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没有了自更，枣花家里的顶梁柱就彻底的塌了。但她和狗财依然继续着不堪负重的日子。突然，她接到一个电话，是自更妈打来的。枣花心里先是一惊，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自更妈在自更大去世后不久，就改嫁到了很远的一个村子去了。就连自更去世，她也没有回来看一眼。枣花从电话里得知。自更妈那边的老汉刚刚去世，连二七都没过。但是，人家的女儿不要她在家里呆了。自更妈在外流浪了几天了，迫不得已才打通了枣花的电话。电话里枣花并没有告诉她自更已经去世了。只是说：“你想回来就回来吧！”其实，当初自更老娘要改嫁的时候，弄得荒塬村大大小小的人议论纷纷。自更又是哭又是闹，他所有的伯叔婶娘都去劝过了。但是，自更娘却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硬是跟着人家走了，从此以后她和自更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也再没有回来过。
　　枣花话本来就少。这几年家里接连发生的这些事情让她早已身心疲惫，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她似乎也不想争论什么输赢了。枣花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想起十几年前让人刻骨铭心的那一幕。那是自更大去世的第一年，枣花生下了一个女孩子，有时产后大出血，她知道婆婆对她生了个女孩子很不高兴，即使前面有了狗财这个男孩子。但是，婆婆还是不喜欢女孩子。枣花还没出月子，婆婆突然说她要改嫁。枣花躺在炕上流着眼泪求婆婆再多照护她和女儿几天，说自更一个大男人家的，饭也做不了。婆婆说什么也不肯。枣花一气之下对自更说，你赶紧让你妈早点走，整天出出进进拉着个脸，好像我生的这个孩子不是你们老赵家的种一样。
　　一大早的时候，自更和他妈又在院子里吵架了。吵的很凶，但是没有一个人出来劝架。最后，自更横下心来说，你要是去了，那以后你就再也不要回来了。自更妈也很干脆地说：“我永远都不回来了，这个家我呆的够够得了。”自更说，既然你做妈的这心狠，你就不要我做儿的太恶，你百年以后，我也不给你披麻戴孝，你也不能上我家的祖坟。母子俩就这样不欢而散了。其实，自更妈心里也是满腹的委屈，她已经被这穷日子过的够够得了，一辈子跟着自更大受了一辈子罪，自更大动不动就把她打一顿。自己是一个人逃难来到这里的，娘家连一个人都没有了。看着自更的日子过成了这样，自己的孙子狗财又是那么样子个孩子，她似乎已经信天由命了。她把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咽，忍气吞声了这么些年。这下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条件好的老头，自己也想在黄土埋身之前享一回福。这个老头的儿女都在省城里上班，平时也不回来，家里就他一个人，而且他还是个退休工人，每月几千元的退休金，吃喝不愁。老头就是想找一个炕头说话的陪着自己度过晚年，其余也没什么要求，自更妈最后还是离开了家。
　　枣花自幼丧母，又无姐妹，只得请二哥媳妇来照看了几天，他大也是隔个两三天过来看一下子。时值隆冬，年关将至，人人都很忙。枣花有时候只得自己动手清洗孩子每天产生的各种尿布。由于在月子里接触冷水过早过多，后来一遇阴雨天气，不仅腰痛浑身的关节也痛得不得了。亏了枣花硬挺着，总算是把女儿都拉扯大了。
　　女儿很聪明，学习也很好，全家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女儿也很懂事，放学回来，她总是急急忙忙地帮着枣花干家务，可惜，女儿在放学的路上，不小心掉进水渠里淹死了。这如五雷轰顶般的又一次摧灭的这个家里燃起的希望。
　　枣花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一个家庭几乎已经被摧毁了。好多次她都有了自杀的想法，但是，看见狗财那驼背的样子，她还是坚持了下来。最后想，她回来就回来吧！毕竟这里是她的家呀！家里多一个她和少一个她是一样的。
