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亮

　　彼岸花开，开到荼靡。
　　01
　　站在公园的一端，看晚霞中落花的情景，淡淡的感伤在心里流淌。
　　那味道像捧在掌心的骨灰，聚了又散。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李商隐的两句诗若水滴，在眼前升起一层薄雾。
　　“820.6500.4300.720。有高人于病榻边传我这样一组数字。我闭目养神，心中默念。820，气生于脾达于肺；6500，肾阳上升；4300，肝火泻；720，气达于病灶，宣泄其毒。依此昼夜默念三月，肿瘤指标由一万降至四千三百。”
　　这是大年初六至今，最为安慰的消息。
　　两周了，没有信息，没有语音。
　　“带走灵魂，您怎忍心？”
　　“小洪老师眼下比预想的好些，内力和疼痛相伴，只是不知能撑多久。他已做好了准备。”德龙加了我微信，发来信息。德龙是小洪老师的挚友，小洪是我的恩师，大家无话不谈。
　　没有小洪老师的日子，键盘上的文字干瘪了。
　　“湿地月洗沙，泥虾卵石，小涨入谁家?山势隐桃源，轻烟远吠，隔世揖繁华。柴门半掩，修篁径，梦来沙沙。曾进酒，倚天舞剑，拂尘与琵琶。” 
　　小洪老师走了。德龙说，他终归是放下了骨头。
　　小洪老师的骨头是硬的。他的学生曾这样描述他：铃声响后，走进来一位憔悴得可怕的老人。光秃的头，消瘦的脸，安着一对极有精神的眼睛；两颧高凸，双颊深入，一笑露出一对大白牙，肌肤瘦黄，中等身材，两块高起的肩骨，如望空之孤鹤。他自嘲说自己与湿地同生一体，虽然虚弱，但有不可思议的内在转化能力：水来净化之，残枝败叶来分解之，鱼虾来畜养之，鸿雁来犒劳之、栖息之。
　　那一年，他的肝病已是第十四个年头。
　　他游走世界，在学界大名鼎鼎。我们是2013年9月在“勇气大学”群里相识的，后经北师大吴国珍教授安排，于2014年4月同台做勇气专场报告。2015年5月河北省“教师共同体读书叙事”活动启动，他作为专家每日梳理平台上一线老师的叙事。2016年成立专家微信群，他与98位校长名师对接，从哲学、心理学、儒学、佛学的高度做文化提升。他的硬骨头在引领中自然流露，他夸父逐日，种下生命的种子，在深深的洞穴孕育成长；他摩西执杖，带领群人从沙漠穿越红海；他九天牧云，错误的美丽唤醒破除魔咒的力量。他的博学多才、坚忍不拔、挺胸做人构成了立体的骨架，如旧时给人接骨斗榫的武林高手，给教育接起精神外骨骼。共同体骨骼互相咬合、完美承接，似古代建筑榫铆结构，彼此粘走相生，转关过角，逗榫合缝。
　　他，成为大家的男神。
　　他，成为我的肋骨。
　　9月5日，他放下骨头，走了。那一刻，肋骨拥有了破碎的、无止境的回忆。
　　回忆是美丽的，是心里疗愈的唯一通道。旅美数日，他出现在屏幕上，似一抹春天的绿色，阳光般灿烂。隔了n座城市，戴着听筒，远距离里，他爽朗的笑淹没磁性的声音，沙哑中的深情直抵灵魂。他说，想通话的急切像第一次和老婆上床。我偷笑，心里的悸动如烈焰般绵长。我把他的酣态和笑意藏在文件夹。没有杂念。一个月聊语结成诗集，取名：大漠甘泉。他的聊语就是诗，不用改半个字。我的诗情被撩拨得满满的，他才说上句，我就知道下文，默契得像童话。我会在第一时间把电话录音整理成文字，一个小时的通话，需要花上两倍三倍地时间整理，常常子夜两三点才睡。他也是，年假在家，一日三万字的诗，是肋骨的魔力。梦里，带着他的肋骨一同跳崖，没有淹死，在降落中长出一对翅膀。放下，出现在成为死结的位置和身体最珍贵的地方——精神发源地。
　　放下骨头，骨头本是中空，如果骨头实心，势必增加负担，叫人行动笨重，且不能当作护管。
　　夕阳西下，霞光如剑影模糊着双眼。
　　夜了，坐在电脑前，意欲完成和朋友昨夜的邀约，同题写作《放下骨头》。他说，在一首诗中读到受到震撼。我怎么也找不到那首诗。朋友的散文已经发过来了，博古通今的洒脱是他真的放下了。放下的，是执着？是贪欲？还是俗身？
　　桌上的红茶、绿茶、咖啡交替变换着味道。
