  “你忘了?就是咱们小时候喊的老白毛?”
  “我这就去,弄不好他真去了老白毛那里。大头,捎我一程。”
  王大头有些不情愿,可又抹不开脸,就停下车,开了驾驶室的门。
  王大头没猜错,徐国存的爷爷徐根子真的去了上村,也真的去找了老白毛。
  中午人们习惯要眯一阵眼,徐根子也不例外,但今天他睡不成了,就进了帐篷,翻了翻席子,里面有他偷偷儿藏的五十几块钱,那是他平时积攒起来买酒喝的。本来他年岁大了,有心脏病,医生不让他喝酒。但他爱这一口,儿孙们为了限制他的“自由”,就搜刮了他的所有积蓄,就医看病或生活用品对他实行计划经济。老头儿没办法,就偷偷摸摸藏钱,趁儿孙们不在跟前时,偷偷儿去打二两,抿上两口,为此,没少受儿子、闺女的数落。
  徐根子把钱装到身上,按了又按,生怕掉了似的,然后拄上拐杖出门了,肩头上搭上了他的旱烟袋,一瘸一拐来到上村村头的小卖部里。
  “七爷,还买酒喝?”代销点的孙月月和他打招呼,她知道徐根子的耳朵有些背。
  “不了,不了,我买烟,要好一点的烟!有两块钱一盒的吗?”
  “七爷啊!你吸旱烟吸糊涂了,现在最便宜的烟也五块钱一盒,哪里还有两块钱一盒的?”
  “老了,老了,年轻的时候,有钱人吸纸烟也才5分钱一盒的,现在都5块了,唉,5块,那时能买100盒啊!”
  徐根子掏出十块钱,看了又看,狠狠心,买了一盒5块钱的烟,还有一包5块钱的糖,他摸摸索索想把烟拆开,可是摆弄了好长时间还是弄不开,孙月月笑笑:“七爷,我给你拆!”
  孙月月麻利地拆开烟盒,递给了徐根子,徐根子抖抖索索抽出了一根,问孙月月:“你们家掌柜呢?”
  “到你们下村值班去了,这两天拆电、组电,忙得连放屁的功夫也没有。”
  “好娃啊,我家里电一灭,他就去给收拾,连口水也舍不得喝,这根烟你给他留着,他回来你给他!明天我们要走了,不知道我们爷孙还能不能见面,给他留个念想……”
  “七爷,别说了,别说了……”孙月月鼻子一酸险些要哭出来,“明天我去送您老人家……”
  “这几个糖块你给孩子们,你也吃,这是七爷请的客。”徐根子抓出一把糖块放到了柜台上,然后又拿起拐杖颤巍巍地离开了,孙月月赶忙赶上来,悄悄给他口袋里塞了两盒好烟,扭过身,直擦眼泪。
  徐根子走走歇歇,歇歇再走,见上村大部分都锁着门。娃娃们疯着笑着到下村去了,和他们经常在一起玩耍的孩子们再玩最后一次打卡游戏,赢得的卡片可能要留在自己手里当纪念,输掉的卡片,可能要作为礼物送给下村最要好的伙伴们。女人们也到下村去帮忙往袋子里装针头线脑,男人们则光着膀子,用牙咬开一瓶啤酒,咕咚咕咚一气喝完,然后往卡车箱上装柜子和木床,还有些上岁数的人也到下村去找老邻老居拉拉家常。
  徐根子来到大奶奶的大门前,大奶奶身边放着一根细竹棍,在门前的树下坐着,她眼神不好,耳朵却灵,听见动静,问:“谁呀?”
  “是我,大嫂!”
  “喔,是七娃啊!你坐你坐!”大奶奶要起身。
  徐根子走上前,忙说:“大嫂,别动,别动,这边有块石头,坐上凉快,败火!这石头还是当年我和大哥用抬丝从山坡上抬下来的!你们门前放一块,我们门前放一块,唉,想起当年,现在不服老不行啊!”
  “是啊,赶上好时代了,咱们却都老了,没多少日子了。”
  “以前是吃没吃,穿没穿,死了给你抬上山,现在是吃不完,穿不完,总想再活几十年,咱经见了那么多,想想还是现在的日子好啊!”
  大奶奶眼角流着浑浊的泪,说:“可不是,哪个朝代到你临死时还给你发养老钱?共产党不简单啊,听下村的人说你敬毛主席,现在还敬吗?”
  “咋不敬呢?没有毛主席咱翻不了身,没有共产党,咱还能活到现在?毛主席的恩除非死了才能忘。”
  “七娃,听说你们明天动身要走?”
  “可别喊我七娃了,这辈子再也当不了娃娃了,唉,一眨眼功夫,像做梦一样!”徐根子感叹。
  “还有人喊你七娃,很早的时候,娃们都喊我老白毛了。”大奶奶接腔,“问问你家孙子国存喊过没有,听起来肚里有气,一阵风刮过,谁还给这群毛猴子见怪?”
  “他们不懂礼。嫂子,我们明天是要走了,我过来和老姐妹们道个别!顺道过来找找张泰昌,看他还气我不?唉,三四十年了!其实,那只鸡子真不是我打死的,现在想想,为只鸡子值得吗?”
  “那事你还在记着?”
  “可不记着咋的?我买盒好烟来,就是想向他说说这件事,你看看,你看看,我们的仇怨都结了四十多年了!唉!”
  大奶奶挪了挪身子,回忆说:“那时还是大集体,队下种好麦后让你看鸡,怕鸡到地里吃麦芽!张泰昌的鸡飞过院墙飞过河沟飞到了地里,不知道是谁一石头给打死了,张泰昌的母亲愣说是你,张泰昌也就信,你们两个又吵又打拉扯,我还记得张泰昌把你按到碾盘上,一个劲儿地捶,要不是我家天星过来拉,那天你还不知要吃多大苦头。”
  “他比我小十来岁,当然打得过我了。唉,现在想想真可笑!为这事我们后来谁也不搭理谁!大嫂,你说我这个人贱不贱,临到要走了,却想来向张泰昌道个歉,服个软,让他再捶我两下子解解恨!”
  “不贱不贱!张泰昌住在我们隔壁,他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今天中午我们还在这棵树下吃饭,他还说像咱们这样岁数的人,最后这把老骨头还不知道会扔在哪里!我提起你时他长叹一声,什么也没说,你知道那人话不多,看来他也想找机会向你唠嗑唠嗑!”
  “真的?”徐根子一下子变得像小孩一样。
  “骗你是小狗!”大奶奶说话也像小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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