　　枣花一早起来打开门，她看见门前的树枝、草堆和道路都披着一层厚厚的白霜，一轮圆圆的红日正在薄薄的晨雾中冉冉升起。她敞开大门，打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吹进屋来，又去把一个从来没有住过人的房子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边，抹桌椅，扫地面，又特意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来一床被褥放在房子的炕上。
　　狗财也起来了。从后院抱了一堆柴，走进了厨房，开始生火烧水。枣花走进厨房，狗财看见枣花红肿的眼睛说：“妈，你眼睛咋了？”枣花说：“你婆要回来了！”狗财只记得自己的婆改嫁了。至于改嫁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他也是笑了一下，问：“她回来了还走么？”枣花说不走了。狗财也没说啥，继续往灶膛里添柴。
　　自更妈终归还是回来了。一个人背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几件衣服。看到家里如此景象。她一个人跑到自更坟里痛哭了一场，回来后就卧床不起，吃喝上厕所都在炕上。枣花一个人伺候着，一年时间不到，自更妈就去世了，当然是枣花张罗的送她进了自更家的祖坟，和自更大埋在了一起。
　　送葬的那天，荒塬村的人给枣花披了红。只是枣花大坐在屋子里老泪横流，他心疼自己的女儿了。心想，自己的女儿命怎么这么苦，从小就没了母亲，中年丧夫，又生了这么个儿子，好不容易生了个聪明的女儿却也早早没了。他自己年龄大了，也帮不了枣花。只能是把自己儿子给自己的零花钱悄悄地塞给了枣花。
　　荒塬村里这么多户人家，常茂家的日子过得算是红火的了。大儿子耀祖将超市交给媳妇金花经营，自己又开了一个铝合金门窗制作厂，生意做得是如火如荼。小儿子荣宗两口子婚后去了省城打工。据说荣宗已经被提为车间主任了，一天也是忙的不可开交。耀祖距离荒塬村近，自己也有小汽车，也总是时不时把香叶和常茂接到县城去住。他和金花也经常带着孩子去回绣花家，大包小包地带上一堆东西。惹得绣花嘴上埋怨，心里却是比吃了蜂蜜还甜。
　　常茂早已不去省城的建筑工地打工了。他和香叶在家里管着荣宗的俩个孩子，还经营着家里的几亩地，果园里的果树早都挖完了，就是种些玉米和麦子简单的农作物。村里这两年种地都是机械化了，种这几亩地也根本不是个事。他自己也总是自己拉着架子车，扛着铁锨下地。香叶却说，你就别折腾了，别把你那一把老骨头累的哪里有点闪失，我怎么给两个孩子交代呀！常茂却说，我们也不能铺张浪费呀！虽然两个孩子都在赚钱，但是，我自己也得干点活呀，再说，我一辈子劳动习惯了，不劳动浑身也不得劲呀！就算是锻炼身体么！
　　中秋节快到了。金灿灿的阳光洒向荒塬村的田野里，遍地的玉米棒子快要成熟了。常茂心怀喜悦。他手拉着孙子，站在地头看着一个个玉米棒子，笑着对香叶说，我活了六十三岁了，辛辛苦苦半辈子也过去了，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你看咱着日子过得，荒塬村里没有几家呀！
　　香叶笑了一下说：“你再别嚣张，比你日子过得好的人多了去了”。常茂也禁不住的给老伴说，今年八月十五，咱家要好好过个中秋节。到时候，我把一家子人召集齐，咱去县上找个大酒店，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团圆一下。香叶却说：“哎呀！我看你是有俩钱烧的，去饭店要菜贵不说，这不明摆着招人骂嘛！再说了。耀祖他们能不能回来还不好说呢？娃生意忙。大孙子今年要考高中了，功课紧得很。大孙女也该上初中了。”说着，她又看着荣宗的儿子说：“你看我娃长得倩的，跟荣宗小时候一模一样，长大了肯定比他有出息。”“是呀！娃在外面也不容易呀！咱老俩口要把身体弄好，就是对娃最大的支持了。”常茂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在想，大儿子耀祖是最顾家了，隔山差五的就回来看望他们。小儿子毕竟是吃人家饭的，距离家里也不近，一年到头忙的只有春节的时候才回来，他俩忙的连孩子都顾不上管。但是，好在，小儿子两口子在一起上班，在一起也彼此有个照应。这他也比较放心了。就这样，老两口在地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来回话，最后说，去啥酒店么？给娃添麻烦里。只要孩子们回来，咱俩就在家里给娃做些他们平时最爱吃的，让娃美美的吃上一顿。娃们都说了，不管他们走到啥地方，都是妈妈做的饭最好吃。