　　情不自禁走进和小洪老师一起引领68000教师网络叙事的场域。清瘦谢顶的他，眼睛柔和透亮得像窗外的星星。他是杭州外国语学院哲学教授，与农村末端小学教育出身的我三年文字相伴。难道，就这样悄无声息放下——宛若星河斑斓的叙事了吗？
　　他放下了。
　　他说人生有五重境界，他走在智者的路上。最初境界，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第二境界，青梅新煮酒，又来松鹤消息。第三境界，柴门，常开无门之处，烧茶正好消夏。第四境界，竹径，梦也沙沙，动也沙沙，心声一曲似笛发。第五境界，生命的本涌中放下，让心曲融入《黄河大合唱》。
　　我呢？
　　在华年里的相遇，跋涉在青灯里夜航，落花阵阵，肋骨空瘦。
　　最终，指尖飘落的风信子在残墨里做着没有止尽的漂泊……
　　花，飘落一次，心，枯萎一次。
　　谁能拾起满地的落花？
　　谁能拾起成灰的骨头？
　　不如——放下！
　　02
　　接受这份厚礼吧！
　　只要打开、聆听、共情，就这样简单。这是场域学习，需要共同启动，共同自然流现，共同走向自我的创造。
　　场域学习面向正在生成的未来。首先是共同启动，理解和适应文化理念；然后是共同自然流现，重新认识自己，这是漫长的少人踏足的资源小径，值得走一个来回；接下来是共同创造，关注心灵，破除迷雾涵养初心，择契合者行之。这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开放情感，理解那些让人激动的重大人生问题；开放思维，理性把握，关注人生的终极关怀。问题在于，这是思考的人生，值得我们花时间下大力气，在深微处觉察，你会看到不一样的内心景观。觉察是在静修与反思中与伟大事物相遇，知道一生被什么所吸引，然后，朝向她，开放意志，走向共同的自我成长之路。
　　创造可以引出智慧内核，伴随内心觉知自然涌现。首先是自我认同。自我认同是深刻了解语言文化的必经之路，是用最新的教育思想来改造学习，把知识的学习、对自我的认识与管理、对社会的认识参与和承担，三者融合为整体，密不再分。其次是自我选择。用内心力量、生命本真和觉醒的精神，在体验理论与实践融为一体的巨大力量中，学习用理论观照和指导自己的人生实践，用实践理解和发展前人的理论，学会思考。第三是自我完整。拓展自我的认知边界，突破学习积习融入集体学习平台，面向正在生成的未来，从个体学习到组织学习到共同体学习，学会倾听他人、与他人分享，重构自己对世界的理解。不断扩大学习场域，把学习与人生对自己的个性化意义拓展，把开放和对话当作走向社会的魔鬼训练营。挖掘自身潜力，把一切任务与困难对自己的挑战当作资源，重新认识心理能量，用稚嫩的肩膀扛起时代的梦想。
　　读书叙事有唤醒的力量。在与世界、与他人、与自己相遇的过程中，内生勇气力量自我增能，对过去未来和当下，开放、接纳、创造，这是沉潜的过程。反复阅读、体悟、理解，渐入佳境。阅读是不断从局部到整体，又从整体到局部，循环阐释。每一次阅读，一目了然者有之，似懂非懂者有之，摸不着头脑者亦有之。立足自己的生命感受，从了然处出发，在似懂处用力，一步一个脚印向摸不着头脑处进发。这是主观阅读。暂且不明处，放下再说，日后在他处思考。寻对话交流之机会，自有顿开茅塞之妙。这是灵性阅读。开启自悟之道，是个性阅读。我们要做的是对学习材料做多层手术:1.描红。抓关键词和关键句；2.批注。提出启示性问题；3.做概念图。把握重要概念之间的关系。主观阅读离不开个性阅读，需要灵性阅读做导引。但不可，当做唯一路径，亦步亦趋失却自家的本性和立场；亦不可，当做纸花枯树，骑马扬尘，于呕心沥血之中，不得丝毫启悟。
　　灵性阅读需要用心体悟。要紧的，是在关键处慎问之、深思之，亲体之。不可为字句之间自有，脱离自家体验和客观本意。一是一、二是二，其义与斟酌无关只是下载和照搬，如此，便落入腐儒行列。孜孜不肯出前朝之言半步，穷经皓首，尽是他人之义，视自家生命体验如无物。读书之妙，在与于一处见二，于二处见一，概念与概念相分相融。相分之时，两者敌我对垒，旗帜分明；相融之时，两者浑然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得此等相分相融出入自如的境界，读书便不是获取外在功名的敲门砖，于获得功名之后，成百无一用作茧自缚的累赘之物。而是，洞察世界、经纶乾坤、救拔自身于小我温柔陷阱的神器。
　　欲得读书之妙，必先发自家本心之灵明。方法简易：阅读时，但觉打动自己之字句，便是自家心体与之相通之地，以线条标记之。一段读完，于标记处选若干词，以显要之色注出，以供后用。一篇读完，于众标记词中选取自家认为最为重要的二十几个词，梳理分类，建构众概念的逻辑体系，并将自己对该概念体系的理解用一概念图示之。以此概念体系为框架，立足自己相应的生命体验，随心落笔，将无意识涌现的心绪化为文字，再用理性梳理之，即可。如此读书，上通前朝古贤之精神，下接自家生命感悟之地气。先贤之灼见，鼓荡读者内心无意识之浪涌，再以意识之理性梳理、提炼、超拔。生命体悟由此脱当下一己时空之狭隘，通远古圣道，接今世民情。言，可以传世，行，可以立身，不亦快哉。
　　读书是潜入，叙事是潜出。
　　人生在世，需于万象生活、体验、认识、表象、感悟、理解而言说。万象纷纷，变化无常，知心有限，常有昨是而今非之变。人不觉知，难免困顿烦恼，心不舒，意不展，久积成结，身心疲惫。如此，气象之中不见阳光，唯见阴霾；思绪非心动于神来之妙，却感应于失意之怨。名利滔滔，初心易失，童趣难守，见虚假而弃真实，面恶俗而弃良善，历丑陋而弃美丽，悲哉。
　　知心迷误，当开慧眼。文学、历史、哲学、宗教，前辈所留精神遗产可照见知心迷误，解我内心纠结，扫除迷云，重归初心。哲学乃至宝。要紧处，不是记得只言片语便旋踵而归，而是用心感悟，得其精妙。切近观照，将吾人吾言吾行吾思一一放在心上，一点灵明，申其真假善恶美丑，筛选之、淘汰之、精炼之。久而久之，迷雾自去，纠结自无。
　　读书叙事，以明心见性为第一要务。
　　借先哲之洞见，启自我之灵明。反躬冥想，体察自我经验的得失、纠结，在社会话语中发现自相矛盾之观念，审视，质疑，重构。明己心，知自性，临决断而不惑，善待万物如一似己，面得失无忧、无私、无畏，面对承担则不惧也。禅宗神秀有一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朝朝劝拂拭，莫使惹尘埃。当下时代，心灵不扫者万万，苦受不绝于耳，世界各族中国人多是暴发户嘴脸，与世界文化瑰宝对接，涤荡心廷，神清气爽，展示中华民族本有的精神风貌。此乃成长一捷途。
　　回归心灵妙境，才能享受生命的回响。体验内心强大，与改进社会行动力良性互动，复归内心不再分离，无形感染学生，处于安适自在的发展状态，教师自我学生自我和所教学科编织成共同体的联系网，成为唤醒伟大心灵，生命生机勃勃成长的根基。
　　“教导自己认识自我”[帕尔默《教学勇气——漫步教师心灵》，吴国珍等译，杨秀玲审校。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页。]是古往今来伟大心灵产生的秘密。伟大心灵根植于本体的喜悦和宁静，而本体的喜悦和宁静属于自然的深处、心灵的深处、历史的深处。人类不可估量的发展潜力和自然宇宙不可估量的潜力一样，令人敬畏。现实中，教育评估筛选人才标准的局限，过度的学业成绩攀比，一切以此为理由泛滥的追逐、舞弊、挤压、绩效问责等，都远离内在生命需要，容易普遍失去宁静、诚信、真实，生命源头被切断，始于失去宁静，失去认识更新自我的勇气。
　　“勇气村”，用伟大的事物引领自我，静观明暗、悲喜、宠辱、成败，清醒觉知，净化内心，圆满智慧，自然散发喜悦安详，润泽生命嫩芽。持续的魅力源于激活教师心中儒释道文化传统，唤醒教师以自我修养追求真理为专业发展动力。指向回归心灵妙境——静观明暗、悲喜、宠辱、成败，清醒觉知，净化内心，圆满智慧，自然散发喜悦安详，润泽生命嫩芽，滋养不断自我更新的勇气，超越庸碌之茧，本真心性破冰而出，提升教育行动力。
　　共读引起中国许多教师内心共鸣的帕尔默《教学勇气——漫步教师心灵》[本书为吴国珍等翻译，杨秀玲审校。2005年中译版，2014年新译十周年纪念版。]，并结合自身体悟叙事，在场域中聆听，等待奇迹真